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少雨。黄土沫厚厚地堆积着,一过大车飞扬的尘土就会龙卷风似的席卷而去。没有一丝风,大地像没有了呼吸。晌午,蝉在树林里拼命地叫着热。
“妈妈,没有水,怎么办?”看着桶里仅有的一点点水,月月犯愁地问母亲。她想,母亲一定比自己有经验,往常碰到这情况,她是怎么解决的呢?母亲用手指了指村北,那里是外村的生产田,种着一望无际的玉米,月月明白过来:“那片地里可能有人在浇水?”信梅点点头。“看来还是妈妈的办法多!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一眼机井深深地掩藏在草丛里,从里面拉出一根粗大的水管,伸长到两三米远一个水坑里,喷出白花花的水,流水沿着又窄又长的水渠折进田野深处。月月挑着两只铁桶走过来,远远的就听见“嗡嗡”的抽水声,“有水了!”她心里一阵惊喜,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可当她兴冲冲赶到井边,眼前看到的情景却令她傻眼了。
绕到管口出水处才能打到水,可是,地梁头又尖又滑,一边是低凹的玉米田,那里面积满了水;一边是深深的水渠。走在上面就像走钢丝,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更有眼前湿滑陡峭的草坡深处,隐藏着一个一人多粗的井口,周围无任何遮拦物!她四下里寻找,竟无别的路可走!天地间这样广阔,老天留给人的空间却如此狭小!
种田人真是勇敢,他们是怎么把水泵打进去的呢?!月月感慨,同时也为自己犯愁。身无绝技,还要经受这样的考验。她把扁担留在地头,提着一只桶小心地绕到管口处,强大的喷水冲刷出一个又大又深的水坑,立脚处极窄,她努力站稳,试着把桶丢进水里,拖近管口,强大的水流猛地把铁桶打进水池,月月险些也被拉进深水。她尝试着再次把桶慢慢移近,只接住最边上一小股水流。流水注进桶里越来越沉,她渐渐支撑不住了。她不想失足落进水池,那样的话,妈妈不能来救她,这里也没有别人。
太阳炙烤着大地,玉米苗蜷缩在一起,路边的小草也耷拉着脑袋,显得无精打采。空气在玉米田里升了温,笼屉一样闷热。月月挑着水从草丛间走过。茂密的草丛被踩出两行小路,可以想象过往行人推着车子从其间穿过的情景。不时有小虫子从草丛蹦出,钻进另一边深草里,瞬间不见了踪影,上面只有小草在摇晃。月月无心去找寻它,如果在小时候,她就会悉心地寻找它的藏身之所,可现在,一闪一闪的扁担压得她肩头好痛,她感到全身的神经都只集中到了这一处,加大了敏感的程度,水担每上下晃荡一次,都会让她感到烧热钻心地疼。她被迫停下来,歇一会儿再走,扁担一离开肩膀,疼痛马上消失,可一旦重新放上去,揪心的疼又马上出现。
“为什么神经就不能麻木一些呢?让我感觉不到它!”她不得不换一个肩膀,水桶摇摇晃晃,不时碰到路边的小草,水在桶里不停地晃荡,洒落在草丛上。月月挑着水,顶着烈日,好不容易才走到家,信梅从屋里出来,看见只挑了两个半桶,生气又失望地“唉”了一声!她指了指门外,示意她再去挑些回来,月月摇头,她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为了挑回这担水,她几乎顶直了腰身,每当要停一下时都对自己说:“再走几步吧!”那看上去只有三百米远的路程,她走了足足十几分钟。“妈,我实在是挑不动了!那铁桶很沉!”
潜水泵有好些天抽不出水了,干旱越来越严重。在月月家隔壁住着一户人家姓夏,夫妻俩白手起家,结婚时住在村子的饲养室里。那个饲养室月月小时候去过,她去田里打猪草路过村头这座长长的房子,不知道里面做什么用,好奇地趴在门缝里朝里面张望,只见长长的屋子里养着几头牛马,都在那里悠闲地吃着草料。月月不小心碰响了门环,“谁呀?”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月月一听吓跑了。这个女人就是她后来的邻居王聪玲。
王聪玲几经周折,终于在生第二个孩子之前,住进了新居,成了月月的邻居。她常到月月家来借东西,做饭借盐借调料借油勺,能借的她都借,只借不还。不管借什么,信梅都借给她。有时候月月觉得很烦,就说:“她怎么不自己买呢?”信梅看着她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钱。”信梅打心眼里对他们一家人没有歧视,可月月有。比如晚上看电视的时候,他们一家四口都会来,围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电视。一会儿被故事情节惹得哈哈大笑,一会又对人物评头论足,发表意见。每当这时月月就不想再看了,感觉没有个人的空间。天热,从人身上散发出的阵阵体味,一阵阵窜进鼻子,她感觉就像是嘴里吃进了盐,又咸又苦又恶心。于是她走出去,到外面的院子里去透透风,看看天上的月亮,这时她发现,整个世界就只有月亮能明白她的心,能陪伴她融入她。月光似流水,静静地泻在院子里,树影轻轻地摇晃着一地的月色,露水升起来,湿润了夜空。“世界多么远大啊!”虽然我现在生活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明天我的路会有多远多长呢?她望着遥远的月亮,想象着自己的明天。
现在,她因为暑假也因为高考落榜,又回到这个院子。干旱正严峻地考验着这个地方。一个夏天都没有下雨了,太阳像个大火球,每天按时从东方升起,完成它从东走到西的使命。这对于农村真是苦不堪言。庄稼地已经干裂了,玉米、黄豆、油葵都没有了生机,禾苗旱得不长高,农民急得在地头转,机井里水位越来越深,浇水灌溉水流到地里就不再往前走了,源头的水哗哗地注入渠中,却好像白费力气。更有甚的,机井一抽水,村子里就没有了水。潜水泵空耗着,冒出股股白气――下面没有水。
月月家也一样,日子特别难熬。月月和振中每天一大早下地去劳动,中午回来,下午三点吃过午饭,再下地去。“白天没有水,晚上夜静地里不抽水了会有水!”他告诉妹妹。这天晚上,月月一直没有睡着,如果晚上抽不到水,就意味着第二天做饭是个难题。大概到半夜的时候,振中摸黑起来,月月一听见哥哥的声音,马上也起来了,他们来到院子里,月月满怀希望地看着哥哥打开水泵开关,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
细细的水流慢慢地注入桶底,“啊!”月月抑制不住的激动。她屏息看着那水管在出水,生怕一不小心它又停下来没水了。她感觉那真是一个奇迹,在这么久没抽出水的时候!水渐渐大起来,“不要紧!”振中安慰着妹妹。“有水了!”月月惊喜地大声说。振中忙制止妹妹,可是已经晚了。隔壁房顶上睡觉的人马上也起来了,月月听见王聪玲喊她的两个儿子快拿水桶到她家来接水。夏家两兄弟下楼梯的声音让月月烦躁又生气,心想这人怎么是这样呢,也不管别人的死活,干什么都跑得快!她一边焦急地看着流水,一边盼望着那两个人晚点到,走慢点!振中叹口气,妹妹总是心直口快,他一不留神,她就说漏了嘴。月月越急,那水就越是流不满。不等一桶水接满,夏家两兄弟已经在敲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