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好,快叫他进来。”柳孟臣对内堂小厮说。柳孟臣青年得志,尚没有婚配,所以这府衙后宅只有几个小厮伺候,没有女眷,见人待客便一向随意。
看到府台大人面露期待,贾道传心中一阵苦笑,就站起一揖,准备告退回避,却见柳孟臣又接着说:“不妨,一起见见吧,他从铜虎山回来。”
黄天霸走进后院,在书房阶前一甩马蹄袖,高声报道:“黄天霸见过府台大人。”说罢一个千儿打下去。柳孟臣啜着茶答道:“一路辛苦,进来吧。”
“谢府台大人!”天霸起身正了正腰带,方小心翼翼挑帘进来。
“坐吧,想来你也没吃饭,这点心随便用。”柳孟臣手一摆,对已站在一旁的贾师爷说:“贾先生也坐,都不拘礼了——天霸,这趟怎么样?”
黄天霸抱拳对柳孟臣、贾道传又施一礼,侧身坐在下首,冲贾道传点头笑了一下,就对着柳孟臣说起去铜虎山会杨大棒的经过。
“回大人,下官上个月初四托了太原府萧万亭的帖子,才进了铜虎山匪巢。那杨大棒倒也痛快,承认劫了帑银,但后面却任凭我软硬话说尽,没有一点儿让步的意思。”
柳孟臣刚端起盖碗,听到这却不喝了,凝神细思片刻才道:“眼下,他有什么把柄吗?”天霸赔笑道:“大人英明!我也知道这路惯匪不好谈,山上山下,晋阳城内,咱六扇门也设了几个卡子,可这会儿收网,只能抓住他几个小喽啰,不伤筋动骨怕他不会吐口。”
“你办事尚属尽心。”柳孟臣瞥了一眼天霸,起身橐橐踱了两步,站在门口隔帘望着院外,良久方道:“但还不够,我知道你的本事,那个萧万亭是形意拳掌门,封刀多年了,对吧?整个山陕乃至西北多少人祖祖辈辈练形意拳,这种绿林大豪你都搬得动,还对付不了杨大棒?你先别委屈,我也知道,不能光靠卖人情,我的意思是让你先联络下各路人马,有些事情官府不便直接做,但那些镖局、盐枭、乃至其他匪帮,让他们打头阵织下一张大网,这些人无非要钱要官,只要肯帮忙,你不妨先应着,总之只要能网住杨大棒,追回帑银,其余都可以谈。“
说完,柳孟臣停了一下,看黄天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说道:”至于‘限期追缴’的大令,就再宽限一个月吧。”
黄天霸一阵激动,站起抱拳道:“大人这个方略真真英明,天霸敢不效死命。”贾道传也一脸欣赏地看着柳孟臣:“做大事不拘小节,大人当得大事!”黄天霸又从怀中取出万喻楼的文袋,双手奉上,简洁说了杏花楼的邂逅。
柳孟臣接过,取出后看了看信封,又撕开封皮片刻读完了来信,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天霸:“这个……送信人,此刻在哪儿?”
“我怕他再闹事,让人带回来了,这会儿就锁在府衙偏院。”
“嗯,锁得对。你先把他押到大牢去,也不要为难他,安排些吃食,明天带过来本官看看。”
“嗻。”事主居然不见送信人,还关押了起来,这回可把黄天霸弄糊涂了,但也不便问什么。天霸刚要下去,柳孟臣又道:“这几日着实辛苦你了,先回家看看,明天再来点卯吧。”
“谢府台大人。”
天霸插手施了一礼,回身往偏院走去。刚走到回廊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万喻楼被锁在廊下,一点儿醉意皆无,虽然身上带着五十斤的重枷,却稳稳站着,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四下张望。看到黄天霸走近,一脸的似笑非笑,“前几年,西北绿林道上有个名号叫金镖黄天霸的,就是你?”
“那是江湖朋友抬爱,天霸愧领。”
黄天霸不知他跟府台大人到底什么关系,答得不卑不亢。
“你真用的金镖?”
“呵呵,是斤镖,斤两的斤,黄某还没阔到到处撒钱的地步儿。”
“好,你敢不敢放开我?咱们再比划比划?”
“不必了,柳大人请你大牢安歇。”说罢,一摆手,让签押房里的两个衙役解开锁链,却不除脖子上的重枷,一行四人便朝府衙外走去。晋阳城牢城营建在距离府衙西山墙三里远的一片洼地上。
万喻楼和两个衙役随后跟着黄天霸,刚出了府衙,往东走了不到一箭之地,看看左右无人,万喻楼忽然用右边的枷角撞向天霸后背,黄天霸听到后面脚步声骤起,心中一阵不快,右脚迅疾向后猛蹬,谁知万喻楼也不闪避,身子前扑,重枷向下急斩天霸脚踝。黄天霸只得落下右腿,扭转腰身,飞起左脚踢他面门,万喻楼又是不闪不避,径直用脖颈中的木伽边楞迎向天霸左脚,天霸只得变招。这时,那两个衙役也抽出腰刀,大声呵斥着加入战团,但刀锋总比万喻楼的身法慢了半尺,始终劈不到他。
黄天霸见万喻楼虽身带重枷,一对三,却几招之中占尽上风,武功着实不弱,不禁怀疑他在杏花楼是故意做戏,又恼他背后偷袭,便忽然向前跃出,引万喻楼来追,却暗中从怀中拽出斤镖,听得脑后风声,猛然向他面门打去。万喻楼见天霸一甩手,恶风骤然扑面,不禁心中暗笑,一斤重的飞镖,打出来虽威猛,但声如闷雷,能打到谁呢?
万喻楼心中鄙夷:“徒有虚名!”微微侧身,让过斤镖,右脚向前疾点天霸后背任脉,哪知右腿尚未伸直,却忽然听得后背恶风不善,猛然来袭,心中暗叫:不好,那两个衙役的刀绝没有如此迅疾。躲闪已然不及,只能一仰头,一招铁板桥向后用脖颈中的木枷去迎,却听得来袭声忽又向下,紧跟着一条细蛇似的东西缠住了自己左腿,而且一圈一圈越缠越紧。万喻楼立时惊出一身冷汗,后面来袭的居然不是人?
黄天霸也没想到万喻楼能有如此急智,身上木枷不但没能迟滞他身形,还屡屡成了他的攻防武器,也不敢再大意,万一真走脱了人犯,明天怎么跟府台大人交差?一抖手,万喻楼应声倒地,立刻被赶上的衙役钢刀夹住,无法起身。黄天霸赶上去右手如风,点了万喻楼双腿环跳穴,让他再也无法纵跃。
“他奶奶的,吃了一跤,老实了吧?”
“黄爷面前动手,真真是讨打!”衙役的一片呵斥、谄媚声中,黄天霸从容收起坠镖的丝线。万喻楼这时才看清了,原来黄天霸的斤镖后面坠有一根混若无色的丝线,本就是一根绳镖,刚才缠住自己左腿的就是绳镖的绳索,此时一旦想通,却忍不住哈哈大笑,双腿一挣,勉强站了起来:“好一个斤镖黄天霸,阴招阳打,总算见识了你的斤镖。不过你身法不是形意拳的路子,尊师不是山西人吧?”
“呵呵,你老兄一套天罡步倒是走得像模像样啊。”天霸也嘲笑道:“拳脚小功夫,容人大丈夫,明日带你见知府柳大人,今晚尊驾就不要再闹事了,如何?”
天罡步是形意门中功夫,江湖上几乎人尽皆知。万喻楼听他嘲讽自己装样子,也不着恼,只是歪着头想事情,一笑点头算是答应了。
此时府衙中,贾道传却急于脱身,柳孟臣仍是踱来踱去,跟他计议如何围剿杨大棒。
“东翁,军事非我所长,但要围剿,空口白牙总不好使,加税是一途,不过如今市面不能乱,军饷丢了,军粮先得供上,一下子凑不齐十万石麦。只能把库底儿都叫陕甘总督运走,大约五万石的样子吧。下余五万石得等银子。我已经下令,所有存粮大户、粮栈均按现时粮价平粜国库,不得借机哄抬,不得囤积居奇,不得擅自外运。一个月内银子一到,立刻押运送西北行辕,你看如何?”一说到世道经济,贾道传一双眸子就精光四射。
“嗯,先生此番筹划老成,但加税不好。这样吧,明日知府衙门便张榜劝输,晋阳城富户林立,各家捐点儿,也能筹集不少。至于名目,于公就说剿匪,于私可减免徭役,先生觉得呢?”
“好,先办起来看。我这就去写帖子,明日也请请这帮山西老抠儿,不怕他们铁公鸡。”
“呵呵,好。”
终于看到柳孟臣舒展了眉头,贾道传趁机辞了出来。
“嗯,时辰也不早了,先生请便吧,本官再看看邸报。”柳孟臣端茶送客了。
黄天霸一路把万喻楼送进牢城营,交代了典狱官,别了衙役,便转身往自己住处走。黄天霸也没正室,只是在这晋阳城西柳荫巷租了一个小院,前年纳了一个小妾潘氏,为他做些厨下、针线、浆洗的妇道营生,倒也安逸。黄天霸到家时已是亥正三刻,潘氏见自己男人回来,乐得欢喜异常,“我的爷,这早晚才回家,累坏了吧?爷安坐,妾身去弄些吃食,再烫壶酒,给爷解解乏。”
这潘氏早年是梨园出身,最是会察言观色使小意儿,一边言语安慰天霸,一边进进出出忙乎起来,又取点心,又拧热毛巾服侍天霸,伺候得天霸也不觉倦躯渐沉,半躺在炕上,频频举杯。潘氏便乘机入港,颦着眉头娇笑道:“爷,你也太痴了!公门里哪儿有办得完的差呢,何必出生入死?身子骨儿要紧!”说着便挨擦上来,用汗巾子给天霸揩汗,有意无意间用胸部轻压天霸肩头。天霸已在外奔波个把月,见妇人情盛,也不禁动心。因笑道:“我看你有点浪上来了。看我过会儿怎么折腾你!”
“爷是我的男人,怎么折腾我都爱。”潘氏抿嘴儿一笑,“爷要这会儿仍是乏,咱们猜谜儿说笑耍子,磕睡了就睡,如何?”
天霸此时灯下看,潘氏不足三十岁的人,削肩细腰,胸乳高耸,腕臂如牙玉般洁白细腻。此时那婆娘上了欲火,双颊泛红,双眸传情。天霸笑道:“人说小别胜新婚,咱们这就再来一次闹洞房,一定别有风味。”潘氏似胶股糖一样,稀软地粘在天霸身上,“卟”地吹熄了灯,“来吧……这是五百年的缘分……”
天霸怪叫一声,猛地将她压在身下……云雨几度,方才双双睡去。
不想黄天霸酒吃得多了,腹中翻腾,后半夜,便被外面的更声吵醒。下地取来凉茶漱了口,方才觉得舒服些,便又仰面躺下。窗外月色皎洁,忽然顶棚上一个铜钱大的痰渍映入眼帘,激得天霸一下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