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书简急速走进甄家廉的办公室。见他进来,甄家廉二话不说抓起桌上的一摞稿纸使劲摔在贺书简的身上。声音不大却十分严厉地咆哮:“你还给我写报告,我正要找你呢。我还用你给我算账?咹?我又不是不会算账。你懂么?你只知算死帐、死算账,你不懂政治、不懂大局。”看到那摞稿纸时贺书简就已明白了怎么回事了。他知道无法辩解,甄家廉的脾气是不容人有任何解释和辩解的,有时候越辩解问题越大错误越多。
也许,正如他说的:“他又不是不会算账”,其实真不用自己给他算这个账。稍微一动脑子就应知道,这个帐不能算,要装糊涂。可一冲动,就忘了。这不,惹事了,惹了马蜂窝,太岁头上动了土。
看到低头无语不做任何辩解的贺书简,甄家廉的气稍稍小了一点但余怒未消仍敲着桌子说:“马上回去给高洁解释一下,协调好关系。马上去。”顿了一顿他又拉着长腔说:“经济工作对我们农村干部来讲是崭新的工作,要解放思想,适应形势。你知道,几个人就是因为适应不了这样的工作,我就让他‘挪窝’了。你是有知识的人,我不想给你说一些,你抓紧回去给高洁女士解释解释。”甄家廉说完一通话还气呼呼地,再也不看他。贺书简知道自己该走了,他迅速退出了甄家廉的办公室,刚要给甄家廉掩上门,甄家廉又突然在身后说道:“小贺,别骑自行车回厂了,太慢了。让办公室派车送你回去吧,工作要讲效率啊。”语气明显温和了不少。贺书简赶紧答应着,瞬间竟有了受宠若惊的激动,贺书简明白,“老板”最后的“热情关照”是希望他要采取“合作”的态度。
尽管如此,贺书简退出甄家廉的办公室后,疑惑、冤屈、愤懑,失望、困惑、气急败坏等各种情绪还是堵在心窝。他真不懂:与港商林某合资轮毂公司,外商投资是以设备和技术抵资的。还没生产,技术的价值先不做评价,单看设备就知道太上当了,是吃大亏了。厂房内工人正在按装的设备锈迹斑斑,有的还缺胳膊少腿,控制系统已经过时。贺书简一看就知道这是港台地区的淘汰设备,是捡来的破烂。按现时行情,就算是全新的也就是300万人民币不到,可协议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是:150万美元。天哪,差的太多了。就为这,昨天贺书简和港商代理高洁争论了几句,并把详细的评估报告呈给了甄家廉。显然甄家廉不满意他的多事,再加上高洁百分百也给他告了一状。
贺书简知道,这个整天拖着一口蹩脚港台腔的所谓香港小姐其实就是一个苏北人,实际就是港商林某的姘头兼保姆。林某不在时,她就上头扑拉脸地和甄家廉打得火热。甄家廉所谓的解释其实就是让他给她道歉。
“给她解释?为何给她解释?这个婊子简直就是狗仗人势。”贺书简在心里气急败坏地骂着,思索着自己该怎么处理这事。他知道,自己要是认可了高洁提报的“设备清单及报价表”签了字,就等于自己和甄家廉绑在了一起,自然能表示了自己对于甄家廉的“忠诚”和支持,甄家廉自会看重了自己,也许自己的仕途上升渠道就打开了。但是,那样昧着良心坑老百姓心里又实在不忍,还害怕一旦出了问题,自己也就脱不了干系了。但是,这个字要是不签的话,自己在D镇可就不好混了!况且迫在眉睫的事就是,甄家廉这一关马上就难过。
贺书简闷声坐在小车里往开发区赶,突然下意识猜疑:“出事”后,甄家廉突然青睐了我,是否是给我“挖了个坑”让我往里跳呢?接着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怀疑”,不可能啊?自己和甄家廉根本就不在一个“重量级”上,甄家廉又何必为自己这样的小人物费这样的心思呢?他如果出于“某种”愧疚心里真想“补偿”自己呢?自己是否应该抓住这样的机会呢?自己要是不抓住这样的机会,是否就是“辜负”了甄书记的好意呢?但是,他翻过来又不能相信这样的“幸运”,甄家廉是这样的“讲道义”的人吗?他苦笑着又开始自责自己的天真。贺书简越想越难以确定自己究竟该怎么办,一会儿,急的头疼起来。
贺书简回到轮毂厂区,刚迈出汽车姚洁就奸笑着迎了上来。贺书简正在委屈憋屈呢,看到她不由得一股火气冒上头。但是,他再也不敢招惹她,扭头就走。可她抢前一步挡在他面前,笑眯眯的拖着让人倒牙的蹩脚港台腔:“贺——大——领——导——啊——,有没有——搞错?设备点了数了你必——须签字才可以呀。必——须——的呀!”说完,拿出一份材料在贺书简脸前晃动着,语气和表情挂着明显的嘲笑和挖苦。
贺书简本来打算先躲一躲她,惹不起躲得起。但一听她的这副腔调,这几声奸笑,还有她一直没有漏拉的跟着港商林某学来的口头语“有没有搞错?”,感到她太猖狂了!太蔑视人了!太盛气凌人有恃无恐了!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强迫!他的脸由于愤怒变得红彤彤的。但是,想起刚刚甄家廉给他的‘警告’,他知道小腿拧不过大腿,自己只能忍气吞声,不能再去碰这颗钉子。贺书简压住气,抱起双臂交叉在胸前,站定双脚冷眼看着她的继续表演。
“怎——么——了——呀——?脸色不好啊?甄书记表扬你了吧?嗷——有没有——搞错?他给我说的,马上要提拔你的呀!怎么又整你呀?你可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干部呢——!有没有——搞错?……”贺书简本想忍辱含垢吞下这口恶气算了,但是高洁的这几句话激的他实在忍无可忍,新恨旧愤一下子涌上了脑门,通红的脸上嘴角由于极度愤怒而有点痉挛的轻微抖动起来。没等她嗯啊完,他“噌”地从她手中夺过那几张材料,“哧、哧、哧”几下撕了个粉碎,使使劲甩在了那张由于惊讶张大了嘴的让人讨厌的脸上。
高洁被一向温文有礼的贺书简这样突然无礼举动惊吓得张着大嘴愣在那里,周围的人们也茫然地看着这一幕。高洁愣怔了一会,用余光扫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觉得自己在员工面前受了贺书简的侮辱,突然尖叫一声大声喊道:“好啊!贺书简,你太粗鲁了!你这是侮辱我的人格!你等着,我要向贵方提出抗议!”说完猛地扭头就走,“噔噔噔”高跟鞋发着急促的声音出了厂区。
贺书简没理会她的威胁,也不去捡拾仍在地上的一团材料纸张,也扭头就走。稍微一冷静,他开始有点后怕起来,知道自己又惹事了,甄家廉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深秋的原野,墨绿的麦苗覆盖着田野,一望无际的大地就像整块的绿色地毯。天际无云,轻风日暖。贺书简空身骑车走在乡间大路上,像出了樊笼的小鸟一样一身轻松。
贺书简被甄家廉“发配”了,被临时“发配”到A——B高速公路D镇段的工程指挥部里。离工地还远,就看到彩旗招展,机器轰鸣,压路机在高高的路基上来回穿梭。路基一旁的大帆布篷就是工程指挥部,那就是贺书简的临时“流放地”。尤三杰是这里的总指挥,他是来向她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