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青看着这一座坟冢,翻新的泥土上已经长满了翠绿的青草,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石碑上刻着的日子不是几月前,而是十天前。他整个人站在那儿,神色平静到了极点。
耳边许资阳的声音还在徐徐道来:“张师姐自张师叔祖离去后,又听闻你的噩耗,顿生一场大病。好不容易调养大半,又感春季风寒。偏偏那杨资春还暗地里将你与大蒙公主成亲的消息告诉张师姐,病态越发严重,不过七八日便去世了……”
“最可恨的是聂师叔去寻杨师叔祖讨要个说法时,还无端受了责罚,被责令去静思崖闭关思过,那杨资春却只是被责罚一年之内不能下金鼎峰……”
许资阳越说越气,显然是看不惯杨师叔祖的某些做法。
但尚青神色却一丝未变,如同一滩死水,平静地让许资阳有些害怕。
赵师真一脸复杂地看着尚青,又悄悄对许资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说。许资阳看了看,缓缓道:“师叔,尚师叔你没事吧?”
尚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抓了一把泥土,捧在手心。
恍惚间,他看见那位性子跳脱的师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盈盈笑着跑开。这尘土间似乎还有她的芬芳,她的气息。
“师叔,你怎么了?”
在许资阳与赵师真惊愕的目光中,尚青将捧在手心的泥土往嘴里塞了进去。一口一口,无力的咬嚼着。
等许资阳将他的手拉住时,尚青才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许资阳仿佛看见花开花落,春去秋来,生命与死亡反复更替。
“师……叔……”
他的声音似乎传递不出去,再喊出来时尚青已经如同利箭,消失在赵师真与许资阳面前。那迅疾的轻功如同鬼魅一般,赵师真双目中满是惊骇。刹那间他想到尚青先前在前掌门坟前所说的那些话,他尚青已经领悟剑意,堪称先天。
“不好,他是要去金鼎峰……”赵师真瞬间明白过来,“你赶紧去通知掌教真人,我先去追他。”
许资阳听了赵师真的话,也是震惊不已,才明白先前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他并不知道尚青已经领悟剑意,他此时却是唯恐尚青擅闯金鼎峰而被杨师叔祖惩罚,那他心中愧疚就大了。所以想也没想,得如赵师叔所说,赶紧通知掌教师傅。
尚青的轻功本就比赵师真好,领悟剑意后,堪称先天更是迅如清风。
赵师真追赶了一下子就失去了尚青的踪影。
金鼎峰,山势雄伟,如焚香之鼎。山巅常年云雾笼罩,远远望去,仿佛巨鼎喷吐云烟一般。
这儿远离太岳山主峰天柱峰,游客稀少,却是闭关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只是对于杨资春来说,再幽僻的环境也不能让他静下心来。唯有日日借酒消愁,醉生梦死。
他总是想到那天晚上,状若疯狂的张翠屏。说心里话,他也从未有想要害她的意思。他只不过是想让她对尚青死心,这样他才有可能走进她的心中。试问,他爱她有错吗?
但世事难料,最后演变成这般模样,他心中不后悔也是假话。如若知道她心死了,人也活不下去了,他又怎会去那般刺激她。
“酒……”
“啪——”打破了一个酒坛,却是空的。杨资春一脸颓然地走了出去,嚷嚷道:“酒,给我酒。”
“混账!”
一股大力袭来,杨资春整个人倒飞出去,落到地上滚了几个圈。看起来似乎吃痛不少,但其实那人用的劲道很巧妙,几乎一点伤都没有。
出现在杨资春面前的正是身穿大红道袍的杨清元。
杨清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双眼盯着杨资春,“若不是你爹娘死得早,我此刻就一巴掌打死你!”
杨资春闻若未闻,神色呆滞,口中喃喃道:“酒,给我酒……”
“你……”杨清元伸出右手,又缓缓放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老了……”一道声音却是凭空响起,下一刻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现在杨清元面前。
“是你,你来这儿干嘛?”杨清元惊讶道,那人正是尚青。尚青却是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你若下不去手,不如让我来!”
话声刚落,人如利箭射向杨资春。
霎时间,一股怒火充斥杨清元的脑海,“疯了都疯了!”他人如大鹏,长袖一挥,真气涌动如雷声滚滚。
尚青随意转身与之对了一掌!
“轰隆!”
两人都被巨大的力量震退开来,“你,你莫非也要学那个叛徒一样!”
见尚青与他动手,杨清元的记忆似乎与二十多年前重叠在一起,宁不归也是这般不管不顾,杀上太岳山。
尚青没有说话,他屈指一弹,真气如箭射向杨资春。
“吟——”
杨清元的长剑出鞘,寒光如月华般,铺满虚空,顿时将尚青的真气打散。
刚才那随意间的较量就让杨清元明白,尚青已经达到他一般境界。不使出真本事,谁胜谁负还不一定。所以他一点也不敢怠慢,剑出如繁星,笼罩尚青全身上下。
尚青手捏剑指,以身化剑,整个人身上升腾起一阵如剑一般的锋芒。
日升月落,春秋更替,他的剑代表着死亡,亦代表着生命。生命的尽头是死亡,而死亡的尽头何尝不是生命,如年年春草,往复轮回。
两种决然不同的剑意交织在一起,杨清元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大限之日,满头白发苍苍,老态龙钟,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又似乎回到了青年时代,他在山间峡谷中练剑。
再回过神来,却见一道光芒,短暂又仿佛永恒!
“这是?”
胸口沉闷,再也压制不住,化作一滩热血喷吐而出。
再看不远处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丧失了所有气息的人不正是杨资春。
又急又恼,再次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气息萎靡。
“你……你……好狠的心肠,给我纳命来!”
杨清元看着站在杨资春身旁的尚青,心中怒意如同熊熊烈焰。含怒出手,正是真武教秘法截仙剑!
剑气纵横,长剑掠空。
“住手!”
声如雷霆,却是沈师一带着诸多师字辈长老而来。
但终究是晚来一步,杨清元再次落败,横飞了出去。沈师一已经来不及惊讶,只能大喝一声:“尚师弟,你疯了!”
尚青摇了摇头。
“结阵,将他拿下!”沈师一说道。
赵师真,杨师成,苏师行,毛师玉,王师冲等人拔剑而起。
尚青人如鬼魅,在几人间穿梭,真气如剑,叮当作响。短短几个回合,人影翻飞,都被打飞出去。而尚青也从他人手中夺了一把剑,剑指沈师一。
寒芒临身,沈师一望着尚青,“师弟,你已经入魔了!”
尚青再次摇了摇头,却是持剑而走。
沈师一看了看四周,其余人虽然被一一打飞,却并没有受什么伤。“赵师弟留下照顾杨师叔,其余人跟我走。”
众人相视一眼,都紧跟沈师一朝尚青追去。
尚青这次并没有走出太岳山,而是再次来到钟清微的坟前。他长跪在地上,整个人匍匐在那儿,显得异常孤寂。
等沈师一率领众人赶到时,尚青才缓缓站了起来。
长剑争鸣,将系着满头青丝的木簪击碎,顿时长发散披。猛地又一剑刺在胸前,长剑穿身,鲜血随着森冷剑锋洒落。
“陆家集尚青见过诸位!”
……
春去秋来,四季更替,眨眼间又过了一年。
小剑仙尚师道慢慢消失在江湖众人面前,而真武教也传出其自缢身亡的说法。
只不过,最近一件大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魔道顶顶有名的欲魔宗被人打破山门,一战之下几乎覆灭,唯有渺渺几人逃脱。
金陵城凤凰台,乔珠儿一脸不舍地看着尚青。
“你真的要走?”
此时的尚青神情淡然,昔年还有一丝书生气,如今越发的出尘。仿佛远离了世间喧哗,不沾一丝烟火。
这离别在乔珠儿心中如同那春草,行到何处都是那般青翠,更行更远还生。但在尚青心中,却起不了一丝涟漪。
一个月后,北国白云观发生大战,真武教真武五老之一姜清虚道长平安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