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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穷思不得解

雍熙二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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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对面那个大客房,原本是堆放杂物的仓库,最里面的斗室许多年大约没有人进去过。

三年前的秋天,芍花门掌门白秀五十寿辰,至寺中参拜许愿。

时有五台山高僧来此讲经,白氏心慕教化,留宿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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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时倭僧求鉴真东渡传律,礼足于大明寺,今名秤平。

相传献上的倭国宝物中,有一支可以慑妖伏魔的锡杖。

降妖之力未必能引起女人的兴趣,但杖头夜明珠足以令她心痒。

黑夜里莹莹微光,是何等美妙,定比美玉动人,胜过黄金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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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请求一睹时,住持证实这不过是流言:奇珍宝石是万恶之源,这样的锡杖只会招来罪孽,鉴真大师是不会收下的。

白秀年轻时曾立志做一个飞夜大盗,如今是她的一点不可说的癖好。

寺庙多喜欢藏宝于高塔,但本寺栖灵塔在唐末烧毁后就再没重建了,翻遍佛殿只找到了佛像舍利经书。

据某个贪财僧人秘报,锡杖确是附会出的,但宝石风闻不虚,就在那杂物仓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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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夜入仓库,依照指示,推开了一堆杂物,果有一扇小门。

无声地撬锁正是她的拿手好戏,五十岁,还来得及体会年轻。

人若不能获得地位,被重重奴役着,『五十已后衰,二十已前痴。』

功成名就,那便能用五十岁精力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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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室里有一口巨大的箱柜,木板都有些稀疏松动了。

锁在最后一线守护着明珠,也无可奈何地解开了。

我只是看一看————她这样想。

然后喉头就被割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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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者姓防,藏在木箱中数日。

收买僧人谎报的,名叫曹艾。

为防失手,箱中布置了两支蓬莱派的扬名暗器天王补心针。

白氏的手足要害,遍扎二十四钢针。

我为她们的心机称叹,但心里多是不以为然:六派行事高明多了。

值得一说的是,防氏便是三娘所说小佳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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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有些对不上。

记不清谁曾说过佳儿母亲的姓氏,只说了一次我也没上心,但一定不是防这样罕见的。

所以,三娘说的小佳,也是个巧合……闹了一圈还是白折腾罢。

那个蟋蟀眉的剑法,碰巧有些相似,我又学艺不精,才误认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巧合。心太累。

那真如镜子所说么?所以,不愿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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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白掌门的亲信报仇么?」镜子问的,也是我想的。

「曹姐元是蓬莱派的弟子,官司牵连,逐出门下。」三娘语调快起来,「说来惭愧,芍花门不以武功见长,那有能杀得了她的?何况、剑也都检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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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有一把漏了!」

乍现灵光,没说完,镜子会意:「就在曹姨自己的鞘里。」

好一招鱼目混珠!

虽只是百般可能其一,何妨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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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对我说:「屋里憋闷,上外面走走。」

三娘:「是想再看一下剑么?黑灯瞎火的,再撞上了坏人。吃完饭,我同你们一起去。」

斋饭是先前送上的,但我们听讲旧事,只吃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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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扮个鬼脸:「不怕。寺中巡夜僧人肯定很多。」

三娘阴沉着脸:「我叫人跟着。」

「等不起~我呀现在就去看剑。」

她和我算不上故旧,关心显得太多,让我有些管太宽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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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陈。」叫住我,「你一定心奇,这个小佳和你的同伴姐姐到底是不是一人。」

「从那位防氏看来……」应该……不是罢,但我想听她明言。

「怎么,和你那姐姐情况不符?」

心事说中,期期艾艾。

「为何不直接问,那姐姐的下落?」「你知道?!」

啊怎么会有这么轻巧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知道。」

心头大跳,正要发问,但想到她到这时才说,想来又有些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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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陈,杨姑娘。你们是名门子弟,见识比我这庄园村妇高。曹姨的死,替我查出真相。小佳的事,自还有话可说。」

我们那有这本事,她是病急乱投医,偏教我想到了凶剑的去处,倘还能因此得知佳儿的去处……正为小智自得不已,忍住不形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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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姨杀了白奶奶,便做了新掌门么?」

「她是蓬莱弃徒,不能执权芍花门,弊派此后并无掌门人。」

但她低下头去,不再盯着我,「这些年是我和她协理。她手里全是外乡或别派改投、寄居的,这弄不清真相,只怕都会疑心我,便不得安宁了。」

「我也是头一回教人高看了。可这……?」不禁摇了下头,「三娘不用急,血在曹姨鞘中,只怕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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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走长廊下,心旷神怡。

山雨不知歇于何时,晚气清凉。

鸟在树中啼,虫在叶间鸣。

有女人唱歌:「奴掌淮南舟,郎防河北秋。丁多苦战死,妇乃带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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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唱甚么?」乡音虽未生疏,唱成调还是有些难懂。

只觉歌声凄苦,教人脸面发麻。

「一个船娘,丈夫战死于河北。所以,她改而习武。」

「为了报仇?」

镜子思索了一下:「为了心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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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下了然,不免生悲。

手刃其夫的敌兵,无从察知何人。

就算知道是谁,一介妇人又做不成庞会。

有些仇是报不了的,但惟作出努力报仇的样子,心里才能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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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月,我一直隐约有个想法,这时捋清晰了:

女人遇到麻烦事,大多不求真正地解决,用表面功夫自欺,使之看起来无碍。

原以为镜子听了会说男人也有这样的,但她没有辩驳,也不问何故生此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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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之时,女人是部落里的本钱,遇难回避便是对自己的保护。

男人在外狩猎打仗,没胆量就是废物,所以要迎难而上。这是上万年根深蒂固的习性差异。」

一本正经地解释,说得我笑起来。

不知她从那里听来许多稀奇说法,教人接不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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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

美侍从气喘吁吁,面纱微鼓微歙。

「三娘放心不下……」见是她,竟觉几分亲切。

「这才几步路,就跑喘了。真有敌人,经得住几下?」镜子替我说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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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侍从气息渐平复,但没再解释,镜子见没话,便转身行路。

她就这样默默跟着,就算是来监视我俩的,我们既不做亏心事,何必在意?

就连是谁杀了曹姨,也一点都不在意。

杀了人就该抵命,那她必欠那白掌门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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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斗室的是住持本人,他点着蜡烛坐在门口打禅。

住持盘腿端坐,身形如山,仿佛不会移动。

美侍从表示,三娘请他给予方便,便起身让在一旁,把了个烛台给我。

「这事老衲会上报官府。」

大约素受三娘的好处,碍不住请求,但知本不该让我们再入斗室,故将禀实于官府,表示节操尚有底线。

一些贼盗劫富不偷贫,大约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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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一说,我心里也怕担了干系。

但都这么说了,又不好认怂,硬着头皮自宽:

我们小心看剑,能出甚么篓子?

「大师,请到大门口,别让人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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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说,剑太长不便平刺喉头,又说门中无人有杀曹姨的能耐。

这些我都赞成,但假如剑上有血,无论如何奇怪,也是板上钉钉。

斗室的门轴在左,向内开。

曹姨侧卧朝外,剑压在身下,她的手臂将剑遮住,已僵硬挪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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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举着烛台,看镜子真要翻动尸体,美侍从连忙叫住:「胡闹。这要是验剑无果,还把原状坏了!」

翻一下尸体也许并无大碍,但万一官爷纠缠,总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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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怕官府追究?那老和尚胡说呢。若是报官有用,那曹姨早伏法了。」镜子看破了我的心思,「江湖杀斗,技法繁复,报官又有甚么用,一定是自行查验处置的。」

行走江湖大多不和官府交扯,有仇有恨也自行报复,难免误杀或失度,所以冤仇越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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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美侍从说道:「惭愧!只怕是真要报官的。我们又不是见识广的前辈,如何查验得出凶手?白奶奶那是……心知肚明的事了,可如今……别看三娘和曹姨吵了一架,她们因公分歧,私下却是好朋友,又怎会任她横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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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一翻,便可能坏去了许多原证,不翻便取不到剑。

不不不,那些公门推官,又怎识剑技,指望他们便真错失真相了。

心里横着那个念头,血在鞘中,还会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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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会怎么做?」

「三娘不会让我们翻的。」

美侍从巴巴地望着我,她的手和镜子扳住角力,显然已不支,承望我能赞同。

「三娘想知道真相。」而我,想知道佳儿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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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好大决心,不再患得患失,把那烛台对着剑身仔细照看。

没有血迹。

犹自不信,又靠上去,照得清清楚楚。

想到换鞘藏剑时,猛觉真相便如此,这一刹那好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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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身,有些头晕。

站得太快,血液未及回流头脑,会有这种感觉。

我慢慢站的,也发昏,是为那小聪明弄巧成拙,大觉无颜。

难受所以又蹲下坐下,对镜子道:「快把她翻回去,别让人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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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全不放在心上,随便一摆,便和美侍从说话:「这还小看你么?」

「你只是蛮劲大,论拳剑灵巧……」她还不服,没说完竟见镜子忽地欺近,手上遮拦一下,已被扯下了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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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看了一眼。

左颊颧上一些大小痘子,与那俊眼修眉格格不入,难怪遮面!

她静怒看我,说不出话,不一会儿脸面红了。

「灵巧~」镜子笑着重复。

我总觉那面纱下,该是闭月羞花的美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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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生个好端端美人便是了,何必白璧半瑕?

她扯过面纱,再不戴起,低下了头。

镜子这也太鲁莽,但也及时打破了我的幻想,不由得松一口气:「得罪了。」

「看够了么?」

「谁要看你?你是天仙么?」要是出自个羞涩忸怩的美人之口,我必慌忙不知作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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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逗乐可真失言,气得她站起来要走。

我本也不在意,但忽想起来:「曹姨是贵门第一高手么?」

她不作答,我急叫住了:「看她的手。」

她一愣,侧过头,没去看:「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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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遇偷袭,纵然不及拔剑躲避,就是不会武功的人,也会自然而然地抬起手臂推挡一下。她本出身蓬莱派,以暗器机括见长,自也严防偷袭。可她衣襟完好,再无剑迹,是谁动手这么快,仿佛她引颈受戮?贵门没有,淮南也难找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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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谁?别派的高人?」

「先看曹姨的手。」

我说这话,心里是虚的。

手在袖子里,翻尸抽剑时露出过,烛火下一瞥,这时猛想起来,仿若这般那般,岂知不是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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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撸起曹姨的袖子,接过了烛台一照:「是这样啊。」

听这话,心里便踏实了。

就刚刚翻尸的时候,那手指露出一截,指甲是发黑的。

还道是烛暗没看清,好在镜子这么说,所见应如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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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我就知道。」有事实为底,壮了胆气,字字铿锵,「白奶奶纵然有几个心腹,要想杀曹姨,怕是武功不及。但若是用药毒倒了,再起手一刺,又有何……」

拎起她袖子往后扥,露出指甲,却并无黑印。

脸颊就像抽上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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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说了。」

我不高兴搭理她,但镜子也跟着道:

「怎么不说了?这不讲得挺好?」

不是你说甚么是这样是那样,我怎会……!还说甚么风凉话!

她又捏起曹姨的袖子:「肚中毒发,烂作一团,秽物、白沫翻吐。曹姨衣袖虽经擦抹,可这恶心味还在。」

「可是……她的指甲并没有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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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毒之人,口眼多开,七窍溢血,皮面青黯,唇、甲发黑。

但若及时杀死,经脉不通,气血不行,自然不会留下中毒迹象。」

镜子说起征状,如同仵作。

三娘也就是捧一下咱,她还真的略通一二,三言两语,教我叹服不已。

侍从还有疑虑:「可是,照你这说,毒物尚未扩散,那如何杀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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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拔下了银簪,探入曹姨口中,轻轻抵住:

「毒未扩散至手足唇面,未必就中毒不深。

曹姨死时正的傍晚,不曾吃饭。毒物混于饭菜,空腹服下,肠胃急于消融,发作得快,片刻攻心,不及祸殃周身。

曹姨或许能运功散毒,但只须在她苦痛万分时一剑刺喉,气血骤停,便失去重重征象,但有腹肚青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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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出银簪,拿在烛下瞧:「以银器试毒,先以皂角擦洗,以免灰尘附着,阻碍银与毒物接触。探入喉中密封,须小半柱香。我这尚不曾清洁簪面,亦只是片刻工夫,而簪头已然发黑。」

「这便是有毒了。」

「可以凭此推论,但尚不足为据。须以皂角清洗,若青黑不去,方为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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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跟谁学的?」

「书上看来的。你都不看书?」

这也难怪了,茅山派是天下武学大宗,藏书如海,她既有心,自然不会找不到一卷说毒药的。

但讥笑我不读书,就有些气人了,就算是秀才举人,谁没事看这些!

太白山的罗叔,是父亲的朋友,也熟知此道,曾有心教一两手,可我害怕不敢学。

只消学个皮毛,看你还能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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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曹姨是吃饭中毒,我去向送饭的一问便知。你们看一看腹肚情形,该有别处可疑,也一并验了罢。」

这都十之八九了,若再不如意,老天就是在玩弄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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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斗室正见着住持,他挪到了屋门口打坐。

「大师,傍晚有谁给曹姨送了斋饭?」

「送饭?没有。曹施主是京东人,口味有别,又不肯屈就敝寺的伙食。来敝寺也许多次了,都是自己带饭。」

送饭的要不是僧人,便该是芍花门的弟子,而且,是她带来的那一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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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对,不对,如果有此安排,她们早该疑心了,何以一字不提?

另一方面,就算不是内贼下毒,我们去三娘房中,众人还未散去,至曹姨遇害,这才多久?又难保不会有人回来。

说是别派高手罢,来去也太匆匆,总不太可信。

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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