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的手机叮叮当当的响起来,好一阵子了,望着训练场出神的云皎才意识到那声音来自自己的手机。这令她哑然,深呼吸一下,感觉有了点力气,她腾出一只手,颤巍巍地摸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着颜沐清的名字。
身边亲近的家人朋友都知道,这个假期是云皎的禁忌,都自觉自动的不打搅她,甚至连群发祝福信息,也会特意排除掉她。这份体贴曾令云皎感激涕零,现在却多了另一层体会,她想起不久前妈妈说的,这些年,为了保有独自悼念旭东的权利,她隔绝了太多人的关心。以至于大家都习惯她这种刺猬的姿态,抱定了元旦假期绝不打扰她的理念。以至于也忘了,其实这也是云皎最脆弱,最需要安慰和力量的时候。
颜沐清什么都不知道,他只会做一件事。就是强势的介入她的生活。没皮没脸又有点精神分裂,一会儿端着不理她,跟别的姑娘调情,一会儿又黏上来扮演情圣,制造独处的机会,上演英雄救美的烂俗戏码。可又如他自己所说,没什么耐性,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就认为是忤逆,发大少爷脾气,砸东西,把人轰走。
轰走就轰走,云皎也懒得再陪他玩猫鼠游戏,从来她也没想过游戏人间,她知道自己和他是两条路上的人。结果这人又在圣诞节送苹果来,却不肯见面,只是叫人转交。不是说人和人之间不必太复杂?可实际上最复杂的就是他了。云皎越来越看不懂他的所作所为。
这一犹豫,时间又过去一点。手机还在固执的振动。看来她不接听,他不会善罢甘休。
云皎裹紧外套,慢慢踱着步子往住宿的酒店走。终于受不了手机铃声,按下了接听。
“干嘛呢,半天不接电话。”虽然语带责备,但听得出,电话那头的颜沐清心情不错。
“没听见响。”
“我还以为你又躲我了。”
你猜对了。云皎很想这么说,可想想还是算了。大过节的,自己不痛快,也不能乱发脾气,叫别人触霉头。何况,此刻她确实需要跟人交谈,好重新压制住从心底里生出的悲怆,于是用尽量轻快地声音回答:“没有的事,你想太多了。”
“最好是。晚上有空吗?我有两张电视台的跨年演唱会门票,你要不要…”
“不要。”云皎马上拒绝。
“嘿,别那么直截了当的拒绝好不?至少听我把话说完。”颜沐清嗤笑一声,“我不是要约你,是赠票,有两张,据说请了很多明星大咖,我想你们女孩子肯定喜欢,你可以带你妹妹去。要的话,我快递给你。”
“是这样啊。”云皎无语望天,这人说话慢半拍的毛病真是讨厌。“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在外地,我妹妹肯定是陪她男朋友过节去了,都没时间去。”
“外地?大过节的,祁又铭派你出差?”
“不是。”云皎摇摇头,站定,回望一眼渐行渐远的训练场,低声说:“私事。来这边看望一个老朋友。”
颜沐清应该是意识到什么,没有再接话,转而问:“你猜我在哪儿?”
云皎并没有心思猜。颜沐清也知道,她从来不愿意像其他女孩子那样配合他,很快就主动给了答案,“在度假岛上。陈老伯心脏病发入院抢救,我过来看看。你还记得陈老伯吧,就是上次给你做贝壳手链的那个。”
“哦,老人家怎么样了?”云皎总算想起来,那日在小小的作坊里,她参观了陈老柏制作贝壳饰品的全过程,感到平淡的快乐。
“情况不太乐观。现在还在ICU呢,可把我们家老爷子急坏了。”颜沐清说。
“那种部队医院,医疗条件不都是第一流的?”
颜沐清叹一口气,不等云皎思索这是什么意思,就听他的声音低沉的传来,“老毛病了,医院三进三出了都,不论医疗条件几流。人啊,生老病死都是有定数的。到了那一刻,即便是神医也无力回天。由不得你抵抗。信命吗?”
云皎迟疑着。她从来不愿意与人讨论此类话题。一来从小接受武丽严格的无神论教育,二来,旭东的过世,让她对谈论生死讳莫如深。
好在颜沐清也并不需要她的答案,只是自顾自说下去,“陈老伯是从云贵一带来的苗族手艺人,原是老实本分的跟着师傅四处游历,靠手艺谋生的,无奈世事弄人,后来跟我爷爷一样,入了伍,打了半辈子的仗。为这个国家贡献了自己的一生,到头来,没有家庭,没有子嗣后代。病了,床头连个伺候的体恤人也没有,我和爷爷去看他,老人孤零零的躺着,身上插满了管子,真正是晚景凄凉。”
云皎可以想象那种画面,却再次感到无力承受,“别说了。”
“抱歉。”颜沐清突然想起了那个项链背后的故事,道了歉,住了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云皎喃喃,“我好像总这样,太专注于自己的情绪,不能换位思考,辜负了大家的好意。”
她这种示弱的说话方式,在颜沐清是第二次体验,上一回是在君非的那个早上,云皎在两人的诡辩中落了下风,试图以退为进。那时候,颜沐清毫不客气的揭穿她,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想再给她退开的机会。
云皎已经走到了街角,拐过去就再看不到营地的建筑物。这让她激动地情绪稍微冷却下来。但通话还在继续,颜沐清不说话,她只好聊些场面话,“那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等陈老伯的病情稳定了。我还得去趟加拿大,我的一位堂姐刚生了孩子,奉父母之命要去看望他们一家。”
“哦,那祝你旅途愉快。”
“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我节后准时回去上班。哪像你,当老板的,那么自由,说走就走。”
颜沐清笑了,“可别埋汰我了。晨灿的股份我只有一小部分而已。现在又是淡季,我才得空。”
又聊了几句,他那边似乎有电话进来,云皎想挂断,但颜沐清不急不躁,“我现在在我们上次夜里来过的那条长堤SH风刺骨,人迹罕至,真爽。”
云皎近来特别警戒他跟她怀旧,所以缄口不回应。
颜沐清并没有察觉异样,把手机拿远一点,确保她能听到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然后大声喊:“新年快乐,云皎!”
云皎愣了一下,才慢慢地说,“新年快乐。”
事实上,她已经许多年不曾得到新年祝福。也认为,许多年不曾真正快乐过。
可那一声声规律的潮汐声,又让她无法忽视,无可否认,不久前,在那个岛上,她曾那样热烈的拥抱久违的,一种被称作“快乐”的情绪。
颜沐清你赢了。
合上手机的时候,她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