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英闻言吃了一惊:“什么?!”
那带头的汉子一脸焦急:“前些天,霖儿没有通过试炼,正将军前夜就已大发雷霆,差点没把她打死,幸好莫悔及时阻拦,加上弟兄们好说歹说才劝了下来,结果刚才将军去她房里要给莫悔疗伤,不知为何又起了争执,甚至还动起手来,您再不过去,霖儿就……就……哎!……”
心英一听,顿时也十分焦急。正霖和周沛云一般大,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习武,十分亲厚,心英对她也像是对自己的小妹,他深知正家父女耿直火爆的脾性,听了那汉子的话,心下稍一揣测,便猜出了个大概,当下不敢耽搁,说了声“陈大哥,我这就去看看。”便疾步向门口走去。
走了两步,他才想起来秋踏雪和夏寻梅,回头一看,秋夏二人正不急不缓跟在他身后。而以那姓陈的汉子为首的一众人,正颇为奇怪的打量着这两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陌生人。心英赶紧先向秋踏雪微微一躬道:“族长请留步,我去处理一些小事。”
随后又转身对身后众人高声道:“众位兄弟,我们银翎山庄真正的主人,圣银族族长终于找到了!今后庄里众人当唯族长马首是瞻,任何人若对族长不敬,下场便同此树。”他说完便从袖中甩出一物,射向门口一棵大树,那东西嵌入树身后自行膨胀,不多时便将那棵大树从中撑爆,树冠轰然塌下,发出巨响,衬得屋内更加肃静。
心英年纪虽轻,在银翎山庄中却是周靖中的左右手,地位声望极高。众人见他如此说,纷纷跟着向秋踏雪行礼,即使心中仍有疑惑,也丝毫不敢露在面上。
秋踏雪看着面前齐刷刷行礼的一票人,只笑了笑,对心英道:“我也要去。我已收了正霖做弟子,弟子有难,师傅岂能袖手旁观。”
夏寻梅跟着点点头:“我也要去。”
心英闻言有些吃惊,底下众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那姓陈的汉子站出来道:“主事,咱们再不动身,霖儿就……”
心英回过神来,点点头,率先跃出门去。
※※※※※
正霖居住的木屋外。
秋踏雪等人远远便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来到门外,只见正霖双手被反绑,跪在门前大树下,浑身是被树枝和皮鞭抽过的外伤,不少伤口正向外渗着血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而不远处,莫悔低头跪着,双手抓在坚硬的土里,十指俱破,但他像是丝毫不觉疼痛,只是有些木然的注视着高举一掌正要劈向正霖天灵盖的正大将军。
心英一个箭步拦在正霖面前:“正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正浩武眼眶泛红,举起的手掌微微颤抖,显示出他内心的动摇,但他说出口的话却是一贯的冷硬:“这小子试验失败,按照庄里的规矩,本就应该处死,是众位弟兄宽宏大量,才留下她这条小命,谁知她非但不知感恩,还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心英,你别拦我,今天他她死不可!”说着又挥了挥举在半空中的手掌,掌风凛冽,让人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而跪在地下的正霖这时抬起头,瞪着正浩武,声音微弱却十分坚决的说:“我没有。”
这句否认的话显然又大大的激怒了正浩武,他激动之下竟然伸手推了一把挡在正霖身前的心英。心英本来不会轻易被他推倒,但此时他身体虚弱,竟然被正浩武一推就倒,若不是陈姓头领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他,恐怕他已在众人面前摔了个大跟头。
陈姓头领实在看不下去了:“正将军,你这是做什么,主事在此,你难道不该把处死霖儿的理由说清楚吗?你怎么还对主事动手,你!”
心英站稳,摆摆手示意陈姓头领自己不碍事。陈姓头领心里窝了一把火,登时将腰间的铁剑一摔,冲着正浩武大声道:“兄弟,大哥,将军!总之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了,休想过咱们弟兄这一关!”
正浩武有些怔愣的看着心英,又看了看浑身是血的女儿和四周众人,脸上浮现出颓然的神色,整个人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他慢慢走到心英跟前,猛的单膝跪下,用十分沉痛的声音道:“这小兔崽子,不经允许,私通外人,还学了别的武功……”他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脸上神色更是十分惭愧。
夏寻梅站在秋踏雪身后,看到此情此景,有些不解的扯了扯秋踏雪的衣袖:“是我们?”
秋踏雪笑笑,小声答他:“是,他说的‘外人’就是我们。”
夏寻梅又问:“为什么?”他是想问,秋踏雪既然已经成为“族长”,自然不能算是“外人”,正浩武不明就里,但秋踏雪却十分明白其中曲直,为何此时不表明身份?
秋踏雪还是笑笑:“难得有好戏,不看白不看。”
夏寻梅又扯扯他的衣袖:“他的血,不好看。”他这句话说得十分古怪,似乎并不是厌恶流血,而只是单纯的就正霖这个个体体内流淌的红色液体发表意见。不过此时的秋踏雪并未多想,听他这么说,便只当这小鬼虽然平常十分冷静漠然,但看到血腥场面还是不免受惊。
他笑道:“小鬼毕竟是小鬼。”说话间已走到心英身边,倾身问道:“怎么回事?谁人打伤我新认的徒儿?”
心英吃了一惊:“族……族长?你……霖儿?”
秋踏雪也懒得解释,直接走到正霖跟前:“乖徒弟,告诉师傅是谁欺负你,师傅这就给你报仇。”他这话说得三分认真,七分戏谑,全然不当之前紧张的气氛是一回事,更令抬起头来认出了他的正霖气红了双眼。
“你……你这恶徒!定是受贼人指使,专门来破坏我们银翎山庄……”她之后的恶言恶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秋踏雪捏住双唇,变成了一张鸭子嘴,除了发出咕咕的声音,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秋踏雪忿忿的看着心英:“他骂我。”
心英有点凌乱:“族……族长……不,霖儿,不,正将军,你先快快请起。”他先将一脸震惊+迷茫的正浩武拉起来,整了整衣襟,清了清嗓子,尽量正色道:“正将军,如你所见,这位就是咱们银翎山庄真正的主人,圣银族这一任的族长。还不快拜见族长大人。”
正浩武还没有从儿子私通外人打通经脉的震怒中回过神来,忽然间又被告知眼前这一个不着调的少年竟是族人寻觅多时的族长,饶是他一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此时也是愣了一愣。但他立刻就回过神来,与心英眼神一换,便知心英所言非虚。他心神电转,将刚刚秋踏雪对正霖说的那几句话略一思索,顿时惊出了一头冷汗。这族长究竟是何时收了自己的儿子为徒?又如何得知正霖身体的秘密?更蹊跷的是,连他这个内家高手都对正霖天生的穴位走岔无可奈何,他年纪轻轻,难道竟能做到……?
秋踏雪看他脸上的神色换了又换,也懒得去揣测他心中想法,他站起身来,背着手绕着正浩武转了几圈。
正浩武被他转得心慌,极不熟练的喊出“族长”二字,脸不知为何憋得通红。四周的人群从一开始的讶然,变成了围观。毕竟一向迂腐又正经的正将军会脸红,这本来就是一件奇闻怪事,简直可以成为庄中传说!
秋踏雪绕了几圈,最后在正浩武面前站定:“你既然喊我族长,那我说的话你听是不听?”
正浩武立即正色道:“既是族长的吩咐,正某就算粉身碎骨,亦……”
“好啦好啦,什么粉身碎骨,这些话我不爱听。”秋踏雪截断正浩武的话:“那我就吩咐你几件事,你要办好。”
正浩武恭敬道:“是。”
“第一件,向你的女儿跪下认错。”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小声的议论。心英神色闪了闪,却没有说什么。正浩武猛的抬起头来,喉咙处一阵翻动,显示出他内心的剧烈挣扎。过了好一会,仍不见他有所动作。
秋踏雪冷然道:“怎么,这第一件事你就办不到吗?还是说,你不认为自己有错?”
正浩武梗直了脖子,硬声道:“正某不知族长何时收了霖儿为徒……”
“昨天。”
“这……正某不知是族长收了霖儿为徒……”
“那你现在知道了。”
“正某……”
秋踏雪不耐烦的打断他:“跪,还是不跪。”他话音清冷,目光凛凛,直入正浩武眼中,正浩武只觉得摄入眼中的少年不知何时变得高大无比,浑身散发出的威压令他不觉心颤。在那目光的注视下,他渐渐觉得自己十分渺小,对于之前所做的事竟然前所未有的生出一丝悔意。他试图紧闭双眼,却无法消除那已烙印心头的如炬目光。
他作出平生从未有过的示弱举动,走到自己女儿面前,单膝跪下,柔声道:“霖儿,原谅爹。”他本来没有打算说话,更没有打算道歉,但这几个深藏在他内心字仿佛被一股力量牵引,就这么自然而然的从他嘴中吐了出来,而说出这句话后,他本来冷硬的心,亦感到一丝轻慰。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和经历,让他再不敢小瞧秋踏雪,对这位“族长”的敬畏之心由此根深蒂固。
正霖看到一对自己一向不假辞色的爹亲竟然跪在自己面前,还开口向自己道歉,她简直像是看到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景象,震惊之后,眼角不知何时淌下热泪,一声带着哭腔的“爹……”唤了出来。
秋踏雪似乎很不愿意见到这对父女大开心结热泪盈眶相拥而泣的感人场面,正家父女没来得及哭上两声,他就对正浩武唤道:“正大叔!”
正浩武连忙收起脸上短暂流露的真情,恭敬回道:“族长。”
“这第一件事,你不能说做得很好,但毕竟也算是做到了。”
“是,正某知道做得不好,请族长责罚。”
秋踏雪叹了口气,他最讨厌跟这种一板一眼的人打交道。这种时候他还特别怀念那个敢跟他们打成一团的店小二。他环顾四周,看到那个店小二也在,便对他招招手道:“你来。”
店小二一惊:“我?”
秋踏雪笑:“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
店小二被看穿心事,便不再遮掩,走到秋踏雪跟前:“族……族长……不知者无罪,您大人有大量,不会跟咱们一般计较对吧。”
秋踏雪眼珠转转:“你帮我办一件事,我就不计较。”
店小二刚刚看到他令正浩武向正霖下跪,心里已大略能够揣测这位族长的行事风格,此时不禁暗暗叫苦,不知道自己要被分配到甚么苦差。
秋踏雪靠近店小二,在他耳旁一阵耳语,店小二先是大吃一惊,继而又紧皱眉头,最后紧抿双唇,连连摆手。
秋踏雪看他如此,便道:“你这是要推脱?”
店小二看看他,又看看正浩武,心中掂量厉害之后,只得把心一横,走到正浩武跟前,清了清嗓子:“族,族长说,莫悔和正霖情……情投意合,他……他特准两人成……成婚,莫悔没有家人,就……就让我代替他父母兄弟,向……向正将军提……提亲……”
他结结巴巴的说完这段话,根本不敢抬头看正浩武的脸色。
周围的人听完,也是一脸惊愕。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正浩武身上。
正浩武缓缓道:“既是族长做主,正某岂敢不从。霖儿,明日你们就把亲事办了,否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莫悔和正霖二人顿时喜形于色,不顾身上的伤,双双跪在正浩武膝下。
心英在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正浩武竟然如此轻易的就接受了正霖与莫悔的婚事,让他十分意外,但想到正浩武一板一眼,唯令是从的个性,似乎又感到可以理解。他走过去将正霖身上的绳子割断:“你们好好将养,成婚之事自有你爹和庄里兄弟筹备。”
夏寻梅看着莫悔和正霖,面上浮现出笑容。他极少七情上面,此时一笑,仿若春风化雪。
心英不禁苦笑,看着苦尽甘来的正霖与莫悔,心头又不自觉的浮现出周沛云的身影。
他不知道,此时的周沛云被困在铁笼子里,双目垂泪,饥肠辘辘,十分,十分,十分的,挂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