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不是贤王府的老人。
那一年,正值寒冬,才刚过完六岁生日的李玄霄欢天喜地在听风雨中跑来跑去,吃力的将院中的积雪堆在一处,想要砌出一个最为漂亮的雪人。
院中积雪很快就被他勤快的小手搜刮的七七八八,他看了眼院外的假山,被积雪覆盖的山石峥嵘矗立,好像在殷勤的向着这个孩童招手。
李玄霄咧嘴笑了笑,“嘿”了一声埋头跑向假山,想要跑过去抱下来最大的一块积雪。
却是不小心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李玄霄踉跄的向后跌坐在地,屁股传来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的破口大骂,他有些恼怒的抬起小脸,想要看看是哪个奴才这么不长眼敢顶撞世子殿下。
看到那个老人后,李玄霄一愣。
这老头儿有些眼生啊。
蓬头垢面,头发因为长时间没有清洗凝固打结,皱褶的脸皮若隐若现的泛着幽紫,寒冬腊月天仅是裹着一件单薄衣衫,双手拢进袖口,像一个乞丐般站在听风雨院口瑟瑟发抖。
孩童时候的李玄霄飞扬跋扈,叉起腰,指着这个从未谋面的古怪老头儿小脸怒气冲冲。
“喂!老头儿,你是谁?干嘛挡本世子的路!”
古怪老头儿没有说话,甚至连抬头的动作都没有,就这么躬着腰,身体发抖的站在李玄霄的面前,在雪后寒风中像一只濒死的老狗一般。
李玄霄愕然,不明白这个古怪老头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不明白为何这个古怪老头一言不发,若不是他伛偻残败的身躯一直在颤抖,李玄霄都要以为这是个木头人了呢。
古怪老头儿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凛冽寒风如刀横行,割的他腰身弯的更低,身体颤抖的频率更高,单薄衣衫随风狂舞,似乎随时都会裹着这个莫名其妙的老头儿飘走。
他站在这里,仿佛是在等待一个结果,更像是在等待某种宣判。
每个孩子都有极其严重,甚至说是刻入骨髓的好奇心。
李玄霄也不例外。
他有些好奇的弯下腰,探首想要看清这个古怪老头儿的样子,却被古怪老头儿脏乱打结的长发遮掩,始终看不清他的面貌。
“你很冷吗?”
看着这个瑟瑟发抖的古怪老头儿,不知为何,李玄霄心中莫名一软,犹豫了一会儿才向前迈了一步。
古怪老头儿仍是置若罔闻。
李玄霄以为是父王多年不见的老下属,因为在老家混不下去了,所以才到府上讨口饭吃的老仆。
他擦了擦因为捧雪而有些脏兮兮的小手,探手入怀,手掌冰凉的温度冻的他一个机灵。
快速从锦裘内衫里摸出一块状如琉璃的方糖出来,李玄霄忙不迭的捂紧胸口,不让外面的风刀子挤进身体里。
然后他伸出小手,将那块琉璃方糖递向古怪老头儿,有模有样的说道:
“喏,给你一块锦云糖。”
接着,他似乎是想到了那个贤惠女子的表扬似得,小下巴高高抬起,志得意满的说道:
“娘亲说了,来到这个府上大家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互相关爱。这块锦云糖是西域进贡的,嚼完以后身子可暖和了!”
说着,他又向前迈了一步,将小手伸到古怪老头儿的脸下,怕这个新来的老仆耳朵不好使可能没听清,又将小手向前伸出一些。
古怪老头儿偏了偏脑袋,这个视角正好是他能通过眼角看到眼前的锦裘少年,而锦裘少爷却因为乱发的遮挡看不清他的脸。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的从锦裘少年的小手之中拿走那块琉璃锦云糖。
李玄霄骇然失色,踉跄着倒退两步?
因为他看到一只保养的丝毫不逊色自己的手,动作缓慢的从自己的手里拿走那块琉璃锦云糖。
那只手,柔若凝脂,竟然与女子一般细嫩!
他发誓,他还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破落老头能有这么白皙柔嫩的手掌,简直都要比宫里那个娇生惯养的明珠小公主的小手还要白嫩!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古怪老头儿突然转过身,向后迈出一步。
一步下来,跨越十丈。
再迈出一步,那个古怪老头儿就没了踪影,消失在狂风怒吼的寒冬里。
李玄霄看着古怪老头儿消失的方向,使劲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听风雨外,平整如湖面的雪地上,有两只极深的脚印,像是在湖面之上静止不动的莲叶。
但是就只有两只脚印,没有来的痕迹,也没有去的行踪。
从此以后,贤王身边便多了一个叫做老杜的仆人。
......
......
李玄霄跨过大门,走到老杜的面前,却是突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老杜似乎是感觉到什么,闭着的双眼露出一条缝隙,声音一如既往的撕裂沙哑。
“回了?”
李玄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回答道:
“回来了。”
老杜眼角微抬,看到李玄霄的面相后眼神一冷,身体未动,拢在大袖之中的手指微曲,毫无征兆的屈指一弹。一股无形之气自指尖奔放而出,如一根细到极致的钢针,轻若无物的钻进李玄霄的身体之中。
若是有通玄境的高手在场的话,就会看到李玄霄身体上空盘着的幽绿大蛇,在那股无形之气进入李玄霄身体之后,凄厉嘶鸣一声,化作烟雾灰飞烟灭。
李玄霄只看到老杜眼神异样,并没有感觉有何不适,只感觉略显疲惫的身体突然间轻松不少,就好像卸下一些压力一般。
“怎么了?有何不妥吗?”
李玄霄展开双臂,左右审视了一下自己,除了这身衣衫是一品锦绣的丽人侍女买的,显得有些异样之外,好像没有哪里不对啊,那为何老杜会这样看自己?
弹指一挥间破去百毒教“饕餮蛊咒”的老杜充耳不闻,而是垂下眼帘,看着李玄霄腰间的春生剑,瞳孔急剧收缩,喃喃说道:
“春生剑......”
李玄霄顺着老杜的眼光看向腰间的春生剑,有些不知所谓为何老杜会对这把三先生的佩剑感兴趣,打趣道:
“老杜,我知道你救了我一次,做人应当知恩图报。可这把春生剑是三先生的,如果三先生知道我把他的佩剑随意送给别人,我怕三先生会打断我的狗腿。不如......不如你换个东西?贤王府里你看得上眼的随便拿,包括我那听风雨里,只要是你看的上眼的,我一定双手奉上,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