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东郊,临海之地,有一险滩,名曰生死滩。
生死滩遍地泥沙堆积,偶尔露出白骨森森。这儿与其他海滩不同,随时可见潮起潮落,未有一丝规律可寻。是有许多鱼类鸟兽,经常遭遇莫大海浪,涌到滩上,十死无归。
这夜寅时,从不见人影的生死滩上远远飘来一道白影。
其随风而起,苍白如雪,仿佛鬼魅一般。常人见了,或恐以为乃是索命的白无常。
潮涨潮落,海风中带着一种独特的腥味。晚上的大海比白天更浩瀚,更深邃,无边无际,让人不由自主觉得渺小。
除了偶尔看见远方冒出的一点灯火,一闪而逝,就只有那轮寒月。月色一样的凄清,一样的冷冽。还有那沉重的铅云,让星光如此黯淡。
雪白的衣袂随风猎猎,腰间的长剑安静地等待着。
果然,一道淡淡的身影从无边黑暗中走出,他的神色亦如月光一般清冷。
白衣剑客一身苍白如雪,除了黑眼珠黑头发,如铂纸一般苍白,浑身气息冷冽如千年冰封的雪山,他看着此人,淡淡道:“你来了。”
那人孤身而来,一身淡青色长袍,走在沙滩间轻盈如仙,“我来了。”
两人莫名的默契,但这一战远比他们想象来的更晚。
“柳鸣生”
白衣剑客冷冷道,他的话生硬如钢铁,他的语气正如手中长剑一般冷冽。
“尚青!”
寒风划过青衣剑客的发梢,声音淡然出尘。
柳鸣生冷冷道:“我三岁识剑,五岁练剑,十岁赤身走遍千里雪山,十五岁纵剑瀛荒,八载后难逢敌手!”
尚青笑了,淡淡道:“我十五岁才练剑,至今亦有八载。”说完,他继续道:“你懂剑?”
柳鸣生没有回答,却是冷声道:“你懂剑?”
尚青轻轻弹了一下剑鞘,“吟——”如龙出海,吟啸声震天,剑吟声仿佛那漫天海风,呼啸着铺天盖地冲向四面八方。这漫天剑吟中,一道淡然的声音清晰地落入柳鸣生耳中:“此剑名青冥,乃深海玄铁所铸,剑锋三尺六寸,净重六斤六两。”
柳鸣生右手一挥,长剑争鸣,寒光胜雪。
“此剑乃瀛荒神器,剑名天从,乃取上古蛇神之脊骨铸就,剑锋三尺八寸,净重九斤八两。”
剑即是手中之剑,岂能不懂?
至此,两人各自沉默不语。
时间在月光照耀下,慢慢流逝地一干二净。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天空有了那么一点鱼肚白。逐渐的,一丝一缕的红光,金光升腾起来。
“——吟——”
两把长剑惊鸿,发出阵阵龙吟声。仿佛两条银练升起,如凶虬恶蛟,刹那间黑夜恍如白昼。
森冷的剑意将海风冻成冰粒,两剑交锋,金铁声如雷,一个眨眼,两人连出上百剑,上千剑,漫天遍地,都是剑影。
尚青双眉轻扬,一双眸子沉静如水。人与剑合二为一,不分彼此。剑出人随,人去剑出,空灵仿佛谪落凡尘的仙人。
柳鸣生神情冷冽,一对剑眉怒张。他的剑满是冰冷杀意,赤裸裸地没有一点人情。仿佛天生杀神一般,每一剑都直来直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留一丝后路。
两人的动作都快到了极致,在空中交手无数次,又坠落海潮之中。
潮水声,海风声,打斗声,交织在一起,两人都竭尽全力,心中除了彼此,再无任何人。
大海潮浪汹涌澎湃,二人在水中如同怒蛟一般,剑气激荡,升腾起一道道浪花。
两人一番试探过后,再也不留手。只见柳鸣生左侧海水冰寒刺骨,隐隐生成无数冰渣如利刺;而右边海水逐渐沸腾,滚滚烟气上升,变幻无穷。冰与火两种不同的剑意相互交织又相互爆发,如同天地末日一般惨烈。
他一剑击出,两种决然不同的景象映入尚青双眸之中。
尚青却是淡然一笑,长剑舞动,与柳鸣生不同的是,他的生死剑意仿佛形成无数道圆圈,相互轮转又恍同太极。
柳鸣生的剑意暴躁惨烈,仿佛一剑出天地破灭,万物不存。但尚青的剑意却是同大道轮回,生生不息。
“轰隆——”
漫天潮浪都被震碎,两道身影如神魔一般,在虚空海浪间穿梭。
若是被江湖中人见着,怕是惊骇地合不拢嘴。这二人看起来都异常的年轻,自身武功剑法都达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境界。纵然是大宝法王再生,怕也是难于与之争锋。
“荡剑式!”
尚青的长剑一抖,将柳鸣生的长剑震荡开来。
但柳鸣生常年在海浪潮汐中练剑,他的剑几乎从不离手,岂是尚勤这般简单就能荡开的。只见他的长剑才偏到一边,却是变刺为削,斩向尚青。
“当!”
两剑交鸣,尚青似乎没有意料到柳鸣生竟然不惧荡剑式,轻敌之下手中长剑脱手而出。
霎时间,柳鸣生双眼精光如电。
但不等他出手,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冷意,不由自主地回剑格挡。
“叮当……”
尚青脱手而出的长剑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线牵引着,化作漫天剑影朝着他周身上下刺落。
“这是什么剑法?”柳鸣生冷冽的神色终于流露出一丝诧异。
不等他出口相问,只听尚青的声音遥遥传来:“离剑式!”
若说荡剑式乃是以身驭剑,那这一式离剑式正是以气驭剑。尚青已经逆证先天,可假天地元气为己用,在睡经中反复演变,终于创出这一式以气驭剑,他取名为离剑式。
青冥剑从尚青手中脱离出去,不仅没有乱了章法,甚至比尚青以手驭剑更加迅猛奇诡,瞬间就将柳鸣生逼得一步步往后退去。
柳鸣生眼中寒芒一闪,正欲与之拼个生死之际。
遥遥一道女声传来:“手下留情!”
柳鸣生听到这声音,心神震动,整个人为之一颤。而高手相争,一方心神震动,自然就吃了大亏。
只见血花飞溅,将白衣染红,如同寒雪中怒放的傲梅。
“鸣生……”那女子无视那慢慢退去的潮汐,一身洁白的裙子都被泥水染污,她哭喊着向柳鸣生跑去。
尚青此时也认出了那女子,正是大虞的九公主。他轻叹一声,长剑落到手上,踏浪而去。
柳鸣生的伤势并不严重,见到跑来的九公主,冷冽的表情竟然有了一些暖意,“不是叫你不要来吗?”
西北极地,翻过草原,走过雪山,乃是人烟罕至的戈壁沙漠,而沙漠的尽头却是自古亘存的天关。
天关,江湖上谁人不晓,谁人不闻。但真正见识过的却没有多少,因为那长达万里的沙漠就是一道永远横亘在世人面前的天堑。唯有真正的先天高手,能吸纳天地元气,才有十成把握到达天关。而天关则是一道无边无际的峡谷,其宽不知几万里,其长不知几万里,其深不知几万里。常年黑风呼啸,隐隐还有雷鸣之声。
所以有人说那是大地的尽头,飞鸟难度;亦有人说那是天地的裂缝,仙凡有别。
这日,天关边多了一道身影。
她一袭白衣如圣洁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站在天关边沿,看着迷蒙的虚空,长叹一声。
在她双眸中,似乎时间在倒退。那时,她是天魔宗的圣女,而他是真武教的英杰。他弹着五弦琴,她为他伴舞歌唱:“妙若丹青沉封千年始展开,古韵横生无尘埃。丽似寒泉破冻出谷在阳春,冰肌雪骨玉作神。俗世难得一回见,何处仙子下凡尘……”
“修眉齐黛眼波横,一顾倾国又倾城。来时衣上彩云飞,去时步履踏莲生……”
“百花为之失颜色,众人为之心羞怯。吾亦衷情不能持,百感交加起百思。一心一意求不得,千梦万梦难相知。为君歌一曲,为君赋长诗。山有木兮木有枝,此情此意何痴痴……”
“奈何人间有别离,一别便是无绝期。日日如年年,忆君不敢言。唯将相思都换了,清樽绿酒层楼前。朝见丛林鸟,双飞柳下道。暮见独归雁,秋夕竟来早。此景何所悲?此刻泣者谁?不见故人笛声切,梦断五更常难寐。只有蜡烛同吾心,点点嫣红血和泪。呜呼哀哉……”
不知不觉,她轻声唱了起来,唱到最后,脸上划出两道泪痕。
“冲之,我来寻你了!”
满腔相思都化作无边勇气,她一跃而下,任狂风席卷,任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