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国人而言,元旦比圣诞更具有意义。紧接着的元旦小长假像另一场大赦,这一次的欢呼倒不像平安夜那么热烈,大约一年终结的疲乏都在等待这个假期的缓释。云皎也不例外,下了班,就收拾东西直奔高铁站。
每年这个时候,无论她在哪里,都要排除万难,乘火车去旭东曾经的部队驻地。七年前的元旦,她在学校里庆祝跨年,他却在YN的丛林里与毒贩殊死搏斗。
这些年,铁路建设高度发达,曾经坐惯了的绿皮火车,已经彻底退出历史舞台,空调车、动车、高铁,几年时间几乎是跃进式的发展,将原本30多个小时的车程,生生缩短至13个小时,让她重新回到部队营地的时间成本越来越低。
大学那几年,每个寒暑假,云皎都借口留校打工,或者去外地的同学家里做客,来这里探望旭东。很多时候他都在忙,她住一星期,能见两三面已是万幸,他很不好请假,所以她只能呆在营地附近。偶尔能从铁栅栏里望见他们在训练场锻炼,英姿飒爽,军歌嘹亮。可即便只能这样,云皎也从不觉得辛苦,毕竟他们在同一片蓝天下,呼吸同样的空气,她很容易心满意足。
她每一次来,旭东都特别高兴,他心灵手巧,总能做一些小玩意儿讨她欢心。起初她还佯恼的嫌弃他不肯买更精致的礼物,都是些粗糙的手工,可是旭东永远一本正经,解释说要攒老婆本,计划一个盛大的婚礼,不能乱花钱,又说旭晟还在上学,他想帮父母分担一点。
云皎当然不是胡搅蛮缠那一类女孩子。况且,他关于未来的计划里始终有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大学舍友刘菡每每看到旭东送她的手工礼物都艳羡不已,女孩子的那点虚荣心被大大满足。
可眼下,除了脖子里这根失而复得的项链,旭东送的礼物已经全被她封存。为了不让家人朋友担心,也为了不触景伤怀,云皎几乎无可商量的这么做了。
其实,更多时候像一种自我麻醉,好像不看见它们,就不会记得旭东已经牺牲,就能再次盼望,每次假期过来,他还会再送新的礼物给她,以填满她的百宝箱。
然而,每一年,她都只是反复确认,这不过是永不可及的奢望。
云皎远远地站在营地的栅栏外。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小队士兵在训练,元旦期间犯罪活动也增多,应该有很多人出任务了。这个地方对她来说越来越陌生。
去年,旭东同期的最后一个战友孟杰也退役了,国庆节时,孟杰曾给云皎来过一个电话。大意是他打算退役,开一间小店谋生,家里已经给介绍相了亲,女方相中了他,等他回去很快就会结婚。又问云皎的近况,她回答挺好。孟杰说挺好就好,你总得开始自己的生活。
这是这些年里,仅有的一个人,对她以后的生活提出建议,却也是点到即止。
前六年,每年元旦假期过来,云皎都能见到孟杰,他也在那场战斗中受了重伤,于是从第一线退了下来搞后勤,不必出任务,自然有时间同云皎一起悼念故去的战友。
今年,这里再没有云皎认识的人。训练场上那些高亢的口号里,再没有一个她能识别的声音。
云贵高原的冬日,湿寒彻骨,她的心也同样荒凉。悲伤是不能强调的。每年一次的元旦,别人的狂欢,更映衬她的孤寂,原以为渐渐习惯,进而变得麻木。可有时候,人又是如此奇怪而矛盾,越努力遗忘,却永远忘不了。越是假装不在乎,实际上却格外在意。
怎么办啊,旭东?
她把半张脸埋在针织围巾里,感到蛰伏许久的伤感情绪全面爆发,包围她、击中她、湮没她,几乎令人窒息,使她不得不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栏杆,才不至于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