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犹豫着,焦急地看着桶里的流水,真希望它赶快注满。在外面的敲门声中,水并没有变大,纤细得像一根线缓缓地流。“咚咚咚!”敲门声不断传来,夏家俩兄弟急着要进来。“井明明是我们的,我们都没水,你还来要水!”月月越想越生气。“去开门!”振中平静地对妹妹说。
哥哥似乎对什么都很平静,不像妹妹会大喜大悲。月月有时候觉得别人怎么那么好,有时候又发现人怎么这样素质差!她极不情愿地向前门走去――真希望这段路很长,走慢一点,这样也许桶里的水就能接满。可是这距离又实在太近,她来到了门口,夏涛、夏超俩兄弟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径直朝后面走去。月月的应答声里显不出不高兴的情绪,她合上门,慢慢地来到后院。
夏社家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楼梯的拐角处,指挥两个儿子作战:“给咱们桶里先接,他们一会儿慢慢接。”他说得似乎有理。振中把水管丢到他们桶里,月月担心极了,她想,这么小的水,一会儿要没了呢?振中坐在旁边点着一支烟抽。夏家俩两兄弟接到第二桶的时候,水流变细了,渐渐没有了。“没水了!”众人叹息。夏超看了看月月桶里的水,哥哥夏涛比他懂人事,摆摆手说:“不要了!”弟兄俩抬着两桶水回家去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月月想:“这人怎么光顾着自己,不管别人呢!我们明天该怎么办?”
振中关了电闸,叫妹妹回去休息。月月不肯走,她想过一会儿可能还有水。“没水了!”振中明白地告诉她。夜正浓,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月月停在院子里,看邻居家提了水又上屋顶上去休息,时不时听见他们拍蚊子的声音。她记得王聪玲以前说过:“早上起来一看,两只手上都是拍蚊子的血!”月影西斜了,月月听见邻居熟睡打酣的声音,振中从屋里出来,叫妹妹早点去休息。月月这才知道:真的没有水了!
第二天,月月从地里回来,哥哥叫她吃饭。月月很奇怪,她看着桌子上的稀饭和炒菜,奇怪地问:“做饭从哪里来的水?”“我到夏社家家去提了一桶水。只要他们有水做饭,我就有水。”月月想水已经送给人了,怎么还能要回来?本来昨晚那水就不该给他们。振中看妹妹在发愣,说:“邻居嘛,互相帮助!”振中和夏社家、王聪玲夫妻的关系都很好,经常和他们在家门口纳凉聊天,月月常听不懂他们的话。有一次,振中说:“婆媳是冤家。媳妇跟小姑也是仇人。”夏社家赞成,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月月不明白了,婆婆跟媳妇为什么不能像母女一样相处呢?世界为什么不能美好,要有黑暗的一面?就问:“婆婆和媳妇,是谁不好呢?”夏社家说:“婆婆跟媳妇,两个人都好了才能好。有时候是婆婆糊涂,害儿子;有时候是媳妇麻迷,在娘家惯的,不知道婆婆对她好。”月月还是不明白,又问:“可是,她为什么要害自己儿子呢?”“她老糊涂了!”这句话把所有在场的人都惹笑了,夏涛和夏超俩兄弟,还有他们从小抱养的妹妹夏燕,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月月靠着门边笑弯了腰,王聪玲正吃着饭,笑得两只手端着碗抖个不停。王聪玲说:“你别说,人年纪大了那头脑也就是有点……”月月听得稀里糊涂,越听越远。她坚持认为结婚是从一个妈妈的身边飞到另一个妈妈的身边,从此有了两个妈妈――婆婆是丈夫的妈妈呀!振中看着妹妹说:“月月是惯下的。”夏社家说:“嗯!”大家都不说话了。星夜里四周一片安静,无声的世界留给月月一大片迷惘。
大海从不在月月面前提他的家,更不说起他的母亲。好像他们跟她不相干。有时月月会问起,可是大海却不愿意回答。月月的理解是,或许大海是个有主见的人,他觉得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不希望更多的人参与。大海不会害她,她坚信。
高考落榜像个黑色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月月,让她总感觉抬不起头。继三年前中考落榜之后,厄运再一次光顾她。一天傍晚,她在屋里昏昏欲睡,母亲坐在门口,搓弄着疾病的手。路上少有行人,忽然一个女人从门前经过,她叫了信梅一声“婶婶”,停了下来,问:“我听说你女儿今年高考,考上了吗?”母亲摇摇头,直皱眉头。那女人又问:“现在你的手有知觉吗?”母亲又摇摇头,用手指指自己的嘴,“啊啊”着。女人找不出要说的话,搭讪着离去:“这家人还是这!”月月在里屋清楚地听到她们的谈话,她感到愤怒,母亲无辜受辱!她想冲上去大声对那个人说:“你跑到这里做什么来了?你以后再不要来了!”可是再一想,还是自己不争气,才让母亲受气。她恨自己!过些日子学校要开学了,她要重回学校,用心习学,报仇雪恨。这种情绪每每会在低落的时候高涨起来,在脑海中升腾,成为斗志。
生活的艰苦,她以前在母亲的庇护下毫不知觉,可现在,一旦失去了这道屏障,大自然把它本来的面目呈现给她,她才发现自己束手无策。农村很艰苦,她以后一定要离开这里,到条件优越的地方去工作。读书是她通往此径的惟一出路,许多出身农门的人都利用参加科举跳出了农门,在外面大有作为――大海都已经成功了。她忽然发现,这些年大海对自己的承诺都是一纸空谈,今天自己落难了,他一点都帮不上她。他在自己的家里,不知道她的疾苦。她甚至感觉他骗了她!好听的话到了需要的时候,不能发挥作用!原来人靠的是自己。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战胜环境。
“我还有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好好把握。明年,跳出苦海,雪耻深仇。”她下定决心。
月月家斜对门住着一户人家,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从外村搬来借住在这里。月月以前听母亲说过,王婶娘家侄女嫁给了一家很穷的人,家里没有房子住。现在,王婶跟丈夫迁到外面去了,留下这座空房子,她侄女暂时住着。这家人自从搬来,年年在河滩上种西瓜,今年西瓜丰收了。母亲给月月一个空蛇皮袋子,指了指外面,月月不明白做什么。信梅指了指对门,又用手比划了一个圆,月月知道她想叫她去买西瓜。“西瓜是怎么卖的呢?”母亲摇头。“那我们是准备拿小麦去换,还是用钱去买?”母亲又指了指装小麦的粮缸。“好吧,我去看看,怎么合算就怎么买。”
穿过茂密的树林,她来到王婶门前。门口静悄悄的,她敲了敲门。随着“吱呀”一声门拉开一道缝,里面露出一张女人的脸,“哈哈,把人熬成这样子!”她说,带着鄙夷的神情,继而又看了看月月手里的袋子说:“怎么了,想吃西瓜了?”“是我妈让我来买一些。”女人看了看月月,极不情愿地打开了门。月月知道就是这个女人,嫁给很穷的男人,现在住在娘家姑姑的家,今天,自己来买东西,遭如此冷遇。女人随便从车底下滚出几个西瓜,说:“自己装袋子吧!”月月本想挑一下,可是她已经拿出了秤。那轻蔑的样子,仿佛是说像你这样的人,随便给你几个好啦!月月低头装西瓜,圆圆的西瓜到了袋子口处不好进去,她转来转去,好容易装进去,在女人的逼视下,她感觉头顶像烈火焚烧。这一切都因为母亲病了,而自己又没有考上大学。势利是人的一种天性啊!
当母亲示意月月吃西瓜的时候,月月摇摇头,她转身进了房间,眼泪顷刻间涌出来,故乡,几乎都已经没有她立足的地方了。她没能给母亲出一口气。母亲对她还像以前一样的好,可别人,在这块土地上,每当她出门,都能感觉到冰刀霜剑的严寒。你不伤人,人要攻击你。这是否就是人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