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胡清风送扈挺出了店铺,还没走几步,扈挺又返身折了回来。
胡清风看着扈挺,问:“大哥!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扈挺挠挠头皮,不好意思地笑笑:“只顾闲扯,差点儿忘了我的大事,说实话,这些时日,可让兄弟的包子馋死我了……”
胡清风笑笑:“我倒也忘记了,大哥快坐,我去给你上包子!”
“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吃了,兄弟且给我打三个纸包,我拎回家去吃吧!”
“好唻!大哥稍等,我去给你备着”胡清风转身去了门外的炉灶,装了三包包子递到扈挺手里,扈挺从口袋里掏出三个铜板往桌子上一拍转身就出了门。胡清风追出门来,打算把那几个铜板给他,却发现扈挺头也不回,自顾去了。胡清风便返身进了店铺,去了里屋,她的婆娘又在那里包着包子,抬头看了一眼胡清风,一脸的黑线,埋怨地说:“咱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怎么就都这么轻易地给了别人……”
“别嘟囔,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胡清风说着,抓起案板上的一块湿面,啪得一声重重摔到面盆里,却噗得飞出了一团面浮,正扑在胡夫人的脸上,把她弄得满脸白面,倒像是京戏里抹了脸谱的小丑。胡夫人骂了一声:“死懦夫,你做啥子么?”然后哭着走进了寝室,没了动静。
胡清风攥起了拳头,狠狠地朝着案板砸了一下,骂了一句:“这是吗子世道啊……”
却说集街旁侧一条安静的死巷子里,站着一个人,却是毛三。他嘴巴里叼着一支香烟,正在雪地里来回踱着步,巷子里没人走,他好像是在等什么人。须臾,弄巷的尽头走过来一个身影,他头戴棉帽,帽沿压住眉心,两只猫耳朵翻了下来,脖子上系着一条青色的围巾,将整个脸捂了个严实,只露着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毛三将烟屁股一甩,迎了上去。
走到跟前,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袋铜钱,说:“这是你应得的!”毛三满脸堆笑,伸出两手去接,却没发现那人已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手枪,抵上了毛三的眉心,还没等毛三回过神来,那人已然扣动了扳机,啪得一声清脆的枪响,毛三整个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脸朝下趴在了雪地上。
那人将钱袋和手枪往口袋里一装,转身就走,身影匆匆,转眼消失在弄巷的尽头。
且说扈挺拎着包子出了店铺,猛地打了一个寒噤,才发现地上已经一片雪白,他抬头看,天空阴云密布,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刺骨的北风在无遮无拦的集街上肆意地呼啸着,卷动着铜钱般大的雪片子漫天翻滚。集市上基本上没了什么人影,赶集的早就走光了,只留下几个练摊的小贩们还在那里不甘情愿地收拾着摊位儿,都咒骂着这个鬼天气。
也难怪!对于这些做小买卖的来说,今天可不能算是个好日子,捱了五天终于等来了这个口埠大集,都想着多卖点儿货多赚点儿钱,以维系他们贫困的生计,可是老天爷也不眷顾,下这么大的雪,他们的生意都泡了汤,这几日的口粮都不晓得该去哪里淘换。
有的小贩儿还没离去,嘴里祷告着,企盼天气能好转起来。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天阴得很浓,浓得像是黑夜即将到来的那一刻;雪下得很大,大得让人都睁不开眼睛。
也不晓得武罗锅收摊了没有!扈挺想着,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拎着的三个纸包,那是他专程给武罗锅和潘玉香买的包子,两包是给他俩的,其中的一包是给自己的。他裹了裹马褂,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不晓得这鬼天气会突然下雪,气温骤降,所以他也就没穿得那么厚实。
扈挺想着刚才发生在包子铺里的情景,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昨晚的一幕:扈挺坐在太师椅上,旁侧恭立着管家扈福。扈挺抬眼看了看扈福说:“福伯,你觉得镇上同福包子铺的生意如何?”
扈福看着扈挺,不知道他脑子里又打着什么算盘:“少爷,那还用说?同福包子铺可以说是日进斗金,那可是咱们镇上最赚钱的铺子了,我觉得比陈吉福的吉福大药房生意都好!”
“日进斗金……”扈挺一边用指头敲打着桌面,一边喃喃自语,似乎若有所思。过了一阵子,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扈福:“福伯,咱们能否也日进斗金呢?”
扈福瞅着扈挺,一脸的迷惑,问:“少爷,你什么意思?老奴不甚明白!”
“你不用明白,福伯,辛苦你一趟,去趟镇上,把毛三给我请来,记住,是请他来,一定要客气!”
“少爷,他能来吗?”扈福有些疑惑地问。
“这个嘛!福伯尽管放心,只要你提起我的名字,保管他来得及时”
“是!”扈福应喏一声,转身出了屋门,从马棚里挑选了一起快马,乘着夜色向口埠奔去。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扈福回来了,后面紧跟着一个人,正是毛三。
毛三不敢不来,管家对他提及扈挺的名号的时候,他的反应就像是被蜂子蛰了一口,他晓得扈挺的厉害,杀了毛六,吓退了警务处的刘巡长,自己却是安然无恙,这可真是惹不起的主啊!
扈挺见毛三进屋,慌忙站起来打招呼:“毛公子来了,有失远迎,快来入座……”毛三亦抱拳回礼:“不敢不敢,扈保长相请,怎敢不来!”两人入了座,扈福看了茶。扈挺笑眯眯地看着毛三,单刀直入:“毛公子,不晓得最近有没有去同福包子铺赚些钱财花花?”
那毛三本来心里直打鼓,并不晓得扈挺请自己来的真实用意,如今听扈挺这么一说,只觉得脊背一凉,慌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手抱拳施礼,诚惶诚恐地说:“不敢不敢,那包子铺的胡老板只说有你扈保长罩着,在下哪敢再去造次?”
“奥?是那个胡清风说的?”扈挺冷冷地问。
“正是,正是!”毛三回应。
扈挺淡淡一笑,说:“这个人精,打着我的旗号赚安宁,我可没见过他毫厘的钱财……”
“什么?这个南蛮子,等我明天去收拾他!”毛三一脸的怒气。
扈挺却微微一笑,摆摆手示意毛三坐下,悠然地说:“毛公子稍安勿躁嘛!有钱大家赚,咱们一起收了这份保护费如何?”
“如此最好!”毛三看着扈挺说。
“嗯”扈挺应了一声,对着毛三说:“你明天且去他的包子铺寻衅,他自会请我来搭救,到时候咱们再依计行事,演一出漂亮的双簧戏,让胡清风主动地把钱财拿出来给我们,岂不美哉……”
“扈保长真是高人呐!”毛三朝着扈挺伸出了大拇指。
“少爷!”背后有人突然喊了他一声,打断了扈挺的回忆,他顿住身子回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个人,头戴棉帽,嘴缠围脖,把整张脸遮盖了大半,只露着一双眼睛。扈挺一眼就认了出来,是老管家扈福。扈福的手里抱着一件狐皮大氅,扈挺接过大氅套在身上,把纽扣系了个严实,又从扈福手里接过一顶翻毛帽子扣在头上,顿时感到身上暖和起来。他拍了拍扈福的肩膀,说:“福伯,跟我来!”说着,两人就钻进了吉福大药房南边的一条窄窄的东西小巷子里,走到一个茅厕西边相对隐蔽的角落。
扈挺脑袋左右摆动,贼一样地寻摸了一阵子,看看没人,遂压低着嗓门说:“钱到手了,别说,毛三这个瘪三还挺会演戏!”
“少爷,那咱们依计行事,把他该得的钱财给他?”扈福说。
扈挺沉吟了一会,阴冷地一笑,说:“什么该得,他一分都不该得,现在我又改变计划了!”
“改变计划?少爷又有什么计划?”扈福疑惑地问。
扈挺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卢格手枪递到扈福的手里,表情阴冷地说:“我们现在不是把钱给毛三,而是要他死……”扈挺说这个“死”字的时候,语气阴冷,直刺人的骨髓。
“要他死?为什么?”扈福也打了一个寒噤,有些恐慌地问。
“你且不要问为什么?只管去做就是了”扈挺说着,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袋铜板说,“一会儿你去见毛三的时候,拿着这袋铜板做诱饵,趁他不注意,用这把枪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谨记,此事务必做得干净利落!”
“是!”扈福应喏一声,刚要转身离去,却被扈挺又喊住了:“福伯,杀了毛三,这把枪还给胡清风,不管你编造出什么理由,一定把枪务必退还给他!”
扈福虽然不甚明白少爷的意思,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两人闪身从茅房西侧出来,一起向外走去。
所谓隔墙有耳,没想到主仆二人的一番话,却被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谁啊?正是铜娃。
吉福大药房南边的这条窄窄的巷子里,紧贴着药房的南墙根有一处用高粱秸秆围绕起来的茅厕,茅厕面积不大,亦就四五个平方,秸秆扎起来的厕墙却有六尺多高,亦是密不透风。厕墙北面是砖墙,其余三面皆是秸秆,东面留有一个挂着棉麻帘子的两尺宽的口子,算作厕门。这处茅房是专门供赶集的人方便用的,亦是药房的人方便的所在。
这天铜娃正好闹肚子,半晌午的时间他已经蹲了好几次坑,这次他是刚刚蹲下,呲着牙咧着嘴地行宫还未出来,就听得茅房西边有说话的声音,他轻轻地把秸秆墙扒拉开了一个小口子,循声向外望去,见紧贴着墙根三步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两人都戴着棉帽,围脖遮着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一个人手里拿了一把手枪,正往另一个人手里递了过去,吓得铜娃赶紧缩回了身子,屏住了呼吸。
铜娃虽然看不清二人的面貌,但是他已然从熟悉的身影和声音里揣测出此二人就是扈挺和他的老管家扈福。
却说扈挺扈福主仆二人说完了话,从茅房西侧闪出身来,绕过茅厕向东而去,只走了几步,扈挺对着扈福说:“福伯,你自己且去,我去方便一下!”说着,步子一拐,向厕门走去。
茅房里蹲在茅坑上的铜娃,刚才听了两人的对话,本来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见两人要走,这才稍微缓了口气,却突然听得外面的扈挺要上茅房,心里一沉,紧接着又听到外面脚踩浮雪噗噗之声由远到近,不由得吓得浑身颤抖起来,心里暗忖:这可如何是好?那扈挺要是发现了我在茅房里,必断定我偷听了他们二人的对话,凭着他的性格,会不会拿枪直接崩了我杀人灭口?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亲眼目睹的一幕情景,扈挺举手一枪,那毛六已然倒在血泊之中,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动静。铜娃越想越怕,不禁浑身筛糠,手足无措起来。
从扈挺站立的身位到茅厕门口,不过也就几步的距离,铜娃正思忖间,那扈挺已然走到厕门,铜娃惊恐地瞪大了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厕门上挂着的那块棉麻帘子。他看见扈挺的一只手已然搭上了帘子,呼得一声把帘子掀了起来。
就在这个当隙,外面又有一个声音传来:“少爷,你只说让我去找毛三,却到哪里找他?”
铜娃听得出来,那是扈福的声音。
那扈挺本来已经掀开厕帘,一只脚已然踏进了茅厕,惊恐的铜娃亦是看见了他的下半个身子。扈挺听着外面扈福的喊话,眼睛还没来得及向厕内观望,只见他在厕门处掀着帘子顿住了脚步,停了那么几秒钟,又退了出去,他快步走到扈福的身边,压低着声音说:“你喊什么?怕别人不知道吗?”
扈福连忙弓腰致歉,说:“是是是!少爷,你刚才没告诉我,到哪里找他呢?”
“集街最后面朝东的那条死弄巷,想他已经等在那里了,你这就过去吧!”
扈福应喏一声,转身出了巷口。
扈挺立在那里,转身看看已有十几步远的茅厕,顿了那么几秒钟,本来还想折回来继续入厕,但他还是一闪身出了巷口,自顾去了。看来他的内急不是那么急。也是,这么冷的天气,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是憋不住了,哪个也不愿意亮出屁股去冻上一会儿,何况这个简易的茅厕,是供万人方便的公共所在,不须进去,扈挺就可以想象到里面的腌臜,他不由得抽了抽鼻子,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却说外面的扈挺这一惊一乍,只把里面的铜娃吓得胆颤心惊,魂飞天外。他伸出抖动不已的一只手掀开厕帘向外望去,见两人都已经退出了巷子,禁不住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也感觉不出了这口大吸气里屎尿味道的污浊,却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轻松,好像是刚刚捡回了一条性命。
他抬了抬屁股想从茅坑上站起来,那屁股就像是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却怎么也抬不动,铜娃伸出了一只手,在自己的屁股上啪啪地拍了那么几下,竟然没有疼痛感。长时间地保持着一个姿势,再加上冷风冻着,他就觉得自己的下半身已然没了知觉。
铜娃左右看看,见厕门的两侧各立着一根固定秸秆墙的木棍,都有胳膊那么粗,他身子往前一斜,双手抱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根,咬牙用力,把失去了知觉的下半身支撑了起来,他双手顺着木棍往上倒着,身子亦慢慢直立了起来,直到站直了,他一只手扶着木棍,腾出一只手不断揉捏着自己酸麻的大腿部位,直到感觉双腿有了些知觉,他又一只手提上了裤子,胡乱系了一个扣子。擦不擦屁股倒无所谓了,能提上裤子走回药房,这才是他当前最想做的事。
做完了这些,他双手握着厕门的木棍由这根倒到那根,又从那根倒到墙根,步子也跟着迈着小碎步,最后,他手扶着药房的南墙根,跌跌撞撞地挪到了巷口,来到了药房门口。刚要推开门往里进,却被从里面出来的阿球迎面碰个正着。阿球见他这般模样,亦不免有几份惊讶,忙上前一把扶住了他,遂问道:“铜娃哥,你不过是去蹲个坑,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还弄得这般模样?怎么了?”
铜娃看着阿球,几乎是瞬间眼圈儿就红了起来,喃喃地说了一句:“阿球兄弟,先别问了,进了屋我再跟你说……”
“行,先进屋”阿球应喏一声,扶着铜娃就要进药房,无意中低头看着铜娃耷拉在胯上的裤子,又嘟囔了一句:“你这般造型,让老爷看了岂不骂你,况且老爷还有客人在,你先等等,让我先把你的裤子系紧!”
“行!”铜娃答应一声,亦立住了身子,任由阿球给他系起了裤带,又随便搭上了一句:“老爷有客人在?哪个客人啊?”
“喔!扈保长刚刚进来,正跟老爷说话呢!”阿球一边系着裤扣一边说。
阿球话音未落,铜娃张开嘴巴不由得啊了一声,那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他本来一只手搭在阿球的肩膀上作为支撑,此时也突然一用力,把蹲在自己裤裆前面的阿球推了开去,阿球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噗通一声摔在雪地里。
这一声响,不大也不小,却惊着了药房里的人,“阿球,你在外面干吗呢?”里面传出一个人的声音,是药房账柜孙正义的喊话声。
铜娃脸色惨白,声音都变得抖了起来:“兄弟,快,快把我扶到那个角落里……”
阿球看着反常的铜娃,虽然不晓得他遭遇了什么事,但从他惊慌失措的神态里察觉出了他肯定遇到了什么事,便按照铜娃的吩咐,把他扶到了药房的南墙根儿。
铜娃双腿麻木,站立不稳,索性坐在了雪地里,他一把揪住阿球的衣袖,说:“你且进屋,如有人问起我,只说没见我,更不能说我去厕所了,记住了吗?”
阿球点点头。
这个当隙,孙正义已然推开屋门走了出来,见已经返身走到门口的阿球,说:“你在外面干吗?这么冷的天儿,也不嫌冻得慌,还不进屋!”
“是,外面是冷,咱们进屋吧,二叔!”阿球说着,跟着孙正义进了屋。
药房北边的那张桌子两侧,坐着扈挺和陈吉福,桌子上放着三个纸包,扈挺喝一口茶,啃一口包子,正吃得专注。
陈吉福看着扈挺,笑着说:“扈保长,你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
扈挺嘴里填满了包子馅,含糊不清地“啊啊”了两声,自顾狼吞虎咽。
陈吉福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扈保长好饭量啊!你这一个人吃三包包子?”
扈挺咽了一口,毫不避讳地说:“哪里啊!本来是给武兄两口子也一起买了的,没想到他们却都回去了!”
“哈哈,扈保长还挺心细啊!”陈吉福打了个哈哈说道。
扈挺不亢不卑,接上了话茬:“哪里哪里,这也是跟着陈大老板学的,想那武罗锅两口子赶了这么多年口埠集,可没少吃陈大老板的包子……哈哈”
陈吉福微笑了一下,脸上有了些许的躁动,不再搭话。
这个时候,孙正义领着阿球从外面走了进来,陈吉福见了阿球,想是有意引开话茬,也不免关切地说了一句:“阿球,这么冷的天儿,没事就不要出去了!”
“知道了,老爷!”阿球应了一句。
扈挺消灭了一包包子,肚子也吃了个饱,他抬起头来摇摆着脑袋,把药店四处寻摸了一圈儿,看着陈吉福问道:“哎?陈大老板,怎么没发现铜娃,铜娃哪里去了?”
“喔!铜娃刚才去了南边的茅……”陈吉福的“茅厕”二字只蹦出了一个字,还未全然说出口,却被门口的阿球打断,接上了话茬:“铜娃哥去了南边的帽子店铺买棉帽去了,他刚才只说这个天气很冷,今天早晨来的时候又忘了戴帽子,冻得脑袋都疼……”阿球是个机灵鬼儿,脑子反应快,把陈吉福的话接的天衣无缝。
扈挺也应和着:“是啊!这个鬼天气,今天早晨我从扈家赶来的时候,这天儿还没什么事,谁晓得转眼的工夫就下起了大雪,天气亦突然变得这么冷,多亏了管家给我送来了毛氅毛帽,不然,骑马回家岂不冻死?”
“是啊是啊!”陈吉福亦应和着。
“陈大老板,讨扰了,借你的贵店吃了饭,我也该回去了!”扈挺说着,就欲起身告辞。
“扈老爷,怎么这么急?再坐一会儿吧!”阿球说了一句。
本来留客是主人的事,也就是这句话应该由陈吉福来说,阿球突然冒出了这句话,扈挺也感到有些诧异,遂低头看着阿球,说:“怎么了?阿球!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小的哪有什么事,只是觉得外面天冷,多留老爷一会儿罢了!”阿球慌忙搪塞,亦感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冒失。
其实那一会儿的阿球,正在琢磨着门外的铜娃,铜娃虽然是躲在药房的南墙根儿,但是那个位置离着门口亦不过七八尺之遥,如果扈挺出门向南,走不了几步就会发现南墙根雪地上坐着的铜娃,到那个时候,有些谎言就会不攻自破,诸事亦就不好解释了。
扈挺看了看阿球,又笑着朝着陈吉福一抱拳,说:“陈大老板果然是知书达礼之人,连下人都这么有礼貌”扈挺顿了顿,又嬉笑着说:“说实话,刚才一泡尿憋得我实在是难受,又喝了这些茶水,实在憋不住了,我先去茅厕解决一下……”
真是怕啥来啥,阿球浑身一颤,心里打起了鼓:这下子麻烦了,这回非得要看到南墙根底下雪地里坐着的铜娃不行了!
陈吉福连忙对着扈挺回礼,说:“扈保长可别憋着,茅厕就在药房南边,快去方便吧!”
扈挺笑笑,摸着咕噜叫的肚子,转身出了药房门口,一伙人亦随后送了出来。
集街上没有一个人影,却说坐在南墙根雪地上的铜娃,双手不断揉搓着自己仍然没有知觉的双腿,他心里着急,寒冬腊月的天气,额头上却渗着豆大的汗珠子。
他不让阿球告诉里面的人自己在茅厕里是有道理的,不然凭着扈挺的聪明,他会按照时间的推测,断定自己躲在茅厕里听到了他和扈福所说的话,如果扈挺真的知道了这些,凭着他凶险奸诈的为人,怕是自己性命堪忧了。
铜娃正琢磨着,突然听到北边的弄巷里隐隐传来一声枪响,他也不断定那是不是枪声,那丝声音极其微弱,隐藏在呼呼的风声里像是放了一个鞭炮。他的脑子里立马就响起了刚才扈挺和管家扈信的对话,“用这把枪一枪打死毛三,谨记,一定要做到干净利落!”
“毛三此时正在集街北头的巷子里等着你,快去快回……”
却说扈挺走出药房门口,回头向着众人抱拳施礼:“诸位请回吧!”言罢,转身向南走去,目光亦从药房门口那帮人身上收回来向前看去,却见铜娃离着自己十几步远,正从南边走了过来。
“铜娃啊!”扈挺喊了一声,站在药房门口的大伙儿也循着扈挺的声音望去,都看见了从南边大步流星走过来的铜娃。
“铜娃!你不是去了南边帽子店买棉帽去了吗?你买的棉帽呢?”扈挺笑嘻嘻地问着,几步已经走到药房南墙根,身子一拐,顺着东西小巷向西而去。
“棉帽?”铜娃先是打了一个愣,又立马回过神来,接着扈挺的话茬说:“是啊,扈老爷,卖棉帽的孙老板早就关了门,这么冷的天,或是回家暖和去了……”
“也是,这么冷的天,还做什么生意?岂不冻死?”扈挺说着话,已然和铜娃擦身而过。
却说扈挺方便完了,出了巷口,顺着南北大街又向北而去,一抬头,见众人还都站在药房门口,遂不解地问了一句:“陈老板,这么冷的天。怎么还不进屋?”
陈吉福一抱拳:“扈保长还没走,我们怎么敢进屋呢!”
“陈老板太客气了,大家伙儿赶快进屋,我也走了!”说着,径直向北而去,身形消失在集街北头,想是去了陈大爷的歇马院取马匹去了。
看着扈挺已然走远,铜娃突然身子一软,从阿球扶持的手里滑了下去,噗通一声跌在了地上。阿球忙俯下身,摇着铜娃喊叫着:“铜娃哥,铜娃哥!”
旁侧的陈吉福和孙正义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蹲下身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胸脯,折腾了好一阵子,铜娃才慢慢地睁开了一双无力的眼睛。
“你这是怎么了?铜娃!”孙正义焦急地问。
铜娃没搭话。
陈吉福说:“先别问了,先把他抬到屋里再说!”大家伙便一齐上山,把铜娃抬进了药房。
一伙人刚进了屋,却从集街的北首走过来了一个神秘的身影,他行色匆匆,头戴棉帽,围巾捂着脸,走过了吉福大药房的门口,径直向南而去,来到了同福包子铺,一闪身走了进去。
此时的同福包子铺里,依然坐了不少的顾客,那人进了店铺,也不找座位,一双眼睛透过帽沿和围巾之间的一遛窄窄的缝隙四处寻摸着,胡清风迎了上来,笑着说:“这位客官,要吃包子吗?您来几笼?”
那人看了看胡清风,语气冷冷地说:“你是包子铺老板胡清风?”
“正是在下?”
“咱们里屋说话吧,这里太嘈杂!”
胡清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就觉得此人定有来意,遂说了一句:“好的!”便向里屋走去,那人亦跟着他进了屋。
进了屋,胡清风还没来得及让座,那人已然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握在手里,冲着胡清风说:“胡老板,这是你的东西,我是来返还给你的!”
胡清风低头一看,他手里握着的正是自己刚刚送给扈挺的那把卢格手枪,他这一个举动,把胡清风吓得打了一个冷颤,脸顿时就如白纸一般,盯着那人只是问:“您是?”
那人已经摘下了捂在嘴上的围巾,笑着说:“胡老板不用怕,我是扈挺的管家扈福,是我家少爷托付我来归还你的枪支的……”
“这把枪我已经送给了扈挺大哥,他亦欣然接受,如今怎么又突然来还呢?”胡清风不解地问。
扈福似乎沉思了那么几秒钟,那双狡黠的眼睛在那里转了那么几个圈儿,遂把枪递到胡清风的手里,说:“这把枪,我家少爷是不能要的!”
胡清风也感到纳闷,疑惑地问:“扈挺大哥这又是何意?”
“英雄不夺人所爱,这是你的东西,我家少爷岂能霸为己有?”扈福笑着说。
胡清风说:“哎!大伯这是说哪里话?这把枪在我手里实在是浪费,我又不会用,给了你家少爷也是……”没想到话没说完,却被扈福冷冷打断:“胡老板不必再说了,即使你说破了天,这把枪我也是要归还的,这可是我家少爷吩咐的,老奴也不敢违抗,还望胡老板不要让老奴难做,快收起来吧!”
原来胡清风以为扈挺只是觉得不好意思收下,故意让管家过来推让一下而已,如今看了扈福决绝的表情,知道扈挺是不会要这把枪了,心里亦觉得甚是奇怪:这扈挺是怎么了?爱枪之人见了这把名枪,应该是想法设法据为己有才对啊?今日却为何如此的推让?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转念一想,扈大哥那可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该得的他自然会得,不该得的亦不会多取毫厘,胡清风如此想着。双手拖着那把手枪,仍然是盯着扈福问了一句:“你家少爷果真不要?”
“不要不要,胡老板快收起来吧!该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扈福摆了摆手说。
“那在下就收起来了!”胡清风对着扈福说了一句,随即转过身,脱了鞋子上了炕,掀开一个红木柜,把枪放在了里面,又从炕上跳了下来。
这一切,都被扈挺看在了眼里。
扈福起身告辞,胡清风一直送出了门口,扈福出了同福包子铺,径直向北而去,头也不回,转眼消失在集街的北首,只留下了包子铺门口呆立着的胡清风站在那里,迎风吹着那张满脸疑惑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