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到家的时候天已漆黑,顾城将田思思送到家门口。她爸妈见了他很客气的让他到家里坐会,他急着回家便拒绝了。回到家里顾夫人不厌其烦的询问这几日的详细情况,顾城草草的回答心不在焉的吃了口饭便回屋睡觉了。
半夜醒来,他爬下床从包里翻出被压变形的香烟,点燃一支坐在窗户底下抽起来。月光顺着窗户流泻进屋子,清凉舒服。他直挺挺的躺在地板上,连日来通宵达旦的照顾田思思已将他消耗的疲惫不堪。
早晨醒来时,爸妈都已经出去了。餐桌上摆着尚且温热的早餐,顾城坐在餐桌边狼吞虎咽。他整口吞下鸡蛋,鸡蛋噎在嗓子眼让他痛苦不堪,他大口喝下牛奶将鸡蛋带下肠子,肠子被撑的剧烈膨胀,他不得不站起来用力的蹦跳,好让鸡蛋尽快沉下去。
餐厅四壁挂着梅兰竹菊的水墨画,是老顾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据说是某个很不知名的名画家的得意之作。顾城折回客厅打开电视收看广告。那个自以为很上镜的光头又拿着袋洗衣粉在乱敲别人家的防盗门。正此时,传来了敲门声。顾城骂了句,说妈的这么快就敲到我家了!
他打开门,是姐姐带着小外甥站在门口。她推开他,拉着儿子进了屋,旁若无人的坐在客厅看电视。小孩子站在她身边怯生生的看着她怒气张扬的脸。
“你们又闹矛盾了?”顾城抱起小外甥放在膝上,看着气势汹汹的姐姐问。
“这次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顾城姐叫嚷。
不多时姐夫笑嘻嘻的来了,顾城放下小外甥起身招呼。随即找了个借口上楼去了,留他们夫妻在客厅看电视。书橱里的书插的参差不齐,他一一捋顺将书摆放整齐,收拾了书橱他躺回床上查阅短信。
陈沫发来短信,说我想你了,你最近在忙什么呢?不给我发短信,也不给我打电话,我想你了就只好找个马桶倾诉。顾城回复,说我在你心目中就这形象,也太贬低我了。
覃晓发来短信,说我想你了,我等你回来。
叶凯发来短信,说我减肥失败了,体重飙升到170斤了。
童子嵇发来短信,说我戒酒失败了,因为我发现有一种酒很对我胃口,喝一斤都没问题。
顾城很好奇,回复短信问是什么酒。他说是米酒。
余小祥发来短信,说我爸妈给我介绍的对象就是那个比范冰冰还漂亮的女孩子不是个好东西,我们现在分手了。
徐竞发来短信,说上次告发别人赌博的事结果败露了,我爸花了很多钱才把这件事给摆平。
梁永奇发来短信,说我不论用什么方式追求,她们宁死都不愿做我的女朋友,真够娘们的!
再下楼的时候顾城姐一家人已经离开。电视机里播放着韩国产的电视剧,女主角整容的痕迹也太明显了,**明显是填起来的,连鼻子都是,即便整了容,但姿色还是很一般,加上恶心巴拉的挤出无数可爱的表情,让人看了就想流泪。
韩国导演像中国足协一样,不光有浪漫的情怀,还有很丰富的想象力,拍出来的电视剧跟中国足球一样,赚了群众大把眼泪和时间。
顾城调换频道,竟然没有一个中意的节目,他靠沙发上骂了一会,才回楼上自己的房间。
温度渐升,燥热开始。大地仿佛被炙热的阳光抬上了火炉,屋顶上的热浪冉冉上升。知了躲在树荫里聒噪不止,叫的人神经衰弱。顾城开了风扇凉风扑面,床头的书被吹的哗啦啦响。书页渐次展开,像缓慢运转的齿轮。他看着翻转的书页,被催眠了似的瞌睡起来。梦里,田思思进手术间转头朝他微笑的瞬间一遍遍出现。
顾夫人将儿子吃完早餐没有收拾餐桌的恶习挂在嘴边反复教育,顾城保证了不下于365遍却丝毫不起作用。他不堪其扰套上背心想要离家出去走走,田思思发来短信让他去她家,他回复说马上就到。
她家的门虚掩着,屋子里的光线透过门缝斜倚在门前。顾城推门而入,她坐在客厅里摆弄着尚未剥壳的荔枝,见他来了只是很漠然的看了眼,复又低头揉捏已经变形的荔枝。他在她对面坐下定定的看着她面前的西瓜和荔枝。
“顾城,你愿意娶我吗?”田思思头也不抬的问。
顾城被她问的莫名其妙,只好仰头看璀璨光亮的吊灯,仿佛吊灯会替他回答一样。他的眼前出现了重影,吊灯重合又分散,然后又重合。灯影里和小雪笑的天真烂漫,田思思笑的惨不忍睹,他气恼为什么她们非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折磨自己。他想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可是他下不了手,他不是徐竞。
“你怎么不说话?觉得我不是干净的人了,是吗?”田思思眼神哀怨,妄自菲薄道。
他对她的妄自菲薄痛恨不已,但又无言以对,他屏着呼吸,与她对视。
“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当你为爱付出所有的时候,你以为可以得到一切,可结果却是你注定失去所有。有时候,付出与回报并不成正比,尤其是爱情。”顾城难得严肃而发自肺腑的表达对爱情的见解。
“像你这种烂情的人根本不懂爱情!”田思思红着双眼斥责道。
“我烂情?你倒是专一呢,结局又怎样呢?”顾城针锋相对的反击,可是话一出口他却后悔了,在这个时候他怎么可以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我有今天你觉得很快意吗?幸灾乐祸让你满足了自己的嘲笑欲,是吗?”田思思沙哑的呼喊,声音像是经过处理过,带着柔软的悲伤。
老田和田夫人从卧室里出来,站在门前忧心忡忡的观察,顾城看了他们一眼,沉默不语。她爸妈轻声叹气,关了门,门上倒贴着的红底黄字的‘福’字清晰可辨。
顾城和田思思就这样坐着谁都不再说话,一直到深夜。沉默是令人无法忍受的,尤其是像顾城这样喜欢说话的人,沉默对他来说简直就像凌迟,可既然田思思遭受了这么大的伤害,如果能使她恢复,即便让他去死他也不会犹豫太久,沉默算得了什么呢?
满屋子的伤感犹如山涧里潺潺而流的清泉,从很高的悬崖落下,溅落在绿荫荫的石块上。和小雪的影子在顾城面前晃动,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是田思思的身影。
“爱情真是虚弱!”顾城对着天花板说,好像只有天花板懂得爱情的无奈,而田思思不懂。
田思思靠在沙发上仰着头,泪水从她眼角一滴滴落下。她轻声哭泣,房间里发出玻璃晶裂的声音。
“顾城,我该怎么办?”田思思问,但她并不想得到答案,对她来说答案已经不再有意义。
“能怎么办呢?”顾城脱口而出。“我真接受不了!”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和小雪也曾因为我而怀孕过,而且她还生下了孩子,我一直在惊恐中生活,生怕她在某个时候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害怕见到她,却又止不住想要与她见一面。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否爱过她,我也……”
话未说完一块西瓜重重的砸在他脸上,鲜红的瓜瓤四溅,甜蜜的汁液顺着他的脸颊流下,落在蓝白相间的T恤上,殷红一片。
“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混蛋!“田思思歇斯底里的咆哮。
顾城平静的擦去额头上残留的瓜汁,她愤怒的注视着他,那表情像极了曾经的和小雪。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想以此安慰我?想告诉我还有比我更可怜的人?想让我觉得我并非最惨的人?”田思思短暂的愤怒之后,恢复了原先的情绪。
顾城迷失了,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张沉还是顾城。或者,他谁都不是,只是一个若隐若现的活在忏悔中的影子。他垂着头,并不想解释什么。他掸去衣服上斑斑点点的瓜瓤,却怎么也掸不去印在上面的淡红色的西瓜汁。
田思思拿了毛巾蹲在他面前轻轻擦拭,他突然觉得面前的人不是田思思而是和小雪,眼前的面孔在和小雪与田思思间不断切换,顾城情不自禁的握住那只拿着毛巾的手,触碰到之后又反感的推开。
“对不起。”顾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道歉说。
她把毛巾放回桌子上,起身回了卧室关了门。顾城一个人坐在灯光明亮的客厅,墙上的石英钟嗒塔的响,秒针划着圆弧不停转动,圆弧上缠绕着时间走过的浅痕。
凌晨。
路上冷冷清清。
顾城回到家,坐在门前的梧桐树下打盹,头顶铅色的天空压的人难以喘息。
“儿子,你最近精神很不好。告诉妈,是不是那丫头的事影响了你。”
“儿子,你整天这样无精打采的怎么行?一点朝气都没有,哪像个有为青年?来,让妈仔细瞧瞧。”
“儿子,你……”
顾夫人在儿子床前不迭的询问,顾城躺在床上纹丝不动头脑发胀。他顶着燥热睡去,梦里他又和陈沫去划船了,和小雪把她拖下了船,他坐在小船上看着水中不断冒出的气泡,却不能动弹束手无策。沉闷的呼救声从清澈的水底传上来……
醒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嗤笑,笑自己患得患失不能自己。
傍晚。他独自来到离家不远的铁路,打发时间与打发乞丐一样,其实是不用开口说话的,时间不会停留而乞丐也会离开。铁轨蜿蜒着伸向远方。一块很大的云朵遮住了浑圆通红的落日,无数道霞光从云朵后面迸射出来。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顾城费力的走上绵延不绝的铁轨,躬着身子站在上面。列车的尾音还在铁轨上震荡,他抬眼追寻早已远去的列车,却什么都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