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三,花朝节前两天。
“踏雪,你过来看看,这几株梅花哪株最好?”秋夫人杜氏披着水貂皮披风站在院中,对着院里几株娇艳桃树不住比较。她虽已年过三十,又刚刚生育,但常年养尊处优,保养调理得宜,容貌身形都维持得极好。
“娘种的桃树,每一株都是极品。”秋踏雪笑着答道。
杜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尽会挑好的说。”语调却听不出责怪之意。
她看了又看,最后拿出红绸系在其中一棵的矮枝上,道:“就它吧。”
秋踏雪道:“娘挑的老和尚肯定喜欢。”
杜氏拿食指轻点秋踏雪额头:“油嘴滑舌。”
秋踏雪吐吐舌头,转头去逗奶妈怀里抱着的秋霁月:“你长大了可千万要长得像娘,要像爹就惨咯。”
杜氏听他这话倒也不恼。
秋敬天其貌不扬、身材矮小众所皆知,而杜氏的娘家,京城杜家世代经商,是有名的世族。杜氏是杜家的小女儿,容姿端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边追求者众,其中不乏王宫贵胄。秋敬天当年向她提亲时不过刚继承了秋家庄几间布店,人又生得难看,年纪还比杜氏大了许多。人人都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以至于几个月后他八抬大轿将杜氏迎娶时,坊间男子皆摧胸顿足,后悔自己没有捷足先登。但听说了他娶杜氏的条件后,又有不少男子退避三舍。
据说秋敬天能娶杜氏,是因为他在杜老爷面前指天发誓,自己这辈子除杜氏外绝不纳妾,即使杜氏红颜薄命先他而去,他也绝不续弦。这句话被躲在门后的杜氏听到。杜氏心想,世间男子千千万,能从一而终者寥寥无几。她被秋敬天的誓言所打动,不但下嫁于他,更用自己带来的丰厚嫁妆替他扩展生意,不但使秋家布庄的生意越做越大,近年来还涉足米粮,开了几间米店。而秋敬天果然如誓言中所说,多年来对她始终如一。她多年无子,有时偶尔带点试探的在秋敬天面前提起纳妾的话题,总是被秋敬天严词驳斥。几次下来,她本来也因为无所出而郁结于胸,后来见秋敬天敬她爱她,并没有因为没有孩子而冷淡她,她才渐渐放开胸怀。
只是孩子始终是她心头的一个结。所以在收养秋踏雪,连生二子后,本来就信佛的她更是虔诚,逢年过节都会大举纳奉不说,她偶然得知方丈圆真爱梅,此后每年花朝节都会送圆真一株梅花,聊表心意。往年她都是亲自去送,今年却颇感为难。只因生秋霁月时她着实遭了一番罪,虽然表面无恙,但身子却大不如前,圆觉寺又在陡峭山间,只有盘山小道可通,别说轿子,就连马匹也很难经过。思来想去,今年她打算让秋踏雪代她送梅。
与秋踏雪说过后,踏雪果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她挑好梅花,命人用塘泥养在缸里,又叫了家丁出来,要挑几个身强力壮,样貌精神的那天抬花。
秋踏雪道:“别挑了,我扛着去就是,也让老和尚看看娘的诚意。”心里想的却是花朝节要带秋樱和夏寻梅出门踏青,自然是人越少越好,大不了让龚世胄替他扛那梅花……
杜氏欣慰的笑笑:“踏雪长大了。不过娘可舍不得。你看着他们,少了多少个花骨朵我扣多少月钱。”
秋踏雪无法,只得应了。看杜氏从几十个家丁里挑了四五个壮汉,心里正盘算到时要怎么把这些人都打发了,却听杜氏问道:“那孩子……还好吧?”
他一听就知道杜氏问的是夏寻梅兄妹,于是答道:“还好。都安顿好了”
杜氏听他说完,抬起手拨了拨他额前的落发,道:“娘总觉得亏欠你了,你搬回家里住可好?”
秋踏雪淡淡一笑,伸出手替杜氏拢了拢披风:“娘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我也姓秋,为秋家做点事是应该的。我在外面住惯了,回来反而不自在。”
杜氏也不说话,定定看着他,忽然福至心灵,把他拉到秋霁月襁褓边,将他的手和秋霁月的小手放在一起握住,道:“踏雪,既然如此,娘就拜托你一件事。”
秋踏雪愣了愣。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要你答应娘,有你在就有霁月在,你们兄弟要互敬互爱,不离不弃。”
她想的是秋踏雪天资过人,秋霁月又年幼,秋敬天日益老去,她自己又体弱多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秋霁月还未成人,秋家如有变故,秋踏雪就是秋家的下任当家。虽然只是口头承诺,但以她对秋踏雪的了解,她相信只要秋踏雪答应了,那么将来即使发生最坏的情况,秋霁月也不至于会流离失所。至于女儿她倒不担心,她早早为女儿订下童子亲,亲家是杜家生意上的伙伴,那孩子还是长子。
秋踏雪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他想的是另一件事。这时秋霁月放在他手心中的小手动了动,咯咯笑了起来。秋踏雪看着小婴儿天真无邪的笑脸,心中一软,道:“娘说的是什么话,我和霁月是兄弟,只要有我一天,就有霁月一天,娘尽管放心就是。”
杜氏得了他的应承,才放心的松开了手,笑了笑:“你答应了就好。”
杜氏得了他的应承,才放心的松开了手,笑了笑:“你答应了就好。”
秋踏雪回到平房,看到夏寻梅倚在打开的窗口边出神。
他咳了一声,夏寻梅身形不动,只是抬了抬眼角,看了他一眼。
秋踏雪道:“今天,我许下了一个不一定能兑现的诺言。”
夏寻梅“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如何关心。只是淡淡说道:“不能兑现,就不算诺言。”
秋踏雪一笑,并不以为意。
是诺言,或是谎言,或许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至少在这一刻,秋踏雪知道,对秋夫人的承诺,可能只是一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