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上午课程结束后顾城和陈沫坐在天鹅湖边的石凳子上聊天。她向他讲述暑假里的见闻,他很认真的倾听。她不时的微笑,他装作轻松自在附和她的微笑。她讲述完暑假的趣事便将话题转移了。她说顾城,一个暑假不见你变了很多。
顾城说是吗可能吧!
她说你绝望了。
顾城说你怎么知道我绝望了,你从什么地方看见我的绝望的。
她说你的心空了。
顾城说你什么时候走进我心里的,我怎么不知道。
陈沫望着湖面银色的波浪,惆怅的说,总有一天我们会长大,会抛弃一些人。那些人,那些事,那永不再来的瞬息万变的情感,那满腹的温情和期待,那随风而逝的淡然岁月,那曾经的思恋和由此带来的伤害,更多的成为一种幻觉,一种臆想,成为远方和梦中的风景。
顾城说,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情感,不是幻觉亦非臆想,它们真切的来过,发生过,抹煞不了,它们是风景,但不在远方,也不在梦中,它们就在面前,而且触手可及,眼睛方可看的见。
她看了他一眼,说所以你总是圆睁双眼,你不想看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情感,你处在一个矛盾的循环体中,像一个等待重生的种子,而孕育你生命的源体是不能消失,也不会消失的记忆,你身不由己,像一个**纵的木偶,在你的身体里隐藏着另一个人,你找不到他,所以你会不由自主的放弃自我的追求和信仰,而你的信仰经不起时间和疑惑的考验,所以你总是不断的变化,从一个完整的个体变成现在的残缺不全的碎片,你不能自己才辗转在很多个空间,你看见很多人记得很多事,你害怕受随时可能来到的不确定因素的侵袭。
顾城垂首不语,像一个装满水的透明玻璃杯子在尖利的高音前碎成无数个渣子。
他仰着头看摇摆不定的叶子,说你把我分析的这样透彻到底想要告诉我怎样的讯息。
她说顾城我只是想帮你找到你自己,因为我爱你,我不想失去你。
顾城说我也爱你,我之所以不愿意你了解我,是因为我不想将属于你的生活打上我的印记,你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单纯的女孩子,越了解我你会越累。
她急切的说我不在乎,我只想为你分担,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顾城说爱情不能失去自我,我们唯一能够与之打一辈子交道的只有我们自己,我们首先得尊重自己的情感,找到自己的位置,只有这样,才能去爱别人,为爱的人分担。顾城抚着她光洁的脸,说先学会爱自己才能学着爱别人。
陈沫听完很快乐的点头,他们相拥着离开,他和她从未这样亲近过。
田思思突如其来的死亡让他倍加珍惜和陈沫的感情,他怕她自杀。
入梦。
穿越漆黑的树林,涉过冰冷的河流,翻过开满彼岸花的山坡,他来到一个洁白纯净的世界,这是田思思生活的地方,她在入口处等待顾城的到来。
她拉着他,说你怎么来的那么晚,我都等你很长时间了。顾城望着她身后的世界,说死了真好。
她说那你为什么不死,死了你也可以来这里了,正好和我做伴。
顾城说我不能死,死了我就见不到你了。
她说为什么。
顾城说我死了肯定来不了这里,我死了肯定去一个黑幕紧闭的世界。
她领着他在她的世界游览,所见全部都是白色的。
他突然不习惯这种单调的白,于是向她告辞,说我先回去了,我还不能适应这里的白色。
她送他出去,在出口处向他挥手,纯白的手帕在空中飞扬。
英语课上,年轻的讲师手握课本意气风发的上课。她举止轻盈优雅,像古时江南的小脚女人,顾城看的发腻,遂举手表示有话要说,她抬手让他发言,顾城毫不客气的走上讲台,看着讲台下的头颅,他兴奋不已。
“我感到悲哀绝望,我觉得自己像个木偶,进退都不由自己。我没有想法,没有主见,也没有灵魂,我整日微笑、忧伤、惊喜、失落甚至绝望,我整日忙忙碌碌却又碌碌无为,空耗着年轻的时光,我整日游离、沉淀、固定,如浑浊的泥浆一般,我就像是行尸走肉,稍一停留就会腐烂。我是瞎子,睁着明亮眼睛的瞎子。”顾城语无伦次的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起这些词语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把它们组织在一起的,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已经不是顾城了。同学们惊异的看他,老师在讲台边神色凝重。
周遭死一样寂静,只有粗沉的呼吸声此落彼起,他们盯着他,像看一头怪物。他们不说话,像是初生的婴儿,他们若无其事,像是欣赏一个疯子的表演,他们的心跳声越来乱,越来越没有节奏。
“别用这种眼光看我像是审视!”顾城大声咆哮,他们震惊了,他们愤怒了。
顾城低下头又抬起,像做错事的孩子稚声道歉,说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冲动。
他们的愤怒平息了,周围又恢复了死寂。他们真是一群容易激动又很容易满足的动物,他们不是人,他们和我一样,是畜生!顾城看着他们,心想有这么多人都变成畜生了,我还怕什么,我一点也不孤单。
“昨夜我去了一个地方,我不知道那里叫什么名字。总之,那里真的很美,没有尘埃,没有污秽,那里的颜色只有一种,那就是白色。我感到单调,但并不厌倦。纯白色的玫瑰开的遍地都是,芳香四逸。高大的树木长满白色的枝干,枝干上长满白色的五角星一样的叶子。风也是白色的,真是奇怪。牛奶一样的溪水流过一幢幢白色的房子,曲折蜿蜒的漂流到远方。人们来来往往彼此间亲密无间的交谈,互相亲吻。那里一团和气温馨浪漫,没有争执伤害,没有尔虞我诈,我真喜欢。”顾城边说边笑,笑的天真灿烂没有心计。“她走的真突然。”他边说边哭,哭的悲痛异常毫无保留。
他们凝视着他,他笑他们也笑,他哭他们还是在笑。
满目的光辉,鲜艳的云朵,奇形怪状似万马奔腾又若长空静流。顾城倚着大树眺望远方,天边的火焰伸着火苗子呼呼的响。身前的一湖碧绿被映染的如同一潭血水,白色的天鹅在水中游荡,身后是一道狭长的游痕。
“田思思,是你吗?你怎么来了?”顾城向那只白色的天鹅呼喊,她扇动翅膀游向水中央。
“顾城,你这是怎么了?”陈沫惊异的看着他,问。
“看,那是我朋友,她来找我来了,我真喜欢她,但是我不知道我爱不爱她。”顾城欢快而又落寞的说。
“别这样!顾城,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回答我别吓唬我。”陈沫忧虑的询问。
“我很好,真的,别担心,真的不用为我担心。我好的很,真的。”顾城重复着。
夜幕降临,他被黑暗硬生生的压倒在地。陈沫焦急的打电话到他宿舍,说顾城晕倒了,你们快点过来,我们在湖边。
不多时,叶凯、童子嵇、徐竞几人来了,他们三很粗鲁的抬起顾城,摇摇晃晃的向宿舍走。顾城挣扎,手脚并用没有挣脱。
“陈沫你回去吧,他没事,我们能照顾好他。他这两天神经亢奋,休息两天就没事了。”叶凯歪着脑袋,以免嘴里的香烟燃烧出的烟雾熏到眼睛,谄媚的说。
“你们轻点。”陈沫扶着顾城的脑袋,“说晚上他要是有什么情况,随时打电话通知我。我的手机是……”
陈沫还未说出号码,三人就将顾城丢在地上各自掏出手机准备记号。
顾城躺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他们根本不理会他的痛楚。
陈沫很心疼的蹲在他身边,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他,一点人性都没有。
三人记完陈沫的电话,弯下腰抬着顾城的四肢,将他悬在空中。
顾城平躺着,正好看见葱茏漆黑的树冠,像一张巨大的嘴巴,要将他吞噬,他不想被吞噬,吓的再次昏了过去。
“顾城,今天是不是特过瘾?瞧你那帮子同学被你忽悠的,都快口吐白沫了。以后别哭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不嫌羞。你说谁走的突然,是在说我吗?我没走,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田思思端坐在顾城面前,一身素雅干净的衣服掩饰不住她的美丽容颜。
“我今天哭过,什么时候?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只记得晚间我在天鹅湖边喊你,你不理我。那只白天鹅就是你,对吗?”顾城开心的很,因为田思思就在眼前。
“那不是我。要是我的话我肯定会伴在你的左右的,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对了,张沉最近怎么样?你怎么没和他一起来?”顾城很好奇,问。
“张沉?他早把我忘记了,我们之间界限清楚,人鬼殊途。”田思思悠闲自得,不以为意的说。
“人鬼殊途?你是鬼,难道他不是鬼吗?”顾城不解。
“他?他不是鬼,他连死人都骗!你知道吗,他为了求得我的原谅,找了个巫师,给他施法,让他像个死人一样混进了我的世界,这个肮脏的家伙,早晚我得收拾他!”田思思恨恨的说。
“还有这样的事?这么玄乎!”顾城惊叹。
他从睡梦中苏醒过来,怅然若失。风透过窗子徐徐吹来,室友嘴里的香烟燃烧出的烟雾扭曲着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