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宝枢急急忙忙在树林里捡够足数的茅草,三步并作两步赶了回来,看见男子只是安静地坐在那个树精小孩身边,忍不住松了口气,不过,当他发现褡裢里的衣服被撕了好几件的时候,不禁气得跳脚:他的好少爷啊,没事撕那么多衣服干嘛啊,本身就爱干净,蜗在洞穴这么多天就换了这么多回衣服,加之天气湿冷,衣服难干,这下都不够你花!
宝枢的到来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男子甩手扔给他两块打火石:“宝枢,还有退烧药么?”
宝枢手一僵,扁嘴道:“今天下山就有,今天不下山就没有。”药不多了,他还得防着少爷染上风寒时候用的,哪能大手大脚花出去?
男子自动无视掉“有”字以外的其他字眼,手一伸:“拿来。”
“少爷,你又不是不知自己的身子状况,离下一个镇子还不知有多远呢!这些药也同样是等着救命的!”宝枢紧紧地搂着装药的包袱,这次他绝不能再动摇了,对于救了他收留他的祁少爷,他的性命比任何人的都重要。“万一、呸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身体是好是坏不比你更清楚?而且她已经不知烧了多久了,再这样下去马上就出人命了,不白救了吗?拿来。”男子不是不知道宝枢的所想,只是也受不了他老妈子般絮絮叨叨身体身体的,他今天已经说了多少遍了?他都快成他的父母第二了,没日没夜要他注意身体。
身体、身体!他真的烦透了自己这药罐子身体,烦、透、了!
——“修儿,祁家唯有你这根独苗苗,爹娘也只有你这个孩子,无论这药怎样也好,你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了爹娘、为了祁家活下去啊!”爹爹被风霜染透的脸在努力说出这番话后,又多了几条深痕。
——“爹、娘,难道你们不知道你们让孩儿喝的是什么药?你、你们让孩儿怎么喝得下去!”刺鼻的腥味闻之欲吐,他何曾不想活着,孝顺父母?
——“爹是一家之主,也是爹弄来的这副药,有什么后果,有什么惩罚,便都落在爹身上,你只管活着、好好活着,就好,就好……”老泪纵横,也只是因为祁家他这个不争气的独苗苗。
——“喝了它,我还能‘好好’活着么?”沾染上这副药,又跟下地狱了有什么区别?
——“修儿啊,你就当为娘的求你,求你喝了这药好不好!难道你舍得扔下你垂暮的爹娘?”巾帕一直未干,儿痛,娘更痛。
宝枢看着一直很温柔的少爷居然深重地拧起眉,明显地在努力隐忍,将痛苦和愤恨压抑成不悦,不禁暗自心惊,舌头有点打结:“没、没有……”
“宝枢,当年你流落街头,是谁救的你?”男子冷冷问道,黑如暗夜的眸子沉沉,寒光如刺。
怎么会这样,少爷从来不居功自傲,即使当初的确是他救了自己,他也从来没主动提起过这件事的?宝枢看着他服侍了整整五年,现在却无比陌生的少爷,两腿发软。“是、是、少爷……”
“难道就只准我救你,不准我救别人吗?!”男子声色俱厉地反问,一步步逼近。心中莫名涌起他自己也不曾觉察的怪异舒适感,似乎看到人悲伤、痛苦、挣扎,他就觉得兴奋、愉悦,像嗅到腥气的兽,磨着尖锐的獠牙,蠢蠢欲动着。
“我、我不,不,少、少……”宝枢慌乱不已,明明自己没有这么想,被他心里奉为神明的少爷误会,可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委屈之下,竟然丢下包袱,蹲在地上哭了出来:“哇呜……”
脆弱的哭声,透明的泪痕,如化作百炼钢的绕指柔,顷刻间击碎了什么。
眸子中寒色退潮般散下,男子上前捡起包袱,没有了开始的强硬,尴尬地看着稀里哗啦的宝枢,宝枢说到底也只是个早熟的孩子,是自己的语气太重了,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啦好啦,别、别哭啦!”作为一个大少爷,他向来没有安慰人的经验,这句“别哭”纯粹也是应了景,还能说些什么?这可真是难到他了!
“少爷、少爷,宝枢真、没那么想的、的……”他一边擦泪一边擦鼻涕,看得男子心惊肉跳,赶紧跳到离他三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