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有云:过了腊八便是年。
待到了小年夜前夕,景戎见楼里的许多人都无心干活,便索性给众人都准了假。家里还有亲人的特许放假回家探亲,没有亲人就继续住在楼里,但是不用像平常一样干活了,想自由活动的都不用报告。
元香在这个世界是笃定没有亲戚的,所以她把风月楼当家,日子照过。平日里走动得勤的几个姐妹都纷纷前来跟元香告别,回家过年去了。只有素玉和怜心留了下来,不过这也够了,至少比元香预想的独守整栋楼的情况要好得多。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就连景戎也跟她说会离开几日,但是除夕之夜一定回来陪她过年。
以前是多年单身日子过惯了,现在与景戎感情正浓的时候分开,一时之间还真挺不习惯的。没了那只狐狸在自己身边吵嘴,一下子静了许多。
素玉和怜心一唱一和地把本想宅在屋子里弹弹琴就过一天的元香给拉出去逛街,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能逗趣,把元香乐得开怀大笑,也就暂时把对景戎的思念搁在了一边。
自从七夕那次与景戎去过芙蓉居以后,元香和他两人便经常去那处吃饭了。
其实说得好听是吃饭,其实是打着幌子去约会。本来在自己楼里谈个情说个爱要比在外面方便的,可是楼里上上下下都对老板和元香之间的恋情非常感兴趣。结果就是两人本来在后院里散步散得好好的,却总能无故看见同一拨人从他们身边路过三次。然后想找个地方说个悄悄话吧,总是能“恰好”被某个人撞上。
最后惹得景戎和元香集体发飙,两个人索性把约会的地点改在了保密程度相对较高的芙蓉居。
景戎常年包下的那间房间隔音效果做得极好,四周又没有可供监视的地点,于是两人总算是能过一下真正的两人世界。
去的次数多了,渐渐地,那芙蓉居的老板竟然也对元香开始产生一种类似对景戎的那种敬畏感,见了她也如同见了景戎一样会忍不住畏惧。
元香只道是他怕屋及乌,所以也就没有试图劝诫。
今天是入冬以来最好的天气,外面的阳光大好,前几日下的雪也在昨日就融化殆尽了。于是走在太阳光底下,没有化雪的彻骨寒冷,只有被太阳眷顾的暖洋洋的舒适感。
“我们去芙蓉居吃饭吧。”怜心在路过芙蓉居的时候建议道。
这丫头因为年纪太小单独出门很危险,加之平时楼里的工作又忙,所以每次放假都是囫囵过的,也一直没遇上有人得闲带她来芙蓉居吃饭。
虽然没来过,但是芙蓉居的美食她却吃得不少,这得多感谢元香和景戎那两口子。
每次元香和景戎在外面兜了一圈之后都会去芙蓉居带很多好吃的糕点回去,由最开始单纯的喂猫到最后已经演变成了给全楼的姑娘们带夜宵,带的东西也由最开始的一小盒演变成了后来的用车拉。
不过元香坚信,这群家伙明明自己可以在休息的时候亲自去芙蓉居吃的,但是非要装得可怜巴巴的要元香和景戎带,这很大程度上是这群家伙为了报复他们俩躲着他们,不给他们八卦的来源而故意用这种方法讹景戎的银子趁机打击报复的。
“行,今天就我请客吧。”元香从来就宠着这个小妹妹的,自然不会不满足她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
两人去素玉的房里唤她,素玉也在楼里宅了几天没出门,同样的景致再美看多了也腻,正打算出去晃悠换换环境,便换了身衣裳与她们一道前去。
守在门口的小二一眼就看见了朝着芙蓉居那个方向走的元香她们,立马喊了老板过来接待。
那老板见了元香有如见了景戎,抖得跟筛糠似的,堆起笑脸将人迎了进门。
元香心里觉得好笑,但面上又不好说什么。于是谢过老板,领了素玉和怜心一起去坐了景戎常年包下的那间房。
“把最新出的那个水果羹先端三碗上来吧。”
元香听说芙蓉居的大厨又研制出来了一种新的甜品,是用各种当季的水果切成小丁混以椰汁、蜂蜜调配而成的。口感清爽微甜。由于水果羹是热的,在这么冷的天气吃是暖身再好不过的食物了。
“这可比咱们那里的厨娘做得好多了。”元香尝了一勺水果羹,香甜的口感及温热的甜汤很快让她从寒冷中解脱出来。
“哈哈,你这话可别传回她耳朵里。上次咱俩联手把人家厨房给烧了,吃了连续三天的红烧油条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素玉和怜心同时想起那几天不好的回忆,均是打了个冷噤。
厨娘平日里就最重视她的厨房,没做菜的时候也要擦上几遍才罢休。其他人要是溜进厨房动了她的刀或者大勺要是被她知道了便会找了来一通河东狮吼……更不要说她们两个直接把人家厨房给烧了的……
“真是可怕的回忆啊……”元香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后怕。
当日那厨娘喜滋滋地见完不明真相的李大爷回来之后就发觉有些不对了。
自己辛辛苦苦打扫、维持干净的厨房重地居然变成了一堆焦炭,任谁都无法淡定。
于是便有了后面整整三天的摧残……
红烧油条这已经算是口味轻的了,还有更猎奇的椒盐鱼鳞啊,白灼桂圆壳啊之类的奇葩菜。
景戎也是因为后怕所以想给她们俩一个教训,让她们长长记性。于是也就对厨娘对吃货所做的惨无人道的摧残没有多加制止。
直到第四天,新修缮的厨房终于完工了,对全楼人胃的磨难才终于结束。
结束之后元香拉着景戎去芙蓉居整整吃了三个小时,直到快撑到吐了才停止,总算是把嘴里留着的前三天吃恶心了的东西的味道给盖去了。
点心都是后厨今天现做的,精致的糕点被悉心放置在上好的瓷盘之中,满满地铺了一桌,引人垂涎欲滴,三个好姐妹愉快地边吃边聊。
“元香姐,老板出去这么长时间到底所为何事啊?”怜心嘴里塞着满满的点心问道。
“我不知道。”元香咬了口桃花酥道。
“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
怜心和素玉同时惊讶地说。
“他没告诉你?”
“嗯,”元香点头,道:“不过我也没问。”
素玉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元香:“要走这么久你怎么也打听一下,你这丫头有的时候真是……”
“不长心眼。”怜心戳了下元香,小大人似的说。
元香稍稍沉默了一下,道:“他总不会骗我的……再说了,他答应除夕就回来陪我过年……”
“唉,你呀。你要学会旁敲侧击嘛,虽说咱们老板也做不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来,但你总是要掌控他的行踪嘛。”
“唔……”元香含糊地应诺。
素玉挑眉还想说什么,却被楼下一阵喧哗声打断。
怜心年纪小,好奇心重,先蹦蹦跳跳地去打开了窗子往下看。
只见在芙蓉居门口站着四个膀粗腰圆的大汉,围着一个衣着光鲜的青年,那青年被人不断地推推搡搡,衣服也被扯破了,看那架势似乎是这四个壮汉要把那青年打一顿。
下面的动静闹得挺大,素玉也走到窗边去看。元香向来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于是继续留在桌边跟她的美味佳肴奋斗。
“哎呀,要打起来了!”素玉和怜心目不转睛地观察楼下,看着青年要被四名壮汉欺负很是着急。
“不知这人因何得罪了芙蓉居的人,看这架势怕是要把人打残了的。”素玉心里比谁都善良,自然更看不得这四个欺负一个的事情,于是看向元香求助。从芙蓉居的老板自打她们进楼以来对元香的态度就不难猜出,元香在这里说话会很有分量。
元香被这两个想拔刀相助的小女子磨得没法子,揉着太阳穴道:“怜心,你去拉一下门口那根绳子吧。”
怜心得了指令飞快地奔过去门口拉那连通柜台的绳子。
不得不说芙蓉居的老板服务是一流的,从怜心拉动绳子到他站到元香她们面前的时间绝对不超过十秒。
“小姐有何吩咐?”老板满脸堆笑,自打他从进门开始就觉得屋内气氛不对,三个人都绷着个脸,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是哪里伺候得不妥当了,惹得她们几个不高兴。
“楼下如此喧哗,到底所为何事?”元香抿着唇,侧脸对着老板。
从老板那个角度看,只得见元香隐没在光影之下的半张脸,跟景戎一样的果决刚毅,长长的睫毛刷出厚重的色彩,给人带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不愧是那人选中的女人……
“回小姐的话,楼下那人吃了一桌大酒席后谎称自己钱袋被偷想要吃霸王餐被我们捉住了。小姐不用烦心,这等事情我们芙蓉居每隔几天就会遇上一次,每次都是这么处理的,我马上派人把人拖去衙门,这样就不会吵着小姐用餐了。”老板毕恭毕敬地说。
“不可!”
这话不是从元香口中出的。
素玉涨红了脸,她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的就脱口而出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已经覆水难收,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我见那人衣着华丽,用的料子绝对是上等的云蚕丝,光是他一件衣服就抵得过在你这里吃上三天的银钱,我想他应该不是故意要来蹭吃蹭喝的。他说他的钱袋被偷了,很有可能是真的。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地要把人打一顿,万一这人的家人寻了来岂不更添麻烦?”
素玉字字句句说的是为芙蓉居着想的话,但实际打的主意确实是想尽快救下那人。
元香朝芙蓉居老板挥了挥手,让他照办。
元香的命令就等同于景戎的命令,老板哪敢不从,连忙奔下楼去制止自己的手下行凶。
等人走后,素玉轻舒了一口气。
元香笑问:“你向来是不喜欢管这种闲事的,怎的今日如此特别?”
素玉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没说什么,不过从她急切的目光和红到耳根的脸已经能猜出几分。
老板很快将人带了上来,好在她们说得及时,那人只是衣衫和发丝凌乱了些,并未见有其他外伤。
“这是救你的几位小姐。”芙蓉居老板手往那人的背后一推,把人用力推到元香他们面前。那人打了个踉跄,站稳后朝元香她们三个行了个礼,道:“三位小姐的救命之恩我王少卿没齿难忘!”
待他抬起头来之后,元香终于明白为何素玉会如此紧张这个人了。
这人虽然现在衣衫褴褛,却仍然不卑不亢。站直了身子在那里,回了话便垂着眼帘站在那里,也不急着再为自己辩解什么的,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她们发落。
那人有七分像素玉房中的那幅画卷上的人,只不过那画卷上的人还是少年模样,而这青年已经是长开了。
“他欠你的钱我替他还了,你退下吧。”
老板作了个揖,惶恐道:“小人怎敢让元香小姐破费,既然有元香小姐出面,那小人便不再追究这人了。”
说罢便退出门外,替她们关好房门。
“你是……少卿哥哥?”素玉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只见那青年的身体震了一下,接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素玉。
“你是小玉对不对?!小玉!”青年兴奋地唤着。
“真的是你……”素玉快步走到青年身旁,将人搀扶到桌边坐下。
“少卿哥哥怎么会只身来到信阳城?”素玉对王少卿的印象只停留于孩童年间,那时候王少卿也才不过十四五岁,那时候他们家都很富足,但后来素玉举家搬迁而后又没落,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我是来寻你的。”王少卿替素玉拢了拢青丝,小心翼翼地将细碎的发丝绾到她耳后,如获珍宝般带着受宠若惊的语气说,“我终于是寻到了你,虽然我的银钱被歹人所偷,但是我家还有,我这就回去拿来替你赎身。”
素玉羞涩地笑了,搬了椅子让王少卿坐下,言:“我又没有卖身,何来赎身一说。少卿哥哥来信阳受此惊吓理应先休息几日再作打算。”
“那我们待会儿便为王公子去悦来客栈开一间房间吧。”元香爽快地说。
素玉咬了咬下唇,她本来是打算把王少卿带回风月楼住的,但是元香先做了决断。这倒也没错,她们风月楼的后院全是女眷,而如今景戎又不在楼里,确实不适合带一个陌生男子进去居住。
“那便听元香的,咱们稍后去悦来客栈给你开个房间落脚。要不要现在派人去你家送信说明情况?”
王少卿目光闪烁了一下,道:“暂时不必了,我这次出来寻你是瞒着家里人的,现在寻着了你便好,等过些日子再带着你一起回去见他们。”
素玉欢喜地点了点头没做他想,怜心年纪太小也没个心眼,只有元香对此若有所思。
四人离去的时候元香走在最末,走的时候路过芙蓉居的老板,轻声留了一句:“查他。”
芙蓉居老板俯首得令。
以景戎的身份不简单,同样这个芙蓉居的老板的身份也不可能是那么单纯的,这种人往往都门路百通、消息灵敏,让他查肯定能很快知道结果。
把王少卿安顿在了悦来客栈,素玉与他多年不见满腹话语要说。元香和怜心不便打扰,便先告辞回了风月楼。
“素玉姐姐是不是喜欢那个人呀?”回到房中,怜心悄悄地问元香。
元香摸摸她的头,道:“被你看出来了?”
怜心头点得跟捣蒜一般:“我在素玉姐姐房中见过那个人的画像,还曾经好几次见到素玉姐姐凝视那幅画发呆呢。”
“那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是好人吗?”元香搔弄着大饼的下巴,漫不经心地问道。她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王少卿有些疑虑,况且他和素玉多年未见,人这种善变的动物很难保证会一直如小时候那般淳朴。像怜心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不受主观想法所干扰,她对人的直觉是最准的。
怜心撅着嘴想了一会儿,道:“那个人看起来挺斯文的,受到了芙蓉居伙计的为难也没有发作,想来教养很好,应该不是坏人。”
元香点了点头,最后王少卿眼角泄露的那一抹精光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吧。不过一切还要等芙蓉居老板查证之后再下定论。现在一切都以素玉的安危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