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草清风斜
夕阳荒村远
织锦落人间千里
引明月探头张望
八月,从高高的拦水坝上放眼望去,翠绿的河滩尽收眼底。吐穗的玉米高过人头,下面是密密匝匝的叶子,尖细的叶子划过胳膊留下条条血印,播种时隔开的行道这时已看不见了。方阵般的玉米田在劲风烈日下像整装待发的士兵。隔开阵列的是一畦畦黄豆和花生。豆蔓上坠满了豆荚和深绿的圆叶,在高大的玉米秆旁欢欣起舞。生命诚可贵,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它们栉风沐雨,从一颗小小的嫩芽长成收获的种子,表达着对自然和岁月的感激!最谦逊的要数花生,它的老家在遥远的美洲,但自从落足在这块东方的沃土,就生生不息,年年铺满河滩,像甘薯把果实埋在土里,只在秋风阵阵的时候带给农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古老的黄土地孕育着无限生机,一道道深绿映衫着浅绿,在阳光下展示无限的精彩。
创造这碧海生机的人,这时最闲不住了。太阳刚偏西,犁地的老人就赶着牛出了村,年轻人骑着车带着肥料来到地头,扛锄的锄头一落肩就“刷刷”几下扫掉地头杂草,喷药的三轮,拉着满满一大桶水“突突突”地开到自家地头。生产路上热闹过往的人,转眼都消失在层层青纱帐里。阳光射进万绿丛中,透过层层玉米秆,月月正弯腰在地头拔草。那草有很长时间没有清除了,高到了结玉米棒子的位置。这种草根扎得不是很深,双手抓紧一棵,往后使劲一拉就能连根拔出。她把拔出的草堆在一起,不一会功夫就摞成一座小山,她弯下腰伸直两臂试了试,努力一次抱完。干草不是很重,她把草扔在田埂上,擦擦头上的汗。玉米田从外面看翠色欲滴,可走进去就像入了笼屉。不透风的闷热让炎夏升了温。
振中在月月身后不远处,他一边干活一边注意看着妹妹。一会儿不见了她的动静,他慌了神:“月月,月月!”“哎!”深深的玉米田里月月应了一声。振中紧张的心放松下来。“月月,你不要离我太远!”月月嘴上“嗯”着,心里则不然,她想,有什么了不起,往前还是玉米田,地里什么都没有。可她发现,哥哥过一会就会叫她一声,那样子就好像地里藏着什么妖怪。她只顾着拔草往外面抱,全没在意离哥哥的远近。“月月,你怕不怕?”月月摇摇头,她不知道害怕。她好像从没想过与害怕有关的事。振中上下打量着妹妹,她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那俊俏的模样像一朵盛开的鲜花,清纯娇艳。可她自己看不见这些,还只当自己是个孩子。
振中曾多次提醒过月月,不要跟男人走得太近,“食色性也”。月月不理会,反正她也没什么要好的男性伙伴。大海?他离自己也远着呢。月月常觉得孤独,她从小就不爱说话,不大与人交往,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渴望与外面的人有接触,就仿佛外面是个什么样,她想知道却总不能知道。这和她小时候刚好相反,那时她觉得书上的知识最新奇,学到它是一件幸福的事。可现在,她又觉得书本太老套,外面的世界是真实的。校园的生活封闭了她的眼睛,她不能看得很远。大海像一本广阔的书,他结交众人,生活在没有边际的世界里。振中总也不明白,自己这么优秀的男人就在月月的身边,月月看不见,心里却总也放不下那个大海?
大海是中专毕业,而妹妹已经是个大专生了,为什么还能看上他。依她的条件,找个什么样子的没有呢?“苦命的孩子!”他在心里哀叹。振中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着,看着妹妹拔一棵草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在草边坐下来,似乎在想着对付它的办法。“月月,大海家里弟兄几个呀?”“两个。他有个哥哥,还有个姐姐,姐姐老大。”“他哥做什么呢?”“农民!他姐姐在银行工作。”“不关他姐姐的事。”振中摇头说,“他嫂子你见过没有?”“没有!”“我估计是个傻瓜!”“为什么?”“神的安排。一个灵性,一个就傻。”月月倒没指望大海有个傻子嫂,可她记得好像以前有一次去他家,见到一个女人站在门口纳鞋底,她看到自己半天都没有反应,当时她就觉得那人怪怪的。过后她问大海,大海就笑了说:“她是个傻子!”可月月不信。今天振中这样断言,月月还是觉得,聪明的大海他哥哥一定也灵性,怎么会娶一个傻女人呢?
“那是他姐姐的安排。”振中肯定地说,“他哥找了个聪明的,他姐不愿意,硬要给另安排,她给安排个傻子。”“为什么?”“灵性的不要再来就是傻子。”振中说,“上帝给你一个灵性的你不要,上帝只好再给你一个傻的,给个傻的他就过呢。”“为什么?”“傻的一进门给他生两个孩子,为了他家的日子他就过呢。”月月听得既惊奇又害怕,怎么是这样!“上帝是公平的。大海他哥有问题,他不傻不会找个傻女人。”月月觉得生活真是太奇怪了,她不能理解。“你一个大专生找他个中专生亏了。至少也要找个跟你一样的大专生。”
这一番开导的话月月越听越糊涂。她不想知道很多,也从没猜想过自己生活以外的事情。她想起同村峰峰跟她的一次谈话。大海跟峰峰关系好,他每次来找月月,不好意思直接来,就去找峰峰引路。可是峰峰有一次告诉月月,你跟大海要吃苦。“为什么?”“大海很爱你,可是他母亲会害你。有些事我看不出来,我父母告诉我。大海的母亲会为了大海哥哥的两个孩子害死你母亲。我父亲说那人生下那么聪明一个女儿,日后要被人害死。”“大海他妈为什么要害死我妈?”“我刚才说了,为了两个孩子。”“可我妈没害她呀?”“你妈是个好人,可他妈要不害你,她的日子就没法过。他妈也是没办法了。你要跟大海结婚,你妈就得死。”月月觉得这是个诬言。大海他妈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人为什么要这样呢?“大海他妈害死你妈你也要跟他结婚吗?”月月不做声,她觉得不可能。“爱情的力量真伟大,你妈把你养大,你却害死她。”月月觉得这绝对不可能。她爱母亲,也爱大海,难道这二者就非要有冲突吗?
振中看月月在发愣,又问:“大海他父母养大五个孩子,老了两个都没人管。你愿意管那两个人吗?”“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月月愤怒了,“他们没生我没养我,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敢跟大海结婚,大海他妈就弄这事。”“为什么?”“因为你太聪明了。”振中无限感叹地说:“人到世上都是为社会作贡献来了。在农村公婆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把孙子都带大,老了两个都没人管。还不都那样了!父母能养得了孩子小养不了孩子老。”他看了看月月又说:“大海他父母给大海哥嫂盖房养孩子,以后老了两个都没人管。他们都想靠你。”“啊!”月月心里很不愿意。“大海还有他姐姐呢,他姐姐也会这样做。他会逼着你去向她借钱,趁机把两个老人都推给你。他父母把他们姊妹三个都养大了,老了他们都不要。你争口气,不借她的钱,她就跟你没关系。她想把老人送你家去,她害怕我。只要她敢,你告诉我一声,我马上就到你家来了。”月月不知道人心的险恶,听得如坠云里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