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先生面朝东海,看着惊鸿乍起的海面,神色平静。没有回头,仅是面色古板的伸手一抛手中惊雪,惊雪刀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圆弧,轻巧的插回李玄霄腰间刀鞘之中。
“看明白了?”
闻言,李玄霄皱眉深思,方才三先生屈指弹刀起水龙的场景在他脑海一一浮现,甚至就连三先生手指力度几何、何时出手触于刀尖,海中水柱何时惊起与弹刀神通相得益彰都不放过。末了,李玄霄沉声说道:
“屈指十三次,击刀十三下,每一击刀身颤动二十有二,刀翼统计回弹二百八十有六,余音不绝。”
三先生心中暗暗点头,没想到此子虽说初入武道,但这份遇事不淑的沉静和极为敏锐的洞察力,却是十分难得。他开口说道:
“屈指弹刀十三下不假,可刀翼颤动却有三十六叠,所以说刀翼弹回总计四百六十有八。我身有浩然剑意三十六,却只出手十三,体内存有二十三,却仍是能将三十六道浩然剑意尽数挥就在刀身之上,这就是所谓的触类旁通。”
李玄霄自认为眼力不俗,虽说不能夜中视物,但仍可媲美一名身经百战的神射手。听完三先生平淡的话语惊愕道:
“刀颤三十六叠?”
三先生沉声说道:
“浩然剑意有青紫之分,待你浩然剑意略有小成,胸中剑意一旦迸发,便会引起身体变化,最明显的就是眸子由黑转青。而当眼中莲青转为朱紫之时,便会脱胎换骨如获新生。俗语有云:紫气东来,其中紫气,说的便是浩然剑意大成之时一剑可抵千甲的场面。方才那式弹指神通,便是浩然剑意的牛刀小试。虽说手中无剑,但胸中有浩然正气,手中有浩然剑意,以指作剑,以剑鸣刀,亦可将浩然剑意的威力使出个七八分。”
李玄霄挠了挠头,疑惑问道:
“那怎样才能将浩然剑意修至青紫?”
三先生轻声说道:
“世间武道,虽有门派功法之分,却无进取破境之别,最忌讳闭门造车坐而论道,天下十大高手大抵都讲求个如两军作战一般以战养战,在对敌之时修心修意修剑,方可臻至圆满融会贯通。”
李玄霄对于向来管教严苛却知无不言的三先生一直谈不上畏惧,要不然十年前也不会三天两头的被三先生敲打一番。他笑着打趣道:
“三先生这般在我面前将浩然剑意泼洒得淋漓尽致,仅是以刀代剑便可炸起水浪滔天,您就不怕偃苗助长在我心中植下此山难越的心魔,一生止步不前难得圆满吗?”
三先生头也不回的冷哼道:
“那就怪我学府圣贤看错了人!”
李玄霄讪讪一笑,没有言语,有苦自知。
三先生看着复归平静的东海,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紧眉头,言语谨慎的说道:
“你已获得浩然剑意传承的事,想必过不了几日便会在江湖之中盛传开来。若是普通江湖莽夫知晓的话还好说,大多江湖中人坐井观天见识短浅,不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不会将学府视若珍馐的浩然剑意放在心上。但就怕那些根基深厚势力绵延千年的高门大宗,尤其是南国奉天教,会知晓那个销声匿迹的秘辛,眼红的在你身上打主意。”
李玄霄一愣,疑惑问道:
“什么秘辛?”
三先生转过身,面向李玄霄,一脸严肃的说道:
“你体重的浩然剑意在并未被你完全吸收之前,仍然会有被他人巧取豪夺的可能,也就是说,此时的浩然剑意就好像是一件令无数江湖人疯狂的宝物,人人皆可得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怕你之后的日子不会太平。”
李玄霄右手下意识的摁在腰间惊雪刀鞘之上,撇嘴道:
“太平不太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个道理:反正我李玄霄吃进嘴里的东西,别人打碎我后槽牙我都不会吐出来。”
三先生闻言不置可否,而是深思熟虑道:
“你吐不吐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学府这届的守府人,总不能平白无故的被人痛打一顿然后顺手牵羊拿走浩然剑意。所以......你需要一个能够为你保驾护航到剑意莲青境的高人。”
李玄霄自动忽略掉三先生所说的前半段话,笑嘻嘻道:
“三先生,您不就是现成的高人嘛。”
三先生冷冷的看了一眼嬉皮笑脸的李玄霄,眯眼沉声道:
“我去为你保驾护航,那谁来守护学府?”
李玄霄被三先生的眼神吓得噤若寒蝉,一时间没了言语。
看着三先生陷入沉思,李玄霄识趣的没有继续打扰,返身下山。
待李玄霄走后许久,站在山顶的笔直身形突然嘴唇微动,喃喃道:
“黄老邪……”
……
之后的三日内,行程大抵上都是日复一日的重复。黎明鸡叫时分,李玄霄便被春姨娘提着春生剑从安逸的被窝里赶出来,给为数不多的几人做起早餐。上午趁着天地元气充裕与三先生在北山山顶临海悟剑意,下午则是在明月湖畔修炼从北冥山上带下来的渔阳刀法,顺带着修炼真力。晚上则是被二先生堵在三分草庐里,在浩如烟海的书架前秉烛夜读,可谓是将十分精神头掰成十二分来用,还有些力有不贷。
这几天忙坏了李玄霄,却让春姨娘有了几分闲情雅致。一会儿在山腰处折几枝嫩柳,编成草环,蹑手蹑脚的跑到盘腿坐在山顶体悟剑意的李玄霄与三先生身后,偷偷地戴在他俩头上,指着一脸无奈的二人捧腹大笑。一会儿手里捧着一把瓜子,找个小板凳,一屁股坐在明月湖畔,看着李玄霄将惊雪舞的虎虎生风,一边嗑瓜子,一边鼓掌叫好,就跟看街头卖艺的杂耍一般。总之一天到晚没个闲停,就跟夜莺一般围着李玄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有一次李玄霄实在是憋闷得慌,问春姨娘为何会这般做法,春姨娘直接给出一个“老娘就爱这么干”的生硬回答。这让李玄霄有些哑口无言,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长吁短叹的摇头看着沉默不语的三先生,幽幽叹道“这么多年,真是苦了您了。”。没想到三先生更加直接干脆,不轻不重的说出令李玄霄感到吐血的“不苦”两字后,让李玄霄直呼“命途多舛”。
虽说李玄霄嘴上总是抱怨命途多舛,但他知道,自己在学府这三天的时间,几乎将以前落下的功课补上了八九不离十。先不说已经看到太阴境的门槛,只需那一丝契机便可突破少阳境的瓶颈。单说二先生书架里层出不穷的秘书孤本便已让他有些流连忘返,一开始接触到二先生所藏之书时,李玄霄仍是有些抵触,不因别的,只因常年不曾捧书细读,现在一看到书本之中眼花缭乱的文字,便有些头疼。
幸亏二先生在每当他看书看得昏昏欲睡之时,便会拾起桌上一本典籍,掷到李玄霄有些迷糊的脑袋上,瞌睡之时被人惊醒就仿佛醍醐灌顶一般精神异常,这才让李玄霄能够静下心来细细品尝其中奥妙。
后来二先生也懒得出手掷书,直接丢给李玄霄他的酒葫芦。每当李玄霄捧书苦读良久精神不济之时,便会小酌一口割喉烈酒,那种烈酒割喉酣畅淋漓到骨子里的感觉,让李玄霄直呼过瘾。
在众多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孤本之中,大体可分为“江山”、“江湖”两卷。江山一卷囊括千年以来大放异彩的名臣将相、国士巨擘,以磨牙古文书写而就,再加上晦涩难懂的小篆字体,让本就不爱读书的李玄霄直呼头疼。
其中最引人入胜的当属二先生独立编撰成一卷的“江湖”一篇。“江湖”一篇读起来细腻而不失韵味,白话文尤其能够让人心领神会,就跟在酒楼之中捻酒一碗,花生数颗,坐于桌前,闭目倾耳静听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拍案惊奇一般。每当李玄霄读到那些波澜壮阔的英雄传奇,或是匪夷所思的志怪小说,便会不由自主的拎起手中酒壶,唯有痛饮一口烈酒,才能平复胸中那团随之而起的壮阔情绪。
像那“手刀”南宫以一介女流之身力压群雄坐稳天下第一的宝座,四海豪杰无人出其左右;像那剑神李忘生曾以一手出神入化的白犀剑与天道魁首柳奉天战于昆仑山巅,大战三日三夜;像那风流郎榜首文天成以诗入道,秀口一吐便是天命风流;像那西沙禅宗佛印大师铸就金身之日,金光漫天七日不散;像那霸刀陈平以一人之力,支起整个陈国国祚,......
每当读到一段隐晦的江湖传说,李玄霄都会忍不住摇晃酒壶心驰神往,拍手叫好道:
“好他娘的一座大好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