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夕阳像被烟尘遮住了,既不十分艳丽,也不十分炽热。它像个没有感情的人,沿着预定的轨道缓缓踱完一日的行程;又好像饱经人世,一切顺其自然。月月从宿舍出来,左看右看不见武运,心里直纳闷。有同学传话说他在外面等她,怎么不见人影呢?
新来的男生住在院北平房里。月月来到武运窗外,听见里面武运答应了一声却半天不见出来。“他怎么了?”月月奇怪地向门里望望,武运在收拾什么东西。“进来坐会吧!”武运回头对月月说,“时间还早呢!”月月不知道去看电影路的远近,心想,反正有他带路!她走进去,环视四周,他们班8个男生住在这里。“男生宿舍里乱七八糟,不像女生宿舍干净!”武运笑着说。“你去过女生宿舍?”月月惊奇地问。“没有。”武运一边说一边换上皮鞋。月月坐在床边看着他,她发现他并不差:一张脸很英俊,个头不高,但行为举止非常稳重。这使她对他有了一些好感。
“你老家是什么样子的?”武运整理好在月月身边坐下。“那里生长着丰美的庄稼,勤劳的人民每年在河滩上耕种、收获着五谷杂粮。”月月说,在她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美丽的画卷,她好像又看见了流淌的河水,随风披拂的柳枝,一望无际的田野。武运看着她清澈的眼神,那明亮的眼眸好像蓝天辉映下的草原,里面有逶迤的群山,有盛开的鲜花,还有甜美的歌声。每当他走近她的身边,都会感觉到阳光的明丽春天的灿烂。“那是个美丽的地方!”武运自言自语。“它一年四季都是美丽的。春天鲜花开满路畔,夏天粉红的荷花摇落西天的彩霞,秋天果园里结满了酸酸甜甜的果子,冬天白雪覆盖的原野上少有人迹。”月月沉浸在幸福的回忆里。“你说得我都想去呢,去看看你的故乡。”武运说着,伸出一只手搭在月月肩上。“好啊,”月月没注意到武运的眼神像喝醉酒的汉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呢?”武运一听,上前轻轻地拥抱着她:“我想等秋天葡萄熟了再去。”月月看了看他,心里仍然想着故乡:“秋天,我也喜欢啊!”武运把头靠在月月的怀里,这下月月醒悟了,一把推开他,武运就势躺在床上,哈哈大笑,月月急忙站起来,她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不看电影我就走呀。”“去呢去呢!没说不去,”武运两手置于头下,对月月说,“你拉我起来,这就走。”“懒!”月月叹口气,上前去拉他。可就在这时,武运忽然伸出两只手紧紧抱住了她,月月害怕极了,一把挣脱开来。可是武运拉着月月不松手,月月一急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武运清醒过来,摸着自己的脸:“你打我!”月月别过脸不理他。武运站起来,想了想说:“你像个孩子,长不大!”“我不想长大。”“人都有老的时候呢!”武运看着她,她是那么年轻那么灵性,“你也有老的时候!”这个问题月月没想过,她是在十五年后才认真考虑过人的生与老,那时她回想起自己和武运曾经手足情深,玩耍长大。但是现在月月不明白。“你像个小妹妹。我有个妹妹,她像你一样可爱。”月月从惊慌中镇定下来,眼前这个男孩子,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他的眼神是那么透亮,仿佛在告诉自己他和她是一样的。这使她消除了对他的怨愤。
露天电影在一个空旷的院子,傍晚时分,院子聚满了人。人们嗑着瓜子,聊着天。众人皆乐惟独月月伤悲,她想为什么别人都在享乐,而她的亲娘却不能?母亲病了,成了全家人心上的伤疤,每当她到了快乐的地方都会骤然想起!快乐的地方她却感到深深的孤独,她的苦处别人不知。她时常望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仿佛它们惟一能知道她的心,能明白她的心,能感受她的痛。还有大海,大海总说要带她去看一场电影,上帝却从没给过她这样的机会。人们想做的事总是办不到。武运给她买来一包瓜子――他会关心照顾别人,虽然她从不能感觉到,但他还是尽心尽力。他会享受生活,她不会。电影开始了,人们看着电影吃着瓜子,打发着无聊的时间;月月感觉时间特漫长,整个片子搞笑滑稽,可这东西距离她太远了。她只感觉到生活的残酷,母亲的手和腿不能动了,那偏瘫的肢体总在折磨着她。她不能像别人那样投入生活,玩笑她看不懂,她要求的很简单,想和亲人一起过上安康的日子,可偏偏连这都很难。她梦想母亲会好起来,她想上帝和她开了个玩笑,母亲突然一病不起,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又好了呢――她多么希望能!她行走在梦的边缘,一边是现实,一边是幻想。现实拽着她,理想又牵引着她。她每天都在这二者间挣扎,没有人听得懂她的苦难。别人都不来救她,原来人都是自私的。她看着大海,他也是为了他自己,有一天也许她再也不认识他了。她看着天空,明月高悬,上帝向她打开一本无字的书,需要用学过的知识来解读。
武运看着电影,和众人一起为片子中的动作开怀大笑。月月看看周围,她不想再看了,但她不想扫了武运的兴。城市有着乡村没有的繁华,却没有乡下的自然情调。水泥路替代了黄土路,也取代了路边野生的鲜花和野草。公交车代替了牛车,再也看不见老牛甩着尾巴悠然自得地嚼草。陌生的环境里别人能享受到的快乐她都不能。她常看到男生和女生亲亲热热地一并走着,女生吃着男生买给她的零食;她常听到楼下有男生呼唤女生的声音,女生答应一声匆匆出去了。那背后有着她读不懂的生活。就像她现在站在武运的身边,却不会有任何的感觉一样。在这个水泥沥青的世界,再也长不出花草。电影终于结束了,武运和月月走出来,他看得出她不爱看电影。“你看,别人都在生活。”武运指着身边的人对月月说。可月月走不出自己的世界。她看着人群散去,人们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清冷的路灯一直伸向远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可上帝没有给她留下一条光明大道。神哪,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月月,上帝对你挺好的。”武运看看她说。月月用沉默表示反对,武运却理解成一种认可。武运觉得上帝把月月造得如此秀色宜人,又这样聪明善良,这样的女人不多见。再多的人群中,别人也会一眼就发现了她。月月想,那是因为武运不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她告诉他家里母亲的病。武运听得很认真,说有机会要去看她。这句话让月月觉得温暖。几天后,月月再想不起来和武运说过的话。他俩还坐着同桌,依旧少有言语。平静却面临着一场暴风骤雨。
月月和武运看电影回来的晚上,宿舍里只有闫亚萍。“月月回来了吗?”隔着床帘闫亚萍问。“就剩我们两个了。”月月应了一声。宿舍格外地安静,只有月月刷牙洗脸的声音,一会儿她收拾完准备睡觉。宿舍刚熄了灯,整座女生楼在苍茫的月色里耸入云霄。“武运回去了吗?”闫亚萍问。“当然。”“你送他了吗?”“他是大男人,还要我送?”“你们俩一起出去的。”闫亚萍好像在找着话题,月月跟她没怎么说过话。“看电影人多不多?”“很多呢,去的人都不认识。”“你,你觉得武运这个人怎么样?”闫亚萍像是和月月开了个玩笑。“唉!反正我不喜欢他。”月月坦言,跟宿舍的姐妹聊天她很轻松。“为什么?”闫亚萍刷地拉开了床帘,像是怕听不清月月的话。“我喜欢成熟的男人,稳重是一种美德。”“你说武运怎么了?”“有时候对人动手动脚,我很讨厌。”“他把你……怎么了?”闫亚萍非常关心。“没什么。我生气,一把推开了他。”沉默,长久的沉默替代了两个人的谈话。闫亚萍不再问了。“以后我再也不跟他出去了。”月月说完这句话疲倦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