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刘普惠又要打马启程,却被人一枪打掉了官帽,他亦是吃了一惊,抬头观瞧,但见西首的巷子处拐出了一支队伍,大约有二十号人,各骑着一匹快马,马踏飞土,浓尘滚滚,好似腾云驾雾一般,转眼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当头的一个年轻英俊的后生,一手执驳壳枪,一手扽着马缰绳,嘴里长长地“吁……”了一声,那匹马前蹄腾空,咴咴叫了两声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是背挎长枪,只有当头的这名后生手执短枪,刘普惠就断定开枪打掉自己官帽的就是这位英俊后生。
后面的马匹亦陆续立住,马背上的人都从背上摘下长枪,拉栓上膛,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刘普惠。刘普惠的八九个兄弟见此情景,也迅速地从车上、马上跳将下来,一起围了上来,也忙着上弹拉栓,都一起举枪对准了这帮人。一时间,卡拉卡拉的枪械声幽荡耳畔,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的当际,忽听得一声断吓:“都闪开!”
二十多匹坐骑向两侧退让,闪出了中间一条夹道,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胯下催马,来到了刘普惠跟前,此人正是扈信。
“先教你的兄弟都把枪放下,放下枪好说话!”扈信眯着一对条缝眼,瞥着刘普惠冷冷地说。
对方的二十条枪对着刘普惠,再加上扈信身上透出来的那种凌人的气势,早让刘普惠心里没了底气,他坐在马上呼吸急促起来。
“我数到三,一……”扈信笑眯眯地高喊了一声。
“把枪都放下!”还没等扈信继续喊下去,刘普惠已经迫不及待地下了命令。刘普惠的那八九个人便纷纷放下了枪。刘普惠也随即滚鞍下马。
“你是刘普惠刘巡长?”扈挺低着头盯着他问。
“在下是”
扈信冷冷一笑:“不认识你,你们曾处长与我倒是老相好,他见了我都恭恭敬敬的,你一个小小的巡长,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么张狂?”
“不敢,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官命难违!”
“官命?我兄弟扈挺犯了什么罪,还劳你们警务处如此兴师动众地来抓他?”
“长官,他犯了杀人罪,他杀了镇上的毛六”
“好!即使他杀了人,亦应该先由我来问罪,铁路以北的大小事务全部先由我来处理,这个规矩你们不知道吗?你们来抓人,商量我了吗?”
“这个……敢问,长官是?”
“奥!倒是忘了介绍我自己了,鄙人约长扈信!”说着,他朝着身后那个执驳壳枪的英俊后生一摆手,说:“江副官,先去给扈挺松绑!”
江副官应喏一声,翻身下马,走到那辆马车跟前,弓着腰就要往车棚里钻。站在马车两侧的刘普惠的两个兄弟突然端起了长枪,枪口对着江副官。刘巡长朝着他俩摆摆手:“把枪放下!”,两人便乖乖收了枪。江副官钻进了车里,解开扈挺身上的绑缚,两个人又一起跳下车来。
扈信看着扈挺安然无恙,眼睛又盯着刘普惠:“刘巡长,你且回去跟你们的曾处长说,人,我扈信留下了,等我问个清楚了,改日再亲缚他去你们警务处请罪!”
“是!长官”刘普惠打了个敬礼,这会儿,他比刚才乖巧多了。
后面有个兄弟捣他,刘普惠回头看,见那个兄弟托着他刚才被打落的官帽,刘普惠接过盖帽,重新戴在头上,他正了正帽沿,朝着身后的兄弟们一挥手:“撤!”
刘普惠心里有他的算盘,混了这么多年官场,他看也看明白了,只看对面这位的行举,就知道他来头不小,提起他们的顶头上司曾悼的时候,语气又如此的不屑,肯定是来头不小。况且上司只给了我两吊铜板叫我来抓扈挺,这是打发要饭的呢!那曾处长还不晓得收了毛淤夫多少银子呢,这个吝啬鬼每次只是给我们些皮毛,他却喝茶安享,倒让我们来替他卖命,想想心里就不痛快,再说他只教来抓,又没说非得要抓回去,这位又横加阻拦,我如果为此一味地强悍出手,丢了性命也就不值了。罢了罢了,先回去对着曾处长提提这个扈信再说,看看他到底是个多大的官职。
刘普惠如此想着,领着队伍向西而去。走了十几米的距离,忽听得背后有人大喊一声:“站住,别走!”
刘普惠勒马回头观瞧,却见扈挺快步赶了过来,刘普惠心想:怎么了?还不让走了?
扈挺紧赶两步来到刘普惠身边,他抬头看着马上的刘普惠,冷冷地说:“刘巡长就这么走了?”
刘普惠低头瞅着扈挺,心里琢磨:这小子要干嘛?难不成还要倒打一耙?找我们的不是?随即问道:“扈保长还有什么事吗?”
“我的枪呢?你们要带走吗?”
刘普惠看了看扈挺,随即朝着身后喊了一声:“谁拿了他的枪?给他!”
刘普惠后面的一个兄弟从腰里掏出了那把驳壳枪,扔给了扈挺,扈挺接在手里,先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番,把长衫一掀,插进了腰里。
“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刘普惠看着扈挺说。
扈挺没搭理他,转过身慢悠悠地走了回去。刘普惠又重新打马,一伙人车马启程,向西而去。
扈挺走到扈信身边,双手抱拳施礼:“多谢大哥搭救!”
扈信冷冷的眼神盯着扈挺,却没搭话,把扈挺瞅得心里直发慌,不由得低下了头。
扈信朝着旁侧的江副官一摆手:“把他的枪下了!”
江副官走到扈挺的身边,伸手就从扈挺的腰里掏枪。扈挺却双手死死地按住枪套,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扈信,耍起赖皮来:“大哥息怒,你怎么能下了我的枪呢?这可是我的命根子啊!”
扈信表情冷漠,说:“给你枪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不让你惹事生非,怎么把我说的话当成放屁了吗?”
“大哥息怒,那人强抢民女,乱打无辜,我也是一怒之下才拿枪打死了他!”扈挺声音低低地说。
“那人强抢民女关你鸟事?怎么,逞英雄啊?”
“不是,不是,我……”扈挺话没说完,却被怒气未消的扈信打断:“别说了,以后再做这样的事情,休得再来找我”
“不敢了,不敢了!”
“江副官,集合队伍,回去……”扈信喊了一声,手扽缰绳扭转马头。江副官挥了一下手:“兄弟们,回去了!”
所有的人扽缰调马,都呼哨一声,那些马匹便接踵西去了。马队跑到扈信的宅邸门口,扈信扽住了马步,侧身对着江古说:“江副官,你且带着队伍先回去,我回家一趟。”
江古应喏一声,领着马队径往西去。扈信则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早就候在门口的锁子,两人一起进了院子。
等扈信一伙人离开了,扈挺才来到陈吉福身边,双手一抱拳,说:“陈大老板,这次多亏了你了!”
陈吉福笑笑,说:“这有什么,我只是把此事告知了锁子,还多亏了锁子,骑马百里劳顿,才把扈约长请来了”
扈挺眼睛瞅着陈吉福,突然狡黠地笑笑:“陈老板,你给我送的苹果呢?”
陈吉福一愣神,随即也笑着说:“扈保长可真是幽默,怎么还没忘了这茬儿?”说着,一拍脑袋,“对了,那篮子苹果哪里去了?”
扈挺哈哈一笑:“陈大老板,你还真给我拿了苹果了?”
陈吉福:“这个当然了,若不是今天早晨给你送苹果,还给扈约长送不了信呢!”
看热闹的乡亲们正逐渐散去,两人说着话的当隙,目光不约而同地向北望去,见那里还站着潘玉香;离着潘玉香十几步的距离站着陈吉福的老婆尹淑琴,尹淑琴的身侧站着抱着孩子的陈翠;潘玉香抄着双手,目光正瞅着这里发呆;而尹淑琴却侧着脸瞅着潘玉香,陈吉福和扈挺也往北望,或许扈挺瞅的是潘玉香,陈吉福瞅的是尹淑琴,四个人眼神只接触了那么短短的几秒钟,却又都收回了目光,潘玉香一转身向西去了,尹淑琴也和陈翠随着北去的人流走了。
铜娃拎着那个果篮站在身后,篮子里已经是空空如也,想是陈吉福着急奔跑,早把篮子里的苹果丢了个干净。陈吉福与扈挺辞别,和铜娃一起回了家。
扈挺也转身往家走,管家扈福早就等在门口,给他开了门,一起进了扈挺大院。扈挺进了屋,太师椅上坐定,扈福沏了一壶茶放在桌子上,一旁恭立。扈挺端起茶水,慢慢呷了一口,开始琢磨今天发生的事儿,他想刘巡长兴师动众来抓他,肯定是毛三报官了,毛三的父亲毛淤青那也是手眼通天的主,说不定与警务处的曾悼相识,或者说交好,不然这个刘普惠就不会这么卖命地抓他,这个王八蛋,改日我定要再惩治他一番,给他点儿颜色看看;扈挺又想到了陈吉福,亦多亏了他即时通风报信,告知了大哥前来解救,不然,被刘普惠掳到县城,那事情可就麻烦了,想到这里,他就感激起陈吉福来,他又想起铜娃拎着的那个水果篮子,肯定是陈吉福给自己送苹果偶遇了此事。想到了苹果,他想起了一件事情,遂抬起眼来看着扈福,说:“福伯,咱们地窖里储藏的苹果还有多少?”
“还有不少,我正为了这事发愁呢!”扈福说。
扈挺沉吟半晌,说:“福伯,明天口埠大集,那些商贩们再来上货,你且先不要收取他们的钱票,等他们把果子卖了再来支付就行,果价也要适当地往下压一压!”
扈福看着扈挺:“如此能行?”
扈挺:“能行!”
第二天天蒙蒙亮,扈挺大院的门口早围了一大帮子人,有的推着木轮车,有的挑着扁担,他们是来扈挺家上货的小商贩,今天是农历的十月初八,也是口埠大集,他们是来赶早上货的。扈福打开了院门,商贩们都挤着就要往里进,扈福摆摆手,清了清嗓子,说:“各位老板们,说个事啊!昨天我家少爷说了,看大家做点儿生意不易,决定把果子的价格每斤下压五厘钱,还有,为了照顾本金不足的自己村里的商贩兄弟,可以临时不收取钱票,等你们卖完了果子再来算账就行!”扈福这话一说,商贩们齐声说好,大家都兴致高涨,本来平常要个十几斤的商贩,也都要了上百斤!扈福和几个下人忙着过称记账,好一阵子忙碌。
第二天天未亮,扈福就听到有敲门声,他穿衣下炕,拉开了院门,发现院门外黑压压地围了不下于四五十号人,他们都是来上货的,不用投本钱就能赚取钱票,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他们之中大都是些没钱投资的贫苦百姓,却不乏做生意的高手。扈福看着这一帮子人,心里高兴,同时亦感到纳闷,遂高声问道:“各位老板,昨天刚刚过了口埠大集,今天大家伙儿又来上货。这是往哪里卖啊?”
人群里有人回道:“扈大管家不必多虑,我们不一定非得在大集上卖,上了货,我们可以奔县城,县城里人更多,那些富人们光顾的茶楼,唱戏的戏园子,都是我们卖果子的好去处,只要有钱赚,我们是不怕辛苦的!”
“对,不怕辛苦……”所有的人应和着。
扈福笑逐颜开,心里琢磨着照这个样子下去,窖井里的果子不须两月就能卖个干净咯,他不仅又暗暗敬佩扈挺,还是少爷有眼光,有魄力,做生意是一把好手。
扈福说:“各位老板,咱们这还有个规矩,只要是扈家本村人士,只须报了名号就可以来领取果子,外村没有钱票的人,须取了相应价值的物件抵押才行,大家伙儿都想好了,排好队依次领取果子……”
商贩们之中有不少外村的人,听了扈福的喊话,嘟嘟囔囔地嘀咕一番,便都回家取物件去了,诸如什么手镯,戒指,甚至是檀木桌子,椅子,各种各样值钱的物件一并取来,换取了苹果,又各自奔向四面八方,兜售苹果去了。从下午到黄昏,那些商贩们又陆续回来,支付了早晨欠下的苹果款,抵押的物件也不收回,只说明天再来取果子。
是夜,扈福在大厅里向扈挺报账,说起了卖苹果的事,脸上挂着惊喜:“少爷,你的办法果然奏效,照此下去无须半两个月,咱们窖井里积压的果子就能卖个一干二净!”
扈挺笑笑:“福伯!别光卖个干净啊!咱们还得赚钱才行!”
“少爷的意思是?”扈福眨着疑惑的眼睛问扈挺。
扈挺微微一笑:“从明天开始,你要抬高果子的价格,依我看每斤至少加价二分!”
“二分?这个,能行?”
“怎么不行?你只说库存不多了,不想卖了,这些人这几天赚钱已经赚红了眼,保证还是脱销……”
第二天,那帮子人又早早围在了扈挺大院的门口,扈福也早早起来了,他对着商贩们把昨天晚上少爷嘱咐的这么一说,有人就窃窃私语,嘟嘟囔囔。扈福说:“大家可以尽情不要,主要是所剩的果子不多了,少爷的意思想留下一些过年吃的!”
人群中有人搭话:“老爷也吃不了那么多啊!涨钱就涨钱,大不了我们是贵买贵卖罢了,来!给我称上五十斤……”他这么一喊,旁边有人应和:“说得对,也给我五十斤!”“我要一百斤!”大家伙的兴致又高涨了起来,忙碌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那些商贩们又车推肩挑,载着苹果四处兜售去了。
如此月余,地窖里的果子也卖的差不多了。扈挺瞅着一大堆的钱票铜板,心里窃喜,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今年的果子算是有了一个好收成。
是啊!百亩果园,喜获丰收不算是好收成,只有卖的出去,还要卖个好价钱,才算是好收成。
那天是农历二十三,口埠大集,扈挺早早地起来洗漱,他想去赶个集,剃了一月前就想剃但是到现在还没剃成的头发,也想同福包子铺的包子了,那让他想起来就吧嗒嘴的香包子,这几天一直折磨着他让他吃饭也不香了。
同福包子铺,早早地就悬挂了开张的旗幡,生起了灶炉,老板胡清风和他的婆娘,以及五六个小工从半夜就开始忙活了,调肉馅,和面,包包子,先包好了一笼笼地叠压在那里,就等着顾客来了再上锅蒸。
顾客还没等来呢,竟然是等来了毛三,还是领着那一帮子人,只是那帮子人里,没了那个闹腮胡子。
一伙人又把同福包子铺挤了个严实,正在里屋包包子的胡清风搭眼往外一看,看见这个东西,他是既恨又怕,心里就开始琢磨,这家伙也够勤快的,这么早就来了,再说了,自从上次扈家村的扈挺打死了他本家的那个五哥,他已经有四十天没来包子铺了,也就是说,有八个集没来收取保护费了,今天他又来做什么?胡清风这样想着,从里屋走了出来,忙着打哈哈:“三爷来唠,快坐快坐,这么早来有啥子事情奥?”
“少装傻,你知道我来做什么!”毛三往凳子上一坐,鼻孔朝天,连看都不看胡清风一眼,一脸的傲慢。
胡清风看着他这个样子就来气,四十天前扈挺开枪打死毛六的时候,胡清风也站在看热闹的人堆里围观的。当时,他看到毛三跪在地上像狗一样的给扈挺磕头求饶,心里那叫一个解气啊!今天见了自己,这小子又恢复了以往的那副猪狗颜面,这个年头,可真是软的欺硬的怕啊!看来,做人就得挺直腰杆子,要天不怕地不怕才行,最好还要有杆枪,谁******再欺负我,直接把枪抵到他的脑门上,一扣扳机,啪!整个世界都清亮了!
胡清风死死地瞅着毛三,专注地想着,想得入了神,好长一段时间没搭理毛三。
“你他奶奶的琢磨啥呢?拿钱!”毛三猛地一拍桌子,桌子上放着的一碗蒜瓣儿都蹦了出来,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胡清风打了个激灵,这才晃过神来,他从臆想中的解恨里收回了思绪,跌到了现实,贼一样地瞟了一眼凶神恶煞般的毛三,脸挂愁容,不免又沮丧起来。胡夫人从里屋出来了,挡在胡清风的前面,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在毛三面前晃晃,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一只手却倒背在脊背后面,伸出一只指头戳了戳胡清风,胡清风何等的聪明,立马就明白了老婆的意思,她是让他闪人,去搬救兵呢!胡清风弓腰打哈,笑嘻嘻地说:“三爷且跟我老婆交涉,我进去看看包子!”说着,一闪身进了里屋。
毛三眼睛直盯着胡夫人手里的钱袋子,也没搭理胡清风。且说胡清风进了里屋,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出来,撒开脚丫子就往北跑去。
他要去哪?他要到集北头陈爷那里,借了马匹赶去扈家,请英雄扈挺来帮他的忙。他刚跑到陈爷的停车大院的门口,却正巧遇到了来赶集的扈挺,扈挺刚刚把坐骑拴进了陈爷的歇马院,正慢慢悠悠地从院子里面出来。
“大哥,留步!”胡清风扯开嗓子高呼,声音有些激动,像是看见了如来佛祖。这真是盼谁来谁啊!
扈挺回头一看,是同福包子铺的老板胡清风,忙双手抱拳打招呼:“胡老弟啊!多日不见啊!你不照顾你的生意,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胡清风心里高兴,刚才扈挺喊了自己一声胡老弟,看来四十天前他跟自己说的话还都记得,这份兄弟情谊他还没忘了。
“大哥救我奥,那毛三又去了我的包子铺了!”胡清风来不及打声招呼,急躁躁地说。
“这个瘪三,又去闹事?”扈挺眼珠子一瞪。
“是啊!是啊!他现在正在小弟的店里呢!”胡清风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瞅着扈挺说。
“走!”扈挺一摆手,就向南跑去,跑了没几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胡清风在后面跟着,也收了脚,侧头看着扈挺问:“大哥,么子事啊?”扈挺面露难色,两只手把腰部转着圈儿地摸了个遍。
胡清风着急地问:“怎滴唠?大哥?”
扈挺的语气有些无奈:“去不了了兄弟!”
“你可别去不了哈!大哥,莫要吓唬兄弟奥,我心里可没了底了!”胡清风带着哭腔说,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又说道:“大哥是不是为了分红的事?大哥敬请放心,我胡清风说到做到,答应你的利润五五分成的事,我一定尽数奉上!”
扈挺的手在腰间摸索了好一阵子,最后一摊,说:“兄弟,主要是我忘了带枪啊!”
胡清风沉吟半晌,似乎是琢磨着什么事情,最后一咬牙,眼神坚定地看着扈挺,说:“我信得过大哥,如果你非得使枪,我倒有一把,不过枪在店里,这会儿不在我的身上,等会儿到了包子铺,我偷偷塞给你就是……”
扈挺看着胡清风,说:“你有枪?”
“嗯!是的,我有一把卢格,是我在老家做生意的时候,从一个过路的枪贩手里买来的!”
“卢格手枪?这可是德国造的名枪,你小子行啊!”
“大哥取笑了,本来我买这杆枪是为了防身用的,可是我天生胆小,却不敢用,民国律法,平民私自藏匿枪械是要坐牢的,我平常也不敢张扬,所以这杆枪在我手里亦算是废品一个,如今兄弟信得过扈大哥,如若赶跑了那毛三,钱财手枪一并送给扈大哥就是了……”胡清风怯怯地说。
扈挺微微一笑:“好说,好说!”
胡清风愣了一会儿神,这小子脑子反应快,琢磨事也快,说话也流利,他又用起了激将法:“大哥,再说那毛三怕的是你这个人,可不是怕你的枪,大哥第一次在我的包子铺里,没掏枪不是也把毛三吓跑了吗?大哥是何等的英雄,那毛三蟊贼,见了你就腿肚子打颤儿,那是骨子里就注定的……”
胡清风一席话,把扈挺说的是热血沸腾,他哪里经得住如此的恭维,立马就脑门冲血,热血沸腾,他一拍脑门儿,喊了一声:“走!兄弟,打那个杂碎去……”
两人便撒开四条腿向南奔去,跑到同福包子铺,胡清风从后门进了内屋。扈挺只管向包子铺大门走去,他一掀门帘进了包子铺,那毛三手里掂着钱袋子,正面朝门口坐在凳子上与胡夫人讨价还价,听见门口有动静,脑袋一歪向外望去,见扈挺扬着马鞭昂首阔步地进来,吓得他哎呀一声站了起来,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扈挺。他手下的那帮兄弟也认出了扈挺,都吓得不由自主地倒退着身子,让出了中间的一条人墙夹道。是啊,哪个不认识他,就是他四十天前一枪打死了毛於夫的儿子毛六,打死了毛六,还安然无恙,这个就更让人感到心里没底了。
这个时候,内屋的胡清风一掀门帘走了出来,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表情坦然地挪到扈挺的身边,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迅速地掏了出来,又迅速地插进了扈挺的口袋,把那把卢格手枪放进了扈挺的口袋。
在场的所有人都盯着扈挺的脸看,谁也没有注意胡清风这一连串的小动作,胡清风做完了这一切又迅速地从扈挺身边闪开了身子。扈挺拿眼瞟了他一下,会意地翘了翘嘴角。
扈挺迈着方楞步,缓缓走到毛三跟前,笑着说:“你又来了?”
毛三也一抱拳,不亢不卑地说了句:“是啊!扈保长,你也来了?”
扈挺瞅了瞅毛三,冷笑一声,说:“怎么感觉毛老弟今天表情不对啊!是有谁给你撑腰了吗?”说着。抬起一只手就往腰间探。还没等他的手摸到腰间,毛三突然一掀马褂,从腰里迅速地抽出了一只短枪,枪口抵住了扈挺的脑袋,他食指紧扣着扳机,大拇指咔擦一声扳起了枪保险,语气冷冰冰地说:“扈保长别动不动就掏枪啊!你以为只有你有那玩意儿吗?”
扈挺一愣,阴沉的脸随即微微一笑,说:“毛老弟真是吓破了胆了,今天我扈挺可没带枪,不信吗?我且掀起马褂给你看看!”说着,双手把马褂掀了起来,毛三不由得低头打量,他的腰间果然什么都没有。就在毛三低头一看的刹那,脑袋亦略微地分了神,扈挺一个闪身挪步,身子一倾斜,伸出右手猛地抓住了毛三的手腕儿,手指用力一捏,毛三只觉得手掌一麻,不由得松开了手指,那把枪也顺势掉落下来,扈挺的左手早就探在底下,等枪落将下来,他猛地一戳,食指准确无误地插进手枪扳机孔,那把手枪又借着惯性在他的指尖转了一个整圈儿,最后紧紧握在了扈挺手里,扈挺又迅速抬起了手,枪口抵住毛三的脑袋。
这一切很是突然,在场的所有的兄弟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儿,本来刚才毛三用枪抵住了扈挺,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一眨眼的工夫,这会儿扈挺又举枪抵住了毛三的脑袋,他的那帮兄弟们的心又都陡然间提到了嗓眼子。胡清风也没看明白咋回事儿,这会儿看着扈挺拿枪指着毛三,竟然禁不住拍着手鼓起掌来,好像在看一场花式表演,还大声地叫好。这与现场的气氛很不符,所有的人都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胡清风看着大家伙的眼神,脸上洋溢的那股子得意瞬间就变成了怯懦。他怯怯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默立的众位山东大汉,不再得瑟。
扈挺玩了这一套花哨的枪花儿,早把毛三惊得目瞪口呆,毛三颤颤兢兢地举起了手。
“啪……”扈挺嘴里又猛地喊了一声。
吓得毛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惨败。双手扳住扈挺的大腿,开始喊起了“饶命!”
扈挺笑笑,说:“哎……这样就对了,习惯了你抱着我的大腿求饶,刚才你拿着枪指着爷的脑袋,爷还真不习惯!”
要说这个扈挺也是变得蛮快的,刚才别人用枪指着他的脑袋,他还称呼人家老弟,如今拿枪指着别人的脑袋,心里有了底气,这辈分也眼看着见长,如今又自称爷了。
“爷问你,前几日爷打死了毛六,是谁到县城警务处告的状?”
“这个小的真的不知啊!”
“不知?不是你爹那个老匹夫告的状吗?”
毛三连连摆手,语气肯定地说:“真不是啊!我父亲知道了那件事以后,也是狠狠把我训了一顿,教训我不该有眼不识泰山,惹了扈保长!我爹哪里敢报什么官啊,或许是毛淤夫去告的状吧!”
“毛淤夫又是谁?”
“毛淤夫是我父亲一个没出五服的大哥,也是毛六的父亲,口埠镇的镇保。”
“管他什么镇(真)保假保,胡作非为就得该杀!”
“是是是,该杀,该杀!”
“如今你又来胡作非为,你说怎么办?”扈挺瞪着毛三说。
“求扈爷再饶小的一次。再也不敢了?”
“果真不敢了?”
“果真不敢了!”
“行!领着你的兄弟们,滚蛋,再让我遇见,直接取了你的狗命!”
毛三扑楞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挥手:“走!”那帮人便呼隆隆一阵骚动,都争先恐后地跑出了店铺。
毛三提到的这个毛於夫本来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毛五,二儿子叫毛六,至于这个“五、六”的称号也是按照家族的兄弟排列下来的,被扈挺打死的便是他的小儿子。
众人一撤,店铺里突然间就宽敞了起来,只剩了胡清风和他的夫人、以及坐在凳子上的扈挺。胡清风用胳膊肘捣捣夫人,夫人从桌子上拿起了马三扔在桌子上的那袋铜钱转身进了里屋,一会儿又出来了,手里拎着的那袋铜钱已然装的满满当当,她把袋子塞到胡清风的手里,胡清风提着钱袋走到扈挺身边,说:“大哥,这是这个月你应得的收入,大哥且收下,下个月的我会准时奉上!”
扈挺瞅瞅那个钱袋子,微笑着看着胡清风:“胡老弟真是讲究啊!这怎么好意思呢?”
胡清风把钱袋子往扈挺的口袋里一塞:“大哥不必客气,以后还要多仰仗大哥呢!”
扈挺站了起来,双手一抱拳:“如此多谢了!
胡清风往前走了两步,把嘴巴贴到扈挺的耳朵上压低着声音说:“还有扈哥口袋里的那把手枪,也一并送给大哥了!”
扈挺这才想起了刚才的事,他左右看看,见包子铺里已然有了不少的顾客,他看着胡清风说:“兄弟,这里说话不便,咱们进内屋说话?”
“好好好,里面请!”胡清风应喏着,领着扈挺进了里屋。胡夫人正在里屋包着包子,胡清风向她递了个眼色,胡夫人也识趣地出去了。
扈挺看看屋里没人,遂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刚才胡清风偷偷塞到自己口袋里的卢格手枪,翻来覆去地看个没够,眼睛里喷射着喜爱、贪婪的光芒,扈挺喃喃自语:“真是把好枪啊!德国毛子做工就是精致,十把驳壳亦换不来这么一把啊……”
胡清风盯着扈挺射着光芒的眼神,遂轻轻说了一声:“是啊!好枪配英雄,既然大哥如此喜欢此枪,你收了也就是了!
“如此,我到要谢谢兄弟了!”扈挺说着,双手一抱拳,说:“兄弟生意繁忙,我且不再打扰了,大哥走了!”扈挺言罢,起身移步,走出内屋,又出了店铺,胡清风一直送出门口,双手抱拳连连施礼:“大哥慢走,慢走!”
扈挺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又转身折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