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香这还是头一回坐轿子处处觉得新鲜,这顶富丽堂皇的软轿从外面看起来会觉得比较窄,但实际上内里舒服得很,不仅从靠背到坐垫全都铺了一层软垫,还在前端放置了一个可拆卸的脚架。当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民轿虽然只许二人抬,但胜在坐得直腰,不像古代朝鲜的那种蜗居小轿子,人在里面还得缩着。
轿子由两名轿夫分别在两端抬着,载重的是两根竹竿,轿子加人的重量在中间压着,一步三晃。软垫缓冲了本来就不大的颠簸,轻柔地晃着,像婴儿睡的摇篮。就这么晃着晃着元香只觉得眼皮子打架,她之前为了换衣服上妆折腾了一下午,早就累得够呛,这不,才过了一会儿竟倚着窗沿睡着了。
“元香小姐,寒舍到了,您请下轿吧。”
“元香小姐?”
“元香小姐,已经到了,您请下轿吧。”
轿外的人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嗡——嗡——
轿内的元香只觉得耳边有烦人的苍蝇在不停地扰她清梦,被吵得半梦半醒之间用手在空中胡乱挥了两把。
可惜赶苍蝇的动作收效甚微,唐僧念经一样的话又在耳边重复。
“哎呀烦死了!”元香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继续睡她的大头觉,只不过没了摇晃似乎比不得先前睡得舒服。
“张老板莫着急,容在下一试。”景戎已经从后面的轿子上下来了,刚一下来就看见张老板焦急地杵在元香的轿子外面唤了半天里头也没动静,但是毕竟是姑娘家的软轿,张老板也不好意思直接掀了轿帘看里头的情形。
“哦?那就麻烦景老板了。”张老板赶紧往后一退,给景戎让出一块地方来。
许是之前折腾得久了,一旁的轿夫和门童都对轿子里的名伎感到好奇,于是一个个都聚精会神地盯着景戎。
只见景戎不紧不慢地走到一侧的窗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其他人离得远了都没听清景戎讲的是什么,但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轿内传来一声惊呼“啊啊啊啊啊!!!班车要赶不上了!!!!!”还有一阵混乱然后元香一掀帘子出来了,嘴角边还挂着疑似口水的不明痕迹。
一出来就看见景戎一脸坏笑看着自己,还有帅哥和其他一干闲杂人等用一种诡异且纠结的眼神看着自己。元香大脑宕机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了现在的状况,红着脸用袖子挡住脸掩饰尴尬,只可惜为了弹琴方便选了件袖子小的,只能挡住半张脸。
“现在装文雅来不及了。”景戎的笑容更加深刻了。
切,要是她丢脸还不是连带着丢了他们伎馆的面子,真不知道这只狐狸得意个什么劲儿。
张老板较之其他人站得离他们近,自然是听清了景戎说了什么,只不过景戎说的那句话他每个字都听得懂但是连起来就不明白了。于是招了招手唤了个小厮近前。
“你知道‘现在已经七点四十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小厮想了想回道:“小的只听过混赌场的兄弟们提到过点数,七点四十大概是指某种赌局的结果吧。”
张老板半信半疑,追问道:“那跟元香后面那句‘要赶不上班车了’有什么联系?”
小厮又想了想,回复道:“这大概是某种行话吧,可能指的是掷色子掷出了七点,赌了四十两银子,但是对方的点数比她大,所以赶不上‘班车’了,也就是可能输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
不知道是不是小厮的这一番胡乱解释碰巧说得通,倒也解了他的疑惑。只不过这元香平时看起来挺温雅贤淑的,怎的有了赌博的嗜好?也难怪,方才自己唤了半天都没醒,换景戎在她窗外提了一下赌局的事情就立马惊醒了,还那般激动失态,可见赌瘾有多深。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啧啧。
后边景戎和元香只顾着互相小声吵架,完全没发觉他俩的对话被曲解成这样了。南街第一琴姬的赌徒名声也随后被小传了一阵。只不过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人在赌楼见过元香,这谣言也就渐渐没人提起了。
说到这赶不上班车的由来倒要追溯到元香还是林俞的时候,她住在城东,公司在城西,每天上班光坐地铁就要转三次车,还不包括被上班人潮给挤得冲不上车的情况。
后来公司里又新来了几个跟她一样住在城东的同事,于是公司便重新排了班车路线,让她们免去在被公司业务折磨之前就在早晚高峰挤地铁的时候受尽各种摧残。
到了后来对于林俞来说,起床晚于七点二十就意味着要披头散发、油光满面地去接受班车司机大叔的嘲讽,起床晚于七点四十就意味着直接失去了和司机大叔早上那一次的见面机会,也就直接等于她上班迟到了。迟到了可不光是扣全勤这么简单,还得在早上饿着肚子低血糖的时候接受主管的精神凌虐。总而言之,到了后来“七点四十”这四个字对于林俞来说等于是魔障,即便现在已经成了元香,她一听见这个词就会条件反射地紧张抓狂。
景戎也是无意中得知的,有一次景戎的棋瘾犯了,非拉着对围棋一窍不通的元香陪他手谈。不出所料,一炷香的时间景戎就见证了元香的头从离棋盘两尺高到几乎贴着棋盘打呼的完整过程。
用鹅毛和扇子等道具各种骚扰把元香弄醒之后,在她起床气非常严重的咆哮声中获知以后要是再遇上非叫她起床不可的时候只要小声说一句“七点四十了”就会收到惊人的效果。
景戎起先不明所以,不过本着探究真理的精神他选了一天阴雨蒙蒙最适合睡懒觉的凌晨用他愈发娴熟的翻窗技术翻进了元香的闺房,就隔着床帐将那句话说了一声。
结果床里一阵乒呤乓哴的声音过后又是一声巨响,景戎惊悚地看着刚刚从床上摔到地上的元香跟打了鸡血似的反复嘟囔着“班车赶不上了啊啊啊啊!!!”、“司机大叔等等我!!!”之类的奇怪的话,还以为她中邪了。
当然啦,恶作剧的结果就是元香的起床气更加严重了,顶了三天的黑眼圈对景戎怒目而视,最终被心虚的景戎以三盒鱼片讨好大饼,然后派大饼到她面前打滚卖萌疏通关系才作罢。
景戎也曾好奇地问过元香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结果元香避重就轻地打了个比方把他敷衍过去了。
元香是这么解释的——
“大多数人听见公鸡‘喔喔喔喔——’就会醒,少部分人对那个免疫,比如我。我就需要听见‘七点四十啦’才会醒。不过本质上来说,‘七点四十啦’和‘喔喔喔喔——’没有区别。”
“哦……”景戎是这么被忽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