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麦言已经失恋过很多次了,按说和昔日的恋人告别这件事该让他无动于衷了,可是恰恰相反,这次离开宝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让他伤心。
以往他失恋了,常常会写一篇日志,昭告天下,除了发泄心里的伤痛,也有从此告别过去开始新生活的意思。这次,他是连微博都不想写了。
什么都不想说。以往心里会感到空荡荡的,这次不仅仅是空,他觉得自己的存在似乎毫无意义,无论再努力,最后都是一无所有。人生虽然是一次又一次归零的过程,可是自愿归零和被迫归零终究是两码事。
离开的时候,他曾想问绵绵,有没有爱过他,可是这一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否定了。既然他心里觉得她是不爱他的,又何必问她。
他也想问问自己爱不爱她,答案也是模棱两可。他感到伤心难过,不知道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失恋告别这件事,或者只是他多愁善感、自寻烦恼。
若惜在上一次看麦言毅然决然地选择去坐牢,也不愿意选择她之后,再也不会为他离开而感到失去什么了。她只是笑着祝他幸福,那笑是说不出的疏离,似乎是在复述他以前常说的那句话——想死的人死不了,不想死的人总早夭。
小雅同意跟麦言一起走,在她眼里,麦言并不是个讨厌的人,而且大概是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他的颓废和绝望在她眼里也有一种别样的美。
小离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事了,但毕竟还是小孩,她还是依恋妈妈的。之前麦言只想到若惜不会让小离跟他走,他没有考虑过小离的选择。
小离自始至终都没有叫麦言一声爸爸,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刚见面就要分开,在她眼里爸爸依旧是陌生的,并将永远陌生下去。麦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抱她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她在抗拒。她体内流着他的血,却无法和他相依。
麦言决定回成都。
麦言曾经在成都待过挺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如果写小说不算的话,他每天都会乘着11路公交车,从阳刚大道一直坐到终点站。
因为阳刚大道离起点站不远,所以他上车的时候,车上通常都没什么人,他可以随意选择座位。通常他会坐在倒数第二排,这样方便看车上的人。十五岁以前他是习惯坐最后一排,还要固执地选择靠窗的位置。为此常常要和同乘的人费不少口舌,因为他们也都喜欢那个位置。
直到后来在书上看到,那个位置和车轮上面的位置是最不安全的。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却不自知。就像爱情,原来他一直爱着一个不适合自己的女人,却总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就像买了一双不合脚的鞋子,却觉得是脚大了的缘故。
随着路过的站次越来越多,车上也会越来越拥挤。老弱病残孕一般都挤不到后面来,所以麦言自始至终也不用考虑让位的问题。
看着车上陌生的脸孔,麦言会忍不住想,他们是不是也在偷偷地打量他,在他们看似繁忙的行为下藏着一颗慵懒的心。
等到麦言要下车的时候,车上又会变得空荡荡的了。这趟车从城郊经过市中心再到城郊,就像人生,从懵懂到踌躇满志再到懵懂。
有时候女友也会选择跟麦言一起坐公交车去玩,不过她从来不肯坐到终点。因为终点是一个很荒凉的地方,没有任何好玩的东西。
她总是会选择在繁华的地方下车。从这里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差别,她喜欢热闹,麦言却喜欢安静。他们不能互补,他们只能渐渐地格格不入。可惜麦言是事后很多年和别的女孩分手后才想到这一点的。
麦言带小雅到成都,不是想找回以前的生活,只是想给自己一点儿约束和责任。小雅是讨厌上学的,讨厌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师,讨厌这样那样的规矩。
可是麦言却想让小雅去上学,他不想让小若被老师逼死的阴影一直留在小雅心里,他要让她勇敢地去面对。
麦言和小雅一起选择了一所艺术学校,这里规矩少,也不限制年龄,当然最重要的是可以学习小雅喜欢的乐器。
这一次麦言选了萨克斯没有选择吉他,他想重新开始。和小雅这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在一起,他感觉自己年轻了很多。
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恋人,不如说是兄妹。他们都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平时只是在一起吃饭聊天,很少出门闲逛。就像和绵绵在一起一样,是一种相互陪伴的关系,但是和小雅在一起,明显要让麦言开心一点。
小雅是个乐观的人,虽然经历过姐姐的惨事,但是在社会上闯荡了一年后,看了社会上各种阶层,尤其是下层人的遭遇之后,她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她会讲各种好玩的不好玩的笑话给麦言听,即便麦言不笑,她也不会在意,她会接着讲下一个,她脑海里装满了乐趣。麦言渐渐觉得,带她来艺术学校,不是消除她的阴影,而是来消除自己的阴影的。
记得有个法师说过,我们一生,从小到大,好人好事没记住多少,不好的人、不好的事却记了很多。这样的心态有问题:一直在熏习一些不好的种子,熏习的结果是我们增长的东西都是恶念,善念离我们越来越远。
麦言把这番话讲给小雅听。小雅说,之前看你常常跟绵绵姐说佛法佛理,现在你又开始跟我说了,你是不是想出家学佛了?
麦言说怎么会呢,我还没有厌倦这滚滚红尘呢,而且佛并不能改变什么。我一个朋友说,学佛只是一种生活态度,偶尔用佛来清理一下心里的坏念头罢了。
“那佛不就成了你的工具了?”
“也许吧,不过佛既然是佛,又怎么会沦落成人的工具呢?一切都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佛才没空搭理我们呢。”
二
成都发展得很快,麦言走的时候,这里正打算修地铁,等到他回来,已经通车了。可是他一次也没去坐过,地铁太快了,快到你还没有弄清楚刚上来的这个人的性别,人家就要下车了。
麦言不喜欢一切快速的东西,如飞机、地铁、陀螺,他都不喜欢。有时候他会把自己的恋情越来越短也归罪于这些快速的东西。
成都最美的应该是气候,热天有云朵挡着阳光,不会很热,不会晒黑;冷天有群山挡着风雪,不会很冷,不会干燥。生活在这里的,皮肤没有办法不好。
不过这是在许多年前了,麦言带着小雅回来时,刚进入十月,成都已经很冷了。有人说:这是百年不遇的千年极寒,麦言刚听到这话的时候觉得蛮有道理,后来发现纯粹是扯淡,既然“百年不遇”了,那应该是百年奇寒才对,怎么会是“千年”呢?不过不管怎么说,天气确实是冷的,并且越来越冷。
等到了十一月,麦言和小雅基本上都很少出门了。吃饭都是叫外卖,衣服都是叫干洗店的人来取了洗好再送来。乐器因为太凉他们也很少碰了。有时候实在闷得厉害,出去走走,总是会被冻得脸红手僵。
这时候麦言才发现,这么多年来,他需要的是温暖,需要的是关怀。他曾经有那么多个女朋友,他们日夜痴缠,可是回想一下,她们带给他的有快乐、有刺激、有不安、有伤害,却唯独没有温暖——那种冰天雪地里抱着心爱的人的温暖,那种被所有人伤害和误解后被心爱的人抱着的温暖。
从来都没有。
他们常常是带着玩的心态,住在一起,常常也是象征性地关心一下。她们都曾经说过喜欢他,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她们喜欢他的什么。
他写过很多很多小说,短的长的,除了文丹,再没有别的女朋友认真看过。而文丹在认识他之后,就也不看了。他多了一个女朋友,就失去了一个读者。
很多时候,他把无法或者不想当面对她们说的话,都写进了小说里。他多么希望有一天,她们能够找出来,告诉他她们看懂了,或者来质问他,是不是写给她们的。
可是没有,没有一个人。在他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是把小说当作他的心灵的,他希望她们能来读一读他的心,而不只是和他这具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恋爱。
他那些俏皮的语言,或者其他诱惑她们的东西,都是很短暂的,都是他过后就会忘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