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明天就是田思思结婚的大喜日子了。顾城正在家和母亲商量包多大的红包合适,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顾城打开门,是田夫人,她焦急的询问田思思是否来过。顾城说没有,她站在门口哭泣。顾城将田夫人让进屋子,询问事情的原委,她断断续续的告诉他,说思思和张沉没戏了,思思失踪了。顾城劝她不要担心,说我知道田思思去了哪里,我一会把她领回家。说完便急匆匆的出了门,飞奔在黑暗寂静的路上,并不停的祈祷田思思不要做傻事。
他一口气跑到镇外的水坝,远远的看见大堤上的熟悉身影,她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飞扬。顾城快步走到她身边紧紧拉住她,她落寞的转回身,倒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湖面很平静,鱼儿不时探出头,水面漾起圈圈涟漪,一直向岸边扩散。
田思思的哭声顺着长长的堤岸蔓延。青色的湖面倒映着和小雪的微笑,有一滴泪从她眼角溢出,裹着无休止的绝望跌入湖中沉下水底。顾城耳朵里是田思思的哭泣声,眼前却是和小雪的影像,他觉得记忆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总是一惊一乍的出现,让人难受。
田思思的哭声越来越虚弱,微弱哭声沿着黑色的苍穹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空旷。
许久。
“思思,我们回去吧。别让你爸妈太担心了,好吗?”顾城扶着田思思的肩膀轻声问。
“顾城,他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田思思啜泣着。
她一遍遍的重复着,顾城拥着她颤抖的身子,生怕一松开她就会蒸发不见。她也紧紧的抱着他,趴在他脖子上呢喃。
黑夜没有边缘看不到尽头。
翌日,顾城一大早起床,收拾了一番,去照了很长时间的镜子,直到把自己打扮的很干净。田夫人与他坐在客厅聊天。她面容憔悴,眼中布满血丝,一看便知一夜没有合眼。田思思还在休息没有醒,顾城和田夫人聊了会便告辞了,他说他迟些时候再来。
“儿子,那丫头没事吧?”刚一回家顾夫人就拉住儿子问。
“没事。”顾城径直上了楼。
他躺在床上难过不已,她的遭遇就像是和小雪的翻版。难道是上天有意安排了这场意外,让他看着自己所爱的人遭受与和小雪同样的下场?顾城觉得世界真是狭小,什么都可能遇到。
顾夫人语重心长的告诫儿子,说我和你爸18岁那年订婚28岁才结婚,要是放在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身上,不定中间出了多少岔子呢,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也不懂得珍惜,不知道相互迁就,你们这些孩子谈恋爱就像弹钢琴一样,一曲一曲的换,要知道两个人相遇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百年修得同船渡,儿子你可不能放纵自己,不能做对不起别人的事,记住了没?
和小雪的微笑随即出现在顾城眼前,他痛苦的向母亲保证,说妈你放心好了,你儿子我不会做对不起人的事的,放心吧。
“阿姨,思思的情绪稳定一些了吗?”顾城站在门口掸着裤脚的水问,田夫人忧虑的摇头。
“思思,顾城来看你了。”田夫人推开田思思虚掩的卧室门。
田思思躺在床上表情呆滞,田夫人拿毛巾帮她擦了脸,收拾了被子出了卧室。
顾城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看见身旁的荔枝便笨拙的问:“思思你吃荔枝吗,我给你剥几个荔枝吃吧?”
田思思机械式的点头,看陌生人一样的打量顾城。他剥了荔枝坐在她身边,将晶莹的果实递给她,她没有接,趴在他肩上哭泣。顾城拿着荔枝索然无味的看着田思思的艺术照,她的笑脸像是老家果园里熟透的苹果,她双眼里的光芒似乎会随时流出来一样,她怎么能这么美呢?艺术照是会骗人的。他真恨,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恨谁恨什么。她的泪水**了他的衣服,渗进他的骨头。她的忧伤热的发烫,在他的身体里四处奔涌。
“儿子,那丫头没事了吧?”顾夫人拉着儿子的手问。
“没事。”顾城径直上了楼。
“啊——”顾城站在水库巨大的堤坝上大声呼喊,声音被山风扭转成奇怪的调子。水库另一端的山峦里传出绵长的回响,被风吹向更远处。
眼前的水库像一个装满了水的绿釉盘子,一浪一浪的碧绿的波浪拍打着堤岸,浪头落进岸边巨大的石头缝隙,溅起白色成堆的泡沫。
压在头顶的墨色云朵缓慢的飘移,像浓重的青色花岗岩悬浮在半空中。
“你试着用最大的声音,用好像声音一蹦出嗓子眼就会把你一起带向远方的力量叫出来。你试试……”顾城让她大声喊出来,好宣泄心中的抑郁。
田思思用力摇头不肯效法。
顾城将手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对着远处的山峰声嘶力竭的叫喊,一连串奇怪而沉闷的声音从山的拐角处传回来。
她试着模仿,尖锐的声音冲出了喉咙,一股怨气也随之逃出了她的胸腔。水中的波浪挟着她清脆的声音向远处扩散,回音便如同藤蔓植物疯狂的生长,很快就铺在了水库绵延高耸的堤岸上。顾城扬起手,示意她再提高声调。她深吸了一口气叫出声来,声音尖利刺耳。他看见宽厚的山峦间穿过一道犀利的忧伤直奔遥远的山与云交接的地方。
“顾城,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田思思气喘嘘嘘的问。
她终于笑了,尽管笑的很勉强。顾城转过身指着不远处躲藏在树林中的小村庄,说你看那个村子,那是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我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童年时光真是美好。田思思循着顾城手指的方向望去,她高声呼喊,说顾城,你看你现在已经老了,是老男人了!
他们相视而笑,风从身后吹来,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彼此的眼睛。
“顾城,明天陪我去一趟市里吧。”田思思看着远处模糊的景色,平静的说。
“和你爸妈说了吗?”顾城知道她去市里的目的,关切的看着她枯萎的面容问道。
“我不想再让她们费心了,这段时间都没让他们安生过。”
“那明天早上我在你家的巷子外等你。”
田思思长长的叹了口气,表情肃穆。
一大早他们便出发了,天色阴沉下着小雨。一路上田思思没有说一句话,顾城理解她此刻的心情,陪着她一起沉默。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充溢着各个角落,顾城强忍着难闻的气味奔走于医院名目繁多的窗口,低三下四的与每一个医护人员交涉。办理了所有的手续后他回到田思思所在的走廊,痛苦焦虑的患者和家属、面无人色的医护人员,这些来往穿梭的人带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在走廊里幽灵一样的飘来飘去。田思思靠着灰白的墙壁表情决绝,冷眼看着窗棂上的湿痕。
护士将她喊了过去交待了几句,她便尾随着护士进了化验室。顾城站在门口焦急的等待,不时的向门里张望,却什么都看不见。须臾她出来了,护士让他带她去隔壁的病房观察情况。之后连着两天都是如此,作为就医之人,他们却不知道到底在观察什么。医生的表达和病历上的字一样潦草,没人能懂。
时间好像锈蚀的齿轮停止了运转,顾城坐在病房里像坐牢一样。田思思一直都没说话,也没吃过什么东西,这两天她明显的消瘦了很多,脸不再像苹果,眼里也流不出光,她已经不是她了。
第三天医生宣布手术。顾城纳闷,说为什么非要等到今天才宣布手术,不是说随到随走吗?医生说,广告哪能相信呢,那是骗电视台的。顾城扶着田思思,伤感的进了手术室。关门的刹那她转回头对他笑,她的笑容惨不忍睹。田思思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面无人色,惨淡的向顾城撇了撇嘴,怎么看都不像是笑。顾城看着她不禁泪流满面,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大声的哭了出来。医生扶了扶眼镜,说两个月不要进行房事,注意补充营养,行了,输完水就可以回家去了。顾城木然的看着医生鲜艳的红嘴唇,点头。到了病房里护士很麻利的把盐水瓶子挂在床头,趾高气扬的让顾城去取药,顾城巴不得逃开护士冷若冰霜的丑陋嘴脸,二话没说就取药去了。
趁着田思思打点滴的间隙,他出去买了面包又买了碗粥,顺便给家人打了电话。顾夫人问,说那丫头怎样了?顾城说很好。挂了电话,他又给田思思的父母打电话汇报情况,她父母得知一切正,常终于放心了。顾城听见老顾在电话那头沉重的叹气,一声长叹连电话都心碎了。
田思思虚脱的厉害,一直昏沉沉的睡着。顾城坐在床边抚摸她浮肿苍白的脸,又拿了热毛巾小心翼翼的擦拭,他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料着她。顾城出神的看着输液管里的葡萄糖一滴滴落下,仿佛躺在床上的不是田思思而是和小雪。
两人离开医院的时候已近黄昏。田思思回头看了眼医院白色的外墙,潸然泪下。
“顾城,我杀死了自己的孩子!”田思思痛苦的吐出这句话,泪水弥眶遮不住她满眼的血丝。
顾城低着头,不忍看她。
“海市蜃楼般的爱情终于消失了。”田思思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