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回来了,小厮们纷纷被管家派出去请官家老爷们过府。
张老板引了景戎和元香去偏厢的一处屋子暂行歇息,虽说是不常用的偏房,但这屋子布置得倒还雅致,里间的空间极大,给他们两个人使用显得非常空旷。
张老板朝他们一拱手,道:“知州大人们快要到了,在下得先去前院招呼着。景老板和元香姑娘先到这里歇息,茶果点心在屋子里已经摆好了。元香小姐的节目排在了最后作压轴,在此之前约莫还有一个时辰,若两位在屋内待得厌烦大可以随意在宅子里逛着,快到时间的时候我会派人通知。”
景戎回个礼道:“有劳张老板了,我和元香在这里候着便可。”
待张老板走后元香才问景戎:“干吗非要宅在屋子里呀,张老板的宅子肯定很漂亮。”
景戎先不解释,拉着元香就关门关窗,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直到所有能关上的开口都关上了以后才放心下来。
元香瞧着他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觉得好笑,她没想过景戎也会有这种神经兮兮的时候。
“要让你今晚一鸣惊人就要事前隐瞒我们将要演出的事实。”
“嗯,这个我知道。否则其他人一看见你就能猜到今晚会有我或者凤舞要来。”元香点了点头,现在在外面景戎的出现就等于他们伎馆的头牌要来献技,适合夜宴演出的头牌只有舞的凤舞和琴的元香,很容易就猜出来了。
“但是为什么要把门窗关上还不能出门?”对于这一点元香很是奇怪,明明帅哥都很大方地让他们在他家里随便逛逛啊,要是不想让人知道只要不去前院见那些个官老爷们就可以了呀。
景戎端着茶抿了一口,咂了咂嘴道:“清明前的嫩尖,好茶啊……”
元香趴在桌子上啃了一口做成梅花形状的糕点,没好气儿地扫了一眼景戎。这家伙老是说话说半截,跟人写小说似的,非要在每章最后留个半截悬念,把读者勾得挠心挠肺恨不得把作者从电脑那边抓过来往桌上一拍,把肚子里憋着的下文全给拍出来。
“你想知道啊……”景戎用茶杯盖划了划杯身,很是得意地继续卖他的关子。
“哼……你爱说不说。”元香的好奇心确实是被他勾起来了,但是她深知那只公狐狸精的本性,那可是给点颜色就敢开染坊;丢根杆子就敢往上爬啊。这个时候在他面前就绝对要表现得——
我不想知道。
我一点儿都不好奇。
反正你也说不出什么来。
总之表现得越不在意越无所谓就对了。这样反而会让对方急着把所知道的东西都一股脑儿说出来。
果不其然,元香满不在乎继续啃糕点的样子让景戎有些泄气,不过很快又找回了点自信,试图把她勾回来。
“这个张老板啊,很不简单的,啧啧。”景戎眯着眼,眼珠子从细缝里偷瞟元香的反应。
“哦,这个我知道啊,他是很大的玉器商人,光是在这信阳城里就有三家他开的玉器店。这次的赏玉大会也是他参与组织的。”元香翻了个白眼,这点小背景知识连足不出户的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景戎点了点头,凑到元香耳边,带着一种诡秘的表情小声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娶了八位夫人,然后这八位夫人每一个都是在被娶进门的第三年离奇地死去了,下葬都是他亲手秘密进行的,下人们连这几位夫人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元香无语,这种烂大街了的桥段以前见得不要太多。不得不说,到这里后就是这点不好,什么梗都比曾经接触过的晚了太久,特别是鬼故事,元香几乎能从“从前有个女人,她长了一头乌黑的长发”这种开头立马猜到“最后她用长发上吊自缢化作厉鬼”这种结局,当真无趣得很。
“怎么样,被吓到了吧。”景戎笑得特贼,就他以往的经验,每个女孩子听到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会害怕得要么大叫要么往桌子底下钻要么往他怀里躲,总之反应都很有趣。
谁知元香听了以后也学着他挂上一副诡秘的表情,探身到他耳边用一种虚无缥缈的声音说:“我还知道……他那八位夫人是被他折磨得皮散肉碎不成人形,然后埋在了后院那口永远不出水的井里。每当午夜时分的时候那口井里还会传来女人凄厉的惨叫声。据说有人从井边经过还在井口的石缝里发现了新出现的女人的长头发!”
元香绘声绘色地讲着,最后那一下景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突”地跳了一下。好在他心理素质过硬,平时又经常讲鬼故事吓唬人,这才面前没在元香面前失态。
“哈哈哈哈,你害怕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就这点斤两也敢出来吓唬我,也不知道老娘我原来在公……”
元香嘲笑着景戎,一边发觉自己快说漏嘴了于是赶紧打住。
“老娘你……?女孩子可别说话这么粗鲁。”景戎似乎是没有发现元香快说漏了,用扇柄戳了戳元香的头,小香自从醒来就变得越来越奔放粗犷了,头疼啊。
“切,你也没比我高雅到哪去,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嘛……”元香反驳道。
“是啊,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景戎笑得一脸荡漾,赞同地点了点头。
一秒钟过去——
“我怎么觉得我们刚才都没往自己身上捅好词?”元香迟疑地嚼着嘴里的桂花糕。
“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景戎摇了摇扇子,脸色微微有些窘迫。
“不过,刚才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元香看景戎这次的眼睛没有说谎,忽然觉得有点瘆得慌。
“是啊,那个姓张的真的娶了八个老婆,那些女人是六年间陆续娶进门的,也真的是每个夫人在进门三年后就莫名其妙地销声匿迹了。”
“不是死了?”果然景戎开始说的那个版本是故意捏造了一部分出来吓唬她的。
“那就不知道了,因为所有人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居然有这等事?失踪这么多人官府有没有介入调查?”元香这时才开始觉得脊背发凉,偷偷朝景戎那边挪了挪,以免真的蹦出个鬼来吓人。
景戎摇了摇头,道:“姓张的那么有钱,就连这信阳的知州见了他都当神一样供着,哪里会管他娶了几房小妾,又有几个小妾失踪了的。”
“那些失踪小妾的家人呢?总不会一个都不找他要人吧?”元香有些气恼,在封建时代人权就是渣渣,有钱有权才是王道,不管本人怎么样,光是身份和阶级就可以压死人。
“那些女人都是姓张的花重金聘礼娶回家的,家里都是些普通良家百姓。老百姓得了这些银子也就当是把女儿卖给张家了,平日里连面都见不上更不要说想知道女儿在夫家的情况了。”景戎说的是事实,在这个年代一般嫁做人妇了就等于是泼出去的水,几乎下半辈子都再难回娘家,更何况是从普通的百姓之家嫁入这种宅门的富贵人家,大抵都是在嫁之前就做好了与娘家亲人再也不见面的心理准备吧。
“真可怜,就连失踪了都没有人惦念,说不定连她们死去了都没有人会为他们流一滴眼泪。”
“就连死去了都不会有人为她们流一滴眼泪。”景戎兀自念着这句话出神,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罢了,今儿是来这里演出的,张老板要真的有问题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我们下手,你别担心。”元香安慰景戎。
谁知景戎满不在乎地说,“谁说我担心了,那小子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可不是找死吗?”
“怎么?要是张老板真的是什么杀人狂魔,难道你觉得凭我一个女流之辈和你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强壮的男人能逃得过他的魔爪?”元香嫌弃地看了一眼景戎的身子骨,瘦得跟小鸡架子一样能有什么力气反抗。
这景戎身为伎馆的老板平日里山珍海味不断地给她们这些姑娘们送,自己也吃得不少,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怎么样都维持一副病弱书生的样子,皮肤还白得几乎透明,那效果比怜心往自己脸上糊了一个月的珍珠粉都强。
“我自有办法就是了。唉,屋里太闷了,快去把窗户开开。”
……
元香望了望绘满精美图画的天花板无语,也不知道是谁刚开始神经兮兮地非要把所有门窗都关上的。
隔院忽然传来热闹的人声,叽叽喳喳的好像是很多人的样子。开窗看去,那些人都身着戏服和乐器,看来是换班下来休息的戏子们。
“人多了应该更安全吧。”元香对景戎先前的话还是有些忌惮,于是处处都留了心,仔细观察着,生怕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人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交代在这里了。
景戎瞅着元香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跟只躲着猫的老鼠似的,觉得煞是可爱,于是忍不住逗她:“有我在这里你有什么好担心,就你那粗鲁的性子也没有人敢对你下手。”
“去去去,别打岔。小心驶得万年船。”
元香的打算是去隔壁拉两个闲着的人过来一起聊天,这样万一人多也就不怕出什么事。
谁知她还没过去就有人主动踏进了他们这边。
“咦,弦哥哥快过来这边看!这个院子的花好漂亮啊!”一个活泼的少女兴奋地走进他们院子,还大声地回头招呼一个叫弦的男人。
那个少女的声音很明亮,就连景戎坐在屋里都听见了,当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红儿!别乱跑进别人那里,太失礼了。”那个叫弦的人追着红儿跑了进来,待追到了他们门口不住地给他们道歉。戏子在古代的地位极低,他见景戎和元香衣着华贵以为是张家的什么内眷,生怕冲撞了金主的家人,于是不停地弯腰道歉。
景戎对他摆了摆手,道:“不妨事,我们也是过来这边表演的。”
“你们也是唱戏的?”红儿睁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使劲朝景戎瞅,“你长得真好看,肯定很红吧,难怪能穿得起这么漂亮的衣服。”
弦连忙捂住她的嘴,抱歉地对他们说道:“小孩子口无遮拦,二位别跟她一般见识。”
“呵呵,我们虽然不是唱戏的,但是我是开伎馆的,说起来我们同属下九流,你不必对我这么客气。”景戎满是笑意地解释。
元香就是佩服他这一点,脸皮堪比城墙厚。人家唱戏的不该自觉羞愧是应该的,现在那些个歌星的地位不都被粉丝捧得老高么。可你个开伎院的有什么底气这么理直气壮啊……
“呀,那就是卖肉的呀。这个漂亮姐姐你陪人家睡一个晚上肯定能赚很多钱吧。”
红儿话音刚落就被弦甩了一巴掌,立马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童言无忌,你又何必这么认真?”景戎有些不忍,那孩子右边的脸颊上浮起了一个大红的掌印,可见刚才那个叫弦的男子扇她那一下有多么用力。
弦收回手,也不安慰红儿,脸上表情淡淡地说:“今儿是运气好遇上了两位脾气好的贵人,明儿她再不长记性乱说话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她那条小命就不是我这一巴掌能换得回来的了。”
景戎闻言也不再出言责怪,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处在不同的阶层亦有不同阶层的活法,正如同你没有那公主命就千万不要得那公主病,任何阶层上的僭越都会在这等级森严的世界里惹来杀身之祸。弦今日虽然对红儿教训得严厉了些,却也正是为了日后在她闯下不可弥补的祸之前有个警醒。
元香虽然以前因为嫌小孩子太吵闹而不太亲近小孩,但也不忍见一个小姑娘哭得这么惨。于是进了屋取了一盘还未怎么动的茶果给红儿,哄她吃。
孩子就是孩子,得了弦的允许拿了一块甜糕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立马让她止住了哭泣。
元香从袖子里掏出染了香的丝帕给红儿擦眼泪,道:“你也没说错呀,只不过姐姐我卖艺不卖身,站在那边看热闹的这个漂亮哥哥呢则是卖身不卖艺。所以说呀,有一技傍身总比光长了一张漂亮脸蛋来得强。”
红儿似懂非懂地听着,只有站在旁边的两个男人憋得内伤。
一个是因为憋笑憋的,一个则是因为气的。
景戎叹了口气,元香这丫头啊,肯定是在报刚才自己说她粗鲁的仇。这眦睚必报的小性子跟只小老虎一样。还是母的那种,等过些年绝对要河东吼。
四人又聊了会儿,直到那戏班的班主有事把红儿和弦叫了回去两人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待两人走后,景戎龇着牙阴森森地对元香说道:“刚才你说谁卖身不卖艺啊?”
元香从来就不把景戎当掌控自己收入的老板看,自然也就不畏惧他时不时地炸毛。毛炸得再高的公狐狸精不还是公狐狸精么。
用香帕一掩嘴,元香学着以前看电视里的那些嫖客淫笑着对景戎说:“那说的可不就是景美人你吗,景美人还是清倌吧,不知道美人你的初夜值多少钱?”
说完元香就得意扬扬地品味景戎那副被雷劈焦了的表情。
哼哼,没想到吧,对付流氓最好的方法就是比他更流氓!
“这……其实美人我早就不是清倌了,而且夺去人家贞操的人就是元香大爷你啊。”景戎缓过神来也学着她耍流氓,薄唇一张口吐惊天八卦。
“……”
“美人说的可是实话……?”不是吧,真的假的啊!?她的清白啊!怎么可能早就给了这只臭狐狸!
景戎对元香抛着媚眼,说得特真诚:“千真万确。”
“啊——!!!!!!苍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