第二天,原本还病得迷迷糊糊的景戎出人意料地好了,人瞬间又变得活蹦乱跳。
众人大感欣慰,皆谢过大夫的诊治。
只有景戎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心病还需心药医,昨夜额上那块染着青檀香的毛巾就是最好的良药。小香那个别扭丫头,果然还是舍不得自己的。
病好了的景戎心情大好,再一次给楼里上上下下放了两天不务正业的假。
在回廊遇见来抚琴的元香的时候,景戎恢复了往常玩世不恭的模样。擦肩而过之时,元香偷偷拿眼尾扫了一眼景戎,见他气色恢复得很好便放下了心来。
可景戎这一次没有顺着元香的意陪着她继续玩别扭的游戏,长臂一揽把欲离开的元香揽进怀中。将他尖尖的可以磕人的下巴搁在了元香的头顶。
“香香,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我真的有苦衷,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但是我忽然觉得要是不告诉你你会更担心,所以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埋首于他宽厚胸膛的元香默默地点了点头。
景戎将双唇靠近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郭里,痒痒的。
“因为是我把五石散卖给他的。”
“……”
元香猛地抬起头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景戎。怎么可能?!她所爱之人竟然是个毒贩子!
景戎捏了捏元香的脸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五石散的总来源确实是我,但是我要那东西是另有用途,并不是卖给百姓牟取暴利的。以王少卿的身份本不该接触到这种东西,但是在底下的环节出了点问题,有小部分五石散流落了出去。我一直在追查这件事情,年前的那大半个月就是为了这事赶到外地去的。最后查明了那批五石散的去向,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清楚地知道王少卿有服食五石散恶习的原因了。”
“你……当真没有拿五石散来做坏事?”
“嗯。我保证没有用五石散来祸害无辜的百姓。”景戎跟元香保证,但是这保证还是留了余地,仅仅只保证了没有拿去祸害无辜的人,并没有完全保证自己没有用这种害人的药去做些什么。
“香香……”
“嗯?”
“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好……”景戎小心地斟酌语气。
“嗯,没关系。每个人都有阴暗的一面,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做一个好人。你有你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也不想拖你后腿。只要你向我保证不会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我能原谅你的一切隐瞒和伤害。”
“嗯,我发誓。”景戎认真地保证。
“老板!!!老板!!!找到了!!!人找到了!!!!”远处传来门童急促的呼喊,两人才刚和好就被人破坏了气氛。
轻轻推开景戎,元香给自己和景戎整了整衣衫。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是不是找到素玉了?”
来人是门口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说道:“其实不算是找到的,刚刚我离开门口去小解,回去就看见素玉小姐倒在我们门口,所以赶紧把她扶进来了。”
“人在哪里?!”元香倏地站了起来。
“就在前厅里,已经有人去请大夫了。”
和景戎一起赶到前厅的时候那里已经聚了很多人,从大家忧心忡忡的表情来看,素玉现在的情况一定不好。
素玉的情况确实很不好,一张脸面黄肌瘦,原本略显丰腴的体态如今瘦成了皮包骨。乌黑的长发因没有得到妥善保养而变得干枯发黄,只用一根筷子样的棍子胡乱插在头上。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衫,还破破烂烂的,几乎不能蔽体。
元香冲上前去伏在素玉身上啜泣:“怎么会这样……”
“大夫来了,你先起来让大夫给素玉好好诊治一番。别太担心,只要命在,我们就一定能把素玉好好养回来。”景戎低声安慰元香。
放走素玉之后他也想着待风声过去了等几个月再派人去把素玉悄悄带走,但最近鹿凫那边派来的消息繁多,需要处理的事务也堆积如山,素玉的事情就被这么耽搁了,谁想这一耽误竟让素玉成了这副模样……
景戎面上玩世不恭其实内里比谁都重情重义,何况素玉的事也有他一部分责任,于是再三叮嘱大夫用最贵最好的药给素玉调养,燕窝、人参更是没有一丝犹豫地奉上。
元香见景戎如此也感欣慰,知自己之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有景戎贵得让人发指的药跟不要钱似的往下灌,素玉要是再不醒就太对不起大家了。
醒了以后她就只是哭,哭累了就睡,睡累了就继续起来哭,话也很少说,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原本就清瘦的体形如今更是只余下一副空架子,柔弱得不像样子,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灰飞烟灭似的。
大家旁敲侧击才得知真相,原来当日那个王少卿的出现根本就是事先设计好的。他的本家在素玉举家迁徙之后就也渐渐败落了,他参加乡试乃是屡试屡败,原本打算用剩下的家当做点小生意糊口,却因为不善经营之道而把最后一点家本都赔进去了。
后来跟着同乡去外地打拼,误入歧途加入了一个收钱为恶的组织,近些时候不知道为何忽然染上吸食朝廷早已禁止的五石散的恶习,败光了攒了多年的积蓄。
他走走混混一路小偷小摸四处流浪,最后在风月楼外见到了素玉,打听到了素玉原来在信阳城里做了有名的文伎,想着她陪客一次能赚不少银子,肯定积蓄丰厚,于是便打了素玉财产的主意。偷了绸缎庄晾在外面晒的衣服,扮作当年的富家公子哥去接近她们。
本想借着年少时的情分向素玉借些银钱,哪想素玉与他青梅竹马,很快便沉溺于他的甜言蜜语中,甚至说要嫁与他做妻。素玉这样想让王少卿高兴了,他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得这么顺利,只要素玉肯嫁给她,那她这些年赚的银子自然全都归于自己名下。
谁想素玉人善,以为自己嫁给了大户人家以后会衣食无忧,于是在走之前就把自己存的大部分私房钱全都分给了楼里的姐妹。等回了老家才发觉自己上当,但已经成了亲也没法反悔,只能嫁鸡随鸡,素玉本想与王少卿商量用剩下的银钱进点货物做点小生意赚钱维持生计。哪知王少卿见素玉没钱了恼羞成怒,天天对她毒打,毒瘾发作起来更是变得异常暴躁。忍无可忍的素玉这才对他彻底死了心,于是从那个根本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逃了出来。
元香见了素玉现在这副样子心疼得紧,知晓她受了委屈,但日子总要过下去,再沉溺于悲惨的过去也是无用,于是便一反开始软言安慰的态度,苦劝无果后摔了盆碧玉牡丹然后对着素玉厉声训骂,把利害关系全都一股脑儿甩了出来。
素玉被她那惊天动地的一摔给吓傻了,就这么愣愣地听着她骂。
元香不带喘气地将王少卿那个人渣从头到脚骂了个遍,接着再把素玉不肯珍惜自己身体的事情给骂了一遍,骂累了之后一甩手就回屋歇着,也不管素玉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这也倒是奇了,原本不怎么进食的素玉被元香那么一番折腾之后反而开始自己主动好好吃饭,送过去的汤药也是一口气全部喝掉。大家看着欣慰,大夫诊治之后也说素玉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只要继续调养便可。
景戎知道了元香的“壮举”之后翘着他那根狐狸尾巴就过去了。
“香香,原来你这么凶悍啊……”景狐狸摇摇尾巴撇嘴。
“哼,我这是本性毕露了,怎么着,难道你想始乱终弃?”元香瞪了瞪本来就很大的眼睛,露出一圈眼白。
景戎眼见着她毛要炸起来了连忙往后一缩,连声笑道不敢。
“你怎么想到要用那法子激她?”说实在的,自打知道素玉出了事,楼里的姐妹们都是好言相劝,说的话里都婉转得七拐八绕,平日在她面前讲起话来都要绕开“王”、“少”、“卿”这三个字,生怕又让她想起那个负心人。
“我也是急中生智。素玉看似温婉玲珑,但我是知晓她心性的,她骨子里透着的清高根本改不了。这次她遇人不淑又不听你的规劝,出了问题肯定是打算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要不是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让她回到了这里,恐怕她真的要不知埋骨于何处了。”
景戎点了点头,道:“你那招既然已经生效便不要再在她面前提那茬儿了,以后让她好生过日子便好。”
素玉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脸上原本已经凹陷下去的地方终于被养回了些肉,没有初见时那么吓人了。
元香对此颇为得意,但立马被景戎打压下去,说她是养大脸专业户。
一旁负责给素玉暖肚子的大饼委委屈屈地“喵——”地叫了一声以示躺着中枪。
一大清早听说素玉又要挂牌出去陪客,元香急急地赶了过去。
“你这又是做什么,身子还没完全好,何必急于一时?”
元香进素玉房间的时候素玉正在对镜涂脂抹粉,眉目间已没了前些日子的倦容。
素玉指着镜中自己的面容道:“你看这镜中的人,与当日晕倒在风月楼门口的我有何区别?”
元香不知她是何意,便答道:“比起那日,你现在的精神要好上许多。”
素玉笑道:“那便是了。我执意要去前楼待客并不是因为我担心景老板嫌弃我在楼里白吃白喝赔钱养着,我知道老板不是那样的人。镜中的我是原先那个风月楼的素玉,是原先那个无忧无虑快活度日的素玉,只有顶着这个身份我才有活着的意义。”
元香看着素玉,素玉说这番话的时候漆黑的眼睛是亮着的,明媚的瞳仁里闪烁着浴火重生的淡然和希望。
元香点了点头,从梳妆台上取了桃木梳,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让我为你梳妆吧。”
两人静静的,阳光透过小轩窗浅浅地照在两人的身上。
木梳很有耐心,一下一下捋开三千烦恼丝中的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