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湖畔,没有丝毫杀机流露,没有施展一招一式,甚至连一个侧目眼神都都未流露。但骨子里透着邪气的邋遢老头儿仅是不轻不重的一句话,都不知他是如何动作,就让桃枝之上的桃花花蕾死物变活物,让整座学府春风二月暖心脾的怡人气场瞬间变得刺骨冰寒,甚至就连明月湖水一时间都闻之色变停止了流动。
李玄霄的左手握得越来越紧,按在惊雪刀鞘的右掌颤抖的频率愈发频繁。整只右掌青筋暴露,如婉转蚯蚓般的血管在白皙手掌之上虬成一团。
但无论他怎样运转体内真力,都得不到任何反应,仿佛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冰冻了一般,以至于整具身体自始至终仍是无法移动寸许。
李玄霄用唯一能动的牙齿,竭尽全力的咬了一下舌头。
舌尖传来的剧痛让他身体一震,脑海瞬间清醒许多,但禁锢身体的压力却是丝毫没有衰减。
“啊!”
突然有一道惊呼传出。
这不是李玄霄的声音,因为李玄霄此时就连张开嘴的气力都没有。
这是春姨娘的惊呼。
也许是因为担惊受怕,也许是因为冰封学府的凝重气场,全身伏在李玄霄背上的春姨娘,娇躯早就开始战战兢兢双腿发软,仅仅是靠着李玄霄身体的支撑才没有倒下去。
随着李玄霄身体一震,突然受力的春姨娘反应不过来,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她瞬间跌倒在地,发出一声娇呼。
感受到背上突然一轻,再加上春姨娘有些吃痛的惊呼声,李玄霄意识到伏在他背上的春姨娘不知为何突然间倒了下去。
他用最后的气力竖起了眉头。
不论春姨娘脾气如何暴躁如雷,如何行事乖张,就像春姨娘曾经说过的一样,在李玄霄心中,春姨娘跟三位先生一样,都是他的家人。
他李玄霄都不敢或者说是不愿忤逆春姨娘的意愿,这么多年甚至就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眼前这名来历不明的邋遢老头儿竟然肆无忌惮的将她吓成这个样子。
这让他有些恼火,是真真正正的从心底里冒出的火气。
如果李玄霄境界再高些,达到能够对身体构造了如指掌的通玄境,恐怕就会发现随着他心底火气的升腾,有一抹丹青之气自他心房之中婉转流出,如一缕细至微毫的小剑一般缓缓沉入丹田。
自从那缕丹青小剑流窜出心房,如石子落地般进入丹田之后,李玄霄只感觉原本如冰湖一般的丹田之中,漾起一阵洋洋暖意。然后其中被冰封的真力如遇大日高升,被封存成一团的真力周遭一层厚重的禁制缓缓融化。
少阳境的真力储存在丹田之中。
于是他终于能动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李玄霄隐隐感觉到是因为上次吸收的浩然剑意的帮助,才让自己在禁锢之中得以脱身。
李玄霄按在惊雪刀鞘的右手拇指一扣一弹,惊雪出鞘寸余。
刚刚恢复真力运转,自然做不到平时对体内真力的如臂使指呼之欲出,所以在惊雪出鞘寸余之后,李玄霄感觉到右臂突然一酸,如江河断流一般难以维持真力的输出。
他左掌重重拍在右手手背,惊雪发出一声轻吟,脱鞘而出!
虽然仅是运转平时七分真力,但令李玄霄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脱鞘而出的惊雪竟是比往常的速度要快上几分,甚至刀尖之上恍惚间有一朵若隐若现的青莲雏形。
这便是剑意,剑意凝聚成型便是江湖武夫人人向往,一剑可当百十师的剑气。
那朵只存意气而无形体的雏形青莲不断在刀尖之上旋转绽开,所过之处空气中激荡起一连串白色絮流,随着惊雪刺破空气冲向邋遢老头儿的面门。
原本邋遢老头儿看到冲来的猩红弯刀,嘴角还噙有一丝笑意,见到青衫小子的含怒一击倒也乐见其成。
但当他看到破空而来的猩红弯刀刀尖之上,竟然缓缓现出一朵残缺不全的青莲剑气。即便那股青莲剑气尚未成型,但他仍是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古朴剑意极为纯粹,虽然对于他来说根本构不成一丝威胁,总归让了然无趣的他瞧出些许看头。
“呦呵,臭小子,不赖嘛,竟然得到荀老头儿的浩然剑意了。”
将学府府主荀夫子随意的喊作邻居老头儿般的他饶有兴趣的挑起干枯眉头,像是一个贪杯老头看到一大坛子陈年老酒一般起了兴头。
他屈肘收桃枝,桃枝底端抵在肩头,还颇有闲情雅致的顺嘴撕下一块桃枝上的金黄肉丝。邋遢老头儿一边如草莽汉子一般嚼着酥软鸡肉,手中也没闲着。看似老迈无力的肩头轻轻向前一顶,枝头挂有被咬了一口的金丝酥凤的桃花枝,轻轻自他手中飘出,迎向激荡而来的惊雪。
与速度递增的惊雪不同,邋遢老头儿以肩头顶出的桃花枝出手便柔弱无力,出手后更是轻飘飘如棉絮一般,仿佛被风一吹便会颓然掉落在地。
但桃枝之上那五朵花蕾仿佛被人灌注进生命一般,离开邋遢老头儿干枯手掌之后,一瞬三秋,桃花迎风绽开,与惊雪刀尖的丹青莲花针锋相对。
“以前荀老头总嚷嚷忙着教书做学问,跟个只顾忙着自家孩子学业的穷酸老爹一样,弄的老夫几次三番的约战都不得而终。今日老夫倒要看看,到底是荀老头儿的浩然剑意棋高一着,还是老夫的九桃剑意略胜一筹。”
对射相向的惊雪刀与桃花枝如期相遇,速度快如利箭的惊雪重重抵在轻飘飘的桃花枝头,并无任何惊世骇俗的声响,也没有什么匪夷所思的画面。惊雪刀尖一触桃花枝头,犹如弹在坚不可摧的利石上,就连桃花枝头挂着的金黄烤鸡都丝毫未损。
被弹开的惊雪仅是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便被看似飘然无力的桃花枝弹向半空,摔落在地。
邋遢老头儿哂然一笑,看着被弹开的猩红弯刀颓然落地,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极为顺理成章。
李玄霄看着绽开五朵嫣红桃花的桃花枝撞开惊雪之后,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就像是被一位步履蹒跚的耄耋老人牵在手中前行一样。枝头之上的金丝酥凤盖住了桃花枝的身形,到最后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只被烤熟的金黄山鸡在空中一寸一寸向着自己慢慢挪动,场面竟然会有一丝莫名的搞笑。
但李玄霄一点也笑不出来,相反,他甚至此时还有一分紧张。
因为他知道,当那只金黄山鸡下的桃花枝到达自己面前时,便是他的死期。
但他却仿佛如刚才被冰封真力一般,身体无法移动分毫,因为那支桃花枝已经锁定了他的身体,他下意识地感觉到无论自己如何闪躲,都躲不过这支缓慢无比步步为营的桃花枝。
正好像他在三分草庐中看到的那些志怪小说一样,主角从来都不会莫名其妙的死去,那只看似无害实则凶险万分的桃花枝也并没有来到他的面前。
因为有一股春风自北山之上,飘然掠下。
春光春日动春风,这本就是极为稀松平常之事。
但与众不同的是,这股春风是碧绿色的。
若是寻常人家看到这股携带碧绿色彩的春风,定会瞠目结舌惊为天迹。
春风先是来到李玄霄的身后。
他的后背被风轻柔的推了一下,感觉像是一只柔若无骨的女子手掌。
如山般的压力刹那间如江堤泄洪般消失无踪,压力骤减的他五官神识也慢慢回到自己的身体。
他清晰地感觉到,风过松梢头,松枝犹如拥有生命一般雀跃微颤,随着身后那股清风的到来,原本仿佛被圈禁的明月湖畔也开始有微风拂动,轻柔的拍在他的脸颊上,无声滋润着他那在刚才凝重压力下已是有了些许内伤的身体。
如沐春风
空气中不断有冰棱碎裂的声响传入李玄霄的耳中,他知道,那是邋遢老头儿压抑学府的如冰气场寸寸崩裂的声音。
然后那股碧绿春风经过李玄霄的身侧,吹过桃花枝,将那五朵盎然绽放的嫣红桃花吹的重新闭合起来,变为初始的桃花花蕾。
那支可笑之极的桃花枝,连并着那只灵魂早已献给天庭的山鸡,即便惊雪都拦不下,却在春风拂过后,终于止步不前。
那股清风意犹未尽一般,吹散绽放的桃花之后,继续前掠前行,如慢步女子一般徐徐拂向邋遢老头儿。
“陈老三,终于舍得出窝了?”
邋遢老头儿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油腻,轻轻向前拂袖,像是在驱赶苍蝇一般,无往不利的碧绿春风便被他这一式“赶苍蝇”手法席卷而尽。
大袖卷春风
邋遢老头儿施展了一手随意恬淡的卷袖功夫后,负手于后,还不忘伸出另一手扣了扣鼻屎。
只是旁人都没有注意到,邋遢老头儿负于身后的灰扑扑大袖之中,衣缕尽裂。像是被无数柄剑同时斩过一般,袖内丝线尽数崩断,可见他接下这一招并没有便面看上去的这般轻松自在。
邋遢老头儿轻呵呵一笑,向前伸手一招,静止在半空之中的桃花枝灵犀所至欶呼一声回到他的手中。邋遢老头儿又是丝毫没有高手风范的撕下一块桃花枝上鸡肉,看着李玄霄的方向,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
“陈老三,老夫真是可怜你,为了这个劳什子学府,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值当吗?”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李玄霄说的。
他的背后本来有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是躲在他背后不知所措的春姨娘。
但现在又出现一个人。
一个身形如剑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