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的楼道间弥漫着浓重的香料味道,隔壁的女人又在厨房里忙活。
梦露拖着行李上楼,在门口掏出钥匙正开着门。听到隔壁屋多了男人的声音。梦露歪着头凑上去听了一听。屋内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刺耳,音量是,内容也是。不堪入耳的字眼此起彼伏。梦露皱着眉头,紧咬下嘴唇听着,转身插进钥匙想快速钻进自己的小屋。门开了,梦露弯腰去拿放在地上的行李箱。隔壁的争吵声随着开启的门变得字句清晰,抬头撞上了从中逃出的男人的目光。先是恶狠狠地看着梦露,他还未从刚才的恶劣态度中脱离。随后上下打量着梦露,透露出恶心的犯罪气息,梦露感到浑身不舒服,没有打招呼就推门进了屋。靠在门背后惊魂未定,直到听到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才长吁了一口气。
梦露从门背后直起身,脱下白色的纱巾和黑色大衣,担在椅背上。才想起来打开手机,有秦天的未接来电。她觉得很累,床上满满铺着东西。打算先收拾行李,然后再给秦天回电话。
天黑得很早,窗外的一切早早暗淡了自身的色调,隔壁又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梦露觉得这声音如影随形,好像永远都不能脱离。她倒在床上,长长地呼着气,企图在这间暂时属于自己的小屋里找寻仅有的一丝自由气息。
“姐姐!姐姐!”
秦天的声音从窗子盖不严的缝隙里透进来。梦露惊坐起来,打开窗一看,秦天抱着画架、背着书包仰着头往楼上一路喊着,在看到梦露伸出头后,他倒退回梦露的窗下。他晃了晃手里装着工具的袋子,向梦露打着招呼。
梦露打开窗子冲着底下喊:“你怎么来了?不上学吗?”
秦天向梦露招手,然后指了指一楼的门,梦露带着秦天上了楼。
“今天是礼拜五。圣诞节啊。”秦天跟在梦露身后说。
秦天进了屋,很自然地把一身行囊放在桌子上,桌脚不稳晃了几下。秦天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说:“吃什么呢?”
“我没吃什么。哦,这是隔壁的味道。”
秦天突然来到让梦露有些不知所措。“你饿了?”
秦天摇摇头。
“走,我带你出去吃饭。”
“我也不饿啊。”
“这怎么行呢。你正在长身体,要是饿着你了,爸妈会怪我的。走吧!”
抓了外套,梦露拉着秦天出了门。
寒冷的街上,小餐馆早早关了门。梦露在便利店买了两个三明治,又回到了小屋。梦露看着秦天很慢地一口一口咽着三明治,给他泡了茶。时间已经很晚,连隔壁的吵闹声也被黑夜吞没了。
秦天没有要回家的意思。他蜷着腿坐在地上。“秦天……”梦露刚要说出的话被秦天仰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的动作给逼了回去。梦露无奈地给秦天抱来了被子。
“那你要记得给家里打电话……”
“我睡地上就行!”梦露惊讶着不用回家居然能让秦天这么开心。
“知道了!放心吧。”秦天又说道。
周日早上,梦露恢复了出差消耗的体力。她把沾满腥味的睡裙泡在水里。整个屋里却都是颜料的味道。
秦天伏在窗边画画。“秦天,秦天。”梦露叫了几声,秦天没有反应。
“秦天,你听得到吗?是不是助听器又不好用了。”说着走到秦天身边蹲下来,用手轻轻抚摸着秦天柔软的头发。
秦天将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姿势。梦露转而去看他正在做的事情。他的掌下是一片被枯枝围绕着海的画面,海的颜色是不一样的蓝。枯枝指向了坐在海边的少女,她面对着全广阔无际的静谧的海面,背部被划开了一个小小的伤口,透露出整个画面唯一的鲜艳。要说凄惨,不,这幅画透露着浪漫;要说梦幻,也不全是这样,配色让看的人不由自主地叹气。
梦露想到了自己那晚在海边的情景。
“秦天,你不想回家。是吗?”
秦天没有说话,自顾自一笑,露出一排少年独有的洁白整齐的牙齿。有了这笑,这幅画就更加完整生动了。秦天是唯一一个梦露曾将梦境说给他听的人。以前他只是听着,不说多少话。梦露总以为他听得不全,原来他都记着。因为听力的受损,这个孩子的世界更容易安静下来,他将难以获取的声音储藏在心里,转换成形状、颜色,表达在画纸上。这是他对现实的另类反抗,也是对爱的一种无声的表达方式。梦露的眼睛泛酸,但没有哭出来,转身继续收拾,让秦天继续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
距离拿到薪水的日子只有不到一个星期了,只要想到可以给秦天买新的颜料,梦露盼着每一天可以过得再快一些。唐氏的事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萧和从日本回来后,三天两头到唐氏走动,梦露见到他也不再紧张,总感觉和他之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什么都不要提。
终于,在元旦节晚上,梦露的银行账户里出现了以自己的努力得来的数字,还有一笔奖金。她取了一些钱,给秦天打了电话,然后又跑去对面一条街上的小饭店里打包了几个秦天可能会爱吃的菜。
秦天依然一进门就重重地甩了书包,却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你吃不惯吗?”
“嗯……我的画被送到市里比赛。”秦天说。
“那不是很好嘛?”
“是……可要是我得奖了,老师就会督促我再精进,所需要的材料费不便宜……现在家里又这样,我不想我落选,更担心我得奖,今后的费用只会比现在更多……”
秦天还未成年,在现实的威逼下,显得那么的无助。梦露看着秦天拿着筷子无奈地看着一桌菜犯愁,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只管画就好了,现实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知道吗?该买什么就去买,其他问题你不用考虑。”
“可是……”
“听姐姐的话。”梦露没有给秦天商量的余地。
“我不想回家。”
“好。只要你不放弃画画,你想待在这里随时来就行。”秦天高兴地重新握紧了筷子,一口饭一口菜,大口大口地吃着。
秦天不同意轮流睡床的提议,仍然坚持睡在地上。隔壁的争吵声从那个男人出现后一直没有停过,吵得梦露难以入睡,她索性坐起来。没有开灯,虽然秦天因为听力不好不容易被杂音吵到,视觉却很敏感。梦露在心里计算着手里的钱,要支撑秦岩的绘画天赋的确显得很拮据,这让她更加难以入睡,在黑暗中踌躇着,秒针滴答——滴答——不紧不慢地敲着,让人觉得很无奈。梦露躺回到床上。
半夜1点多的时候,门缝里透进了一丝亮光。只要人靠近,楼道间的灯就会自动亮起。大约是隔壁的两人又开始吵了,梦露没有去过多地注意。那光亮迟迟没有离开,说明门口一直站着人。梦露依然没有去注意,也许是隔壁那个粗俗的男人又出来抽烟了。梦露闭上眼睛,尝试进入睡梦中。门锁处传来微微声响,像是老鼠啃咬书本的声音,细节与细节的触碰,不仔细听完全发现不了。梦露以为自己又在做梦。嗒哒——门锁处一声明显的响动。梦露意识到不妙,她惊坐了起来,迅速看了一眼秦天。他关了助听器,睡得很熟。梦露赶忙起来开了灯,抓了一个玻璃杯走到门背后,心提到了嗓子眼。门把开始被人从外面轻轻一点一点地转动,然后缓缓推开一个小缝。如果此时人在睡梦中,是很难察觉到的。梦露顿时惊恐极了,马上用身体抵住门,啪——门被重新关上。
“怎么了?”房门的震动把秦天弄醒了,揉着眼睛疑惑地看向靠在门背后的梦露。
嘘——梦露指了指门外。
此时门外的人好像听到了屋内的男声已经走开。
秦天看着被吓得脸色苍白的梦露,赶忙跑到她的身边来,扶住她的肩膀。
“是小偷?”
梦露摇摇头,她从没有遇到过这情况,脑子一片空白。她看向秦天,眼睛里因为害怕而显得空洞无神。
““等等……”秦天将桌子、椅子全部搬来堵在门后面,然后将梦露拉到自己身后。
“我看他敢不敢进来。”他的言语坚定,手指却在发抖。
梦露和秦天坐在地上惊恐地等了一整夜,门没有再被推开。
第二天,梦露收拾着东西准备去上班。
“会不会是幻觉?你是不是又做梦了?”
梦露并没有否认秦天的推断,她的确经常做恐怖的梦,也许是自己的情况变得更严重了,也许是自己白天回来时根本就忘了锁门,加上最近的事情,才会变得精神紧张。
“可能吧。”梦露把桌子和椅子移到了原位,打开门准备离开。
“秦天!秦天!你快来看!”
地上有很多细小的木屑和两个廉价的烟头,门锁部位已经受损,被人破坏的痕迹已经非常明显。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昨晚真的有人尝试进来,是偷钱吗?住在这里的人能有什么钱,如果不是针对钱财,那就是……”梦露不敢再说下去,她生怕坏事一旦说出来见了光,就会成真。
秦天在一边也被吓得说不出话,他原本想安稳住姐姐的情绪,但是姐弟两从没有离危险的发生这样近过。还好梦露没有睡着,要是晚了哪怕那么几秒,后果不堪设想。想到隔壁男人每次看向梦露变态又猥琐的神情,秦天感觉背脊一阵一阵地发凉,鸡皮疙瘩像是成千上万的小蚂蚁从脚底爬到了头顶,他抓着衣角说不出话来。
“走,走,你今天不能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和我一起到公司里去。”
“我得上学呀!”
“今天必须和我待着!”
梦露转身拿了屋子里仅有的几件值钱的东西,并将秦天的画藏到了床底下,抓着秦天的手出门了。
卢迪在桌子底下躲着涂指甲油,她总是在人们来之前偷偷做着这些小举动。上一次是剪分叉的发根,还有一次是用镊子拔着手腕上的汗毛。
“今天这么早啊。”卢迪继续涂着指甲油,她光是听脚步声就可以辨认迎面走来的是谁。听到脚步声多了一个时,她边吹着未干的指甲边抬头看。见梦露身后多了一个穿着白T恤的高个子少年,差点没把嘴撞上指甲染自己一嘴巴金色。
“这是谁啊!”
“我弟弟。家里有点事,我不放心他一个人,今天我必须带着他,唐老大骂我也好,开除我也好,我今天必须带着他!”
卢迪不解地看着姐弟俩,对于梦露的怪异行径她已经司空见惯,做了“请”的姿势后继续呼干着指甲。
梦露抬了椅子放在自己办公桌的旁边,“你乖乖坐在这里好吗?不用担心,姐姐会解决的。”梦露找了了纸和笔,“要画画还是要写字你先自己计划着,姐姐去去就来。”秦天点了点头。
梦露走到另一端的办公室,伸头向里面探去,“尹朝风来了吗?”
“朝风啊。来了啊,可能去洗手间了,应该快回来了。”同一部门的张轶说道,梦露从来不去记她不感兴趣的人的名字。
“难得你来找我啊!”尹朝风在梦露身后说。他看起来刚到,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也穿了一件白色的上衣,像是和秦天是一个类别的青年。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朝风,帮我一个忙好吗?”
尹朝风见梦露说话的语气有些凝重,马上认真地回应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梦露走近他,“我家里昨晚发生点事情,我不放心我弟弟一个人,只能把他带来公司了。”
“你家发生什么事了?”尹朝风看起来比梦露还要严肃。他凑向梦露,做出即将要听一个秘密的姿势。
“遭小偷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报警了吗?有没有损失什么东西!这个社会太黑暗了!”
“你小声一点,我可不想把这讲成什么新闻。”
“好好好。”尹朝风专注地看着梦露并点着头。
“我不知道唐老大今天有多少事要我做,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照看一下秦天。”梦露指了指自己位子的那边。
“这个你放心。”尹朝风将双手插在口袋中,做出大哥哥的姿态。
“谢谢啦!”
还没等尹朝风把“不用谢”三个字说完整,梦露已经快步往回走。尹朝风看着疾步的梦露,摸着后脑勺无奈地笑笑。
此时唐贺德已经拎着包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刚要推门进去,余光看到旁边多了一个小男孩,他走过去,“小孩画得不错呀!”
梦露见状赶紧跑过来,“唐老大,这是我弟弟。实在不好意思……”没等梦露说完。“你弟弟?小孩很有绘画天赋啊。”唐贺德用手臂夹着包,饶有兴味地看着秦天刚刚用铅笔画的涂鸦。秦天没有抬头看人,他认为自己头上的助听器很明显地告诉别人自己听力有问题,所以就经常借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家里有点事情,今天我必须带着弟弟,请您谅解……”唐贺德显然没有在听,不管他是真的沉浸在秦天的画里,还是故意在给梦露找台阶下,梦露都对他多了一分敬意。说出的这个“您”字,她是发自内心的。
“不错,小孩好好画,今后跟着我。哈哈哈!”笑声跟着唐贺德进了办公室。
梦露拿着笔记本和圆珠笔跟着进去了,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尹朝风一整天都把眼光放在梦露的位子那边,卢迪若无其事地走过来看了好几遍。尹朝风带着秦天看自己的作品,卢迪经过时,他刻意地挺直了身体,声音上扬着。梦露这才明白了这两人的心思。卢迪见到尹朝风对秦天这么关怀备至,是一定会找机会来问个清楚的。果不其然,午休时,卢迪又来了。秦天依然除了尹朝风外不抬头看任何人。梦露为了感谢尹朝风的热心帮忙,决定顺水推舟。
她主动和站在一旁被秦天冷落的卢迪说话,“尹朝风真是个好人喔。”
梦露的开门见山让卢迪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她尴尬地回答“嗯——”
“太可惜了。他不喜欢我。”梦露做出黯然伤神的样子。然后不停地叹气。
“什么?他连你都不喜欢吗?”
“自从上次以后,他就再没有打过电话给我……”
卢迪看起来肃然起敬,她凑到梦露身边来。“你们出去过?”
梦露看卢迪轻而易举就上钩了。心里窃喜着。“当然啦,像他这样有才华长得又帅的人,谁能抵挡得住他的吸引力呢?”
“是吗……”
“不信你看,连我那个冷漠的弟弟都只愿意和他说话。”
卢迪看向秦天那边,用力地点点头。尹朝风则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一边的对话。
“我想再约他一次,你比较熟,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他连你都不喜欢吗……我觉得你……”
卢迪自说自话地走开了。
卢迪经常模仿着梦露的穿着和举止,这让后者很轻易地就摸透了前者的性格。梦露放心地等待着两人的好消息。
过了一个星期,隔壁的男人依然没有离开。梦露换了新锁,又买来铁锤和钉子,装上了手动的锁,将铁锤和其它工具放在随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一来是方便拿,二来是确保即使隔壁的男人再来犯,也不至于像上次一样手足无措。哪怕整间屋子已经全副武装,梦露每天晚上睡觉前仍旧把室内所有重物搬到门的后面堵着,桌子、椅子、小冰箱,甚至垃圾桶、饼干盒、秦天的书包,再多的遮挡物也掩盖不了梦露心里的阴影。从小虽然经历过不少的纠纷,但是却从没有真正深入其中,特别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纠纷。而一个粗俗的男人,可以用上百种方式真正伤害、折磨着一个少女。梦露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恐惧怎么也挥之不去。
唐老大的吼声惊醒了发呆的梦露,“不对就是不对!你们再去想办法!”
秦天住回了学校,这几天梦露一个人在家,每晚紧张的睡梦让她在上班期间集中不了精神,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她站在唐老大身后看着这个气得发抖的男人,手指间的一根雪茄恨不得被他咬成两截。“你,快过来。”梦露知道他指的是自己。“你们信不信,即使一个外行人也可以做得比你们好!”他朝着围坐着的几个人吐着烟雾,然后说:“你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梦露看了整个方案,以及成片。“我觉得,挺好的。”
“只是……”
“你别怕,继续说!”唐贺德说。
“太完美了。我的意思是,女主角在里面太完美了。这只广告要表达的是约会前和约会后男主角的反差,以此凸显化妆品在她脸上的功用对吗?”
“对!”其中一个抱着电脑的年轻女孩说。
“那么,与其把效果放到男方的身上,为什么不放在女生自己身上呢?我觉得,以对方的反应来决定自己的美丑是不是有点老套?”
“你继续说。”唐贺德把手里的烟灭了。
“女主角长得太漂亮。不如让她自己犯一个小错,在外表近乎完美的人身上,她所犯的错误会更容易赢得人们的共鸣。我认为是这样的。”
“很好!你试着写一个剧本,让他们再试试。”唐贺德说。
“可是我不会写啊!”
“你有想法。我的眼光不会错,尽管去写,宁愿浪费时间也不要再浪费钱了!”
底下几个人面面相觑,方案屡次被拒绝后,他们已经放弃了尝试。各自默许着唐贺德的决策,等着看一个小助理可以做得多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