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临淄繁花似锦、人流如织,此刻的全城却到处是四分五裂的尸首、秽物、鲜血,血腥与杀戮似乎在大司马府升起那股浓浓的黑烟时便已注定。
陈利未料到姜姓的武变来得如此果断——得知陈白身亡,便立即开始了血洗杀戮。而姜姓同样没料到在陈白这个陈氏顶梁死后,他天生阉人的长子陈利竟然果敢支撑起了危在旦夕的陈氏!
刀兵相见!
陈氏权掌齐国绝非虚言,临淄的城卫军实际上就是陈氏私军。但姜姓实际的领导人国免同样不是傻子,他第一时间稳固住了齐公所在的内城。以内城为根基与陈军在外城间展开了残酷异常的惨烈巷战!杀戮一起,整个临淄顿时兵荒马乱。
临淄这座青龙盘踞之城迎来了它自五公子之乱后最为动荡的一次劫难——到处都在死人、到处都是哭喊劫掠!
所有人都疯了——普通小民为保全自己的性命而疯狂!恶汉槽夫趁乱劫掠杀人!
“禀主公!我军已肃清外城姜军,姜军已退守内城!”季耳血污满身满脸杀气的来到仍立于显阁内的陈利面前,陈白已经入殓,姜陈正在死战!
“城外薄姑军如何?”陈利默默抚摸着陈白所留菁光剑,剑光透亮,毫无瑕疵。
“薄姑军自第一波攻城失败后便安营扎寨于城外,并无异动。”季耳答道。
“哼,临淄城何等磅礴险峻,岂是一万薄姑军能攻破的?”陈利收剑入鞘,目视季耳道,“可与城外联系上?”
“薄姑军中有众多神射手,所有离城风信乌皆被射杀。崖下亦有人马,滑翔皮翼无法突围。临淄仅有蜃门一道,我军信使亦不得出城联络。”季耳皱眉答道。
“内外交困,恐难长久。公子可需老夫助陈氏一臂之力?”为陈白料理后事的邹奕开口。
“姜陈之争乃是国政,先生当真敢不顾‘修士不干国政’铁律?”陈利目光炯炯的望着开口的邹奕。
“老夫不会插手杀伤任何一人,不过带我儿离开临淄还是没问题的。至于我儿接下来去往哪里,那便不关老夫之事了。”邹奕满脸笑意望着陈利。
“先生厚恩,陈氏没齿难忘。今日我父遇刺,若非先生父子出手,恐怕我父受辱至死我等尤不知情,那时姜姓发动武变则我陈氏必定比现在危机十倍不止。不过晚辈有一事不明,为何先生如此看好我陈氏?”陈利回过头来,郑重问邹奕道。
“当今天下乃征伐杀戮之乱世,乱世之苦最苦便是天下黎民——命如草芥朝不保夕,沦为奴人更是生不如死。我阴阳家以三易衍化阴阳星象五行八卦,又以阴阳星象五行八卦预见天下,所求不过了结乱世还民太平。陈氏乃火舜妫姓之后,流于木齐合该旺盛。陈氏诸代家主皆是豪杰,便是老夫于这两个时辰观公子言行,公子亦属豪杰。如此豪杰之家得汝弟定乱之子,老夫赌上一赌又何妨?”邹奕见陈利言语真诚,如实答道。
“好!先生爽快陈利亦不虚言!陈利以陈氏当代家主之名在此立誓:陈氏一日不灭,便一日为框天下太平奋力!阴阳家为我陈氏氏族学家,邹奕先生为我陈师,陈氏子孙皆需以师礼敬之!违者天地不容世所共弃!”陈利闻听邹奕言语,扬声顿首立誓道。
陈和在旁默默看着此刻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快,从他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半天不到,先后目睹了诸多死亡动荡。而他陈和的身份貌似极为重大,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其实就一痴迷建筑学的疯子而已,他还有他的通天塔理想急待完成,他真的不想留在这个陌生世界里。
“要不和他们坦白算了,我其实不是原来那个骑马摔死的倒霉蛋,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陈和?”突然间,一个突兀的念头在陈和脑海中闪过。
“但是谁信啊?”陈和随即懊恼,“就算刚才那个飞天遁地的老家伙也不会相信穿越这种鬼话吧?而且就算信了也没法送我回我的狗窝去啊!”
“哈哈哈,小爷还是第一次见人的表情可以转换如此之快!小子,你可真怪有趣的!”无聊了个把时辰的邹衍一直在打量陈和,好奇这应兆孛星到底有何不同,不过其他还没看出来,先被陈和激烈的思想斗争表情逗笑了。
“有趣你妹!玛德你个土著小白脸知道个屁!劳资这叫专心思考!”陈和闻言恨恨瞪了一眼身旁的邹衍,心里暗暗吐槽道。
陈和与邹衍的举动引起了陈利与邹奕的注意,陈利满是慈爱的看了陈和一眼(陈和顿时被这弟控看得全身起鸡皮疙瘩),对邹奕道:“先生可否将我和弟一起带走?”
“当然。”邹奕随即点头答道。
“主公不若和邹先生一起离开此险地,临淄有季耳在,季耳决不让临淄陷落。”季耳闻言单膝跪地请求道。
陈利闻言目视季耳一眼,对众人严肃道:“父亲遗柩在此,我乃当今陈氏家主。所有人皆可离去,唯独我不能走。临淄是陈氏的,齐国也会是陈氏的!邹先生只需出城后前往即墨,通知即墨城武领陈陷知道此刻情况即可。身为陈氏家主若连此等宵小之徒都收拾不了,又何谈其它!”
……
陈和辰时醒来,陈白巳时遇刺午时身亡,而今不过未时,正是一天之中最热时候。而这酷热天气配合上此刻临淄如同炼狱般惨况,让刚刚踏出相国府的陈和分外震惊。
相国府位于齐宫旁边,也位于内城之外,府外有一条通达石板长街,往常时候这条长街上满是络绎不绝的人流,而如今除了鲜血死尸弃物外别无活人踪影——姜陈厮杀太过惨烈,除了死尸也不会留下别的活物。
“别觉得悲哀,这便是乱世。”陈和的表情让邹衍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类似情况的时候,那时他的震惊不比陈和好多少,“乱世人如狗,早晚赴黄粱。不是你杀人,便是人杀你。”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如果我跟你说我根本不是原来那个陈和你相信吗?”陈和闻听邹衍言语,看了这个一身白衣穿得跟个古装富二代似的家伙一眼,又看了看拿着俩破盘子在那嘀嘀咕咕的神经病老头,莫名其妙的就把自己原本不想说出的秘密说出了口。
“哈哈,早看出来啦!相你面卦你一副死相但偏偏没死,除了异灵入体还能有什么稀奇?”邹衍哈哈一笑。
“纳尼?你们这儿管穿越叫异灵入体?额,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这儿经常有人穿越?!”陈和很是震惊,这就好像你悄悄告诉你女朋友你其实是外星人,结果她若无其事的告诉你其实周围满是外星人一样,太他喵的荒谬了。
“穿越?”邹衍没听过这个词汇,“何为穿越?我所知异灵入体确实时有发生,因封神之变,修士寿命不过一百五十年大限,大限到来时不愿入神界者皆会以异灵入体方式重活一世,因有胎中之谜或愙中之悼,未觉醒前与凡人别无二致,你这小子言行怪里怪气,应该就是某个大能修士的愙中转世。”
“啊?那不是夺舍吗?你别以为我没看过玄幻小说!”陈和现在的智商下线,说话都不经大脑了。
“夺舍?夺舍夺舍,夺灵屋舍,哈哈哈,这形容简直妙极。”邹衍貌似还挺喜欢和陈和聊天。
“好吧,果然是土著,根本不知道穿越这种流行元素,甚至连夺舍都不知道,”陈和心里暗暗吐槽,接着道,“你爹在干嘛?拿着俩破盘子在那儿嘀咕半天了。”
“哈哈哈,老头的盘子果然给人第一印象就是破!不过这八卦弥天之举却是必要的,虽然只是把你带出临淄顺便传传话,但严格来说也违反‘修士不干国政’,如果老头不用他俩破盘子来这么一下,随时都可能遭遇封神雷劫,落个魂飞魄散结局。”
“一切就绪,走。”正在这时,邹奕停了下来,随后扔出应爻双盘,带着陈和与邹衍架空而去。
……
“国免!你不是曾在本公面前夸下海口说只要陈白一死剿除陈氏轻而易举吗?为何现今弄成如此局面?!本公身为齐国主人,竟然被逼得龟缩于自家内城而无法动弹分毫!简直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当今齐公年方三十有五,姜姓吕氏名壬,为齐悼公吕阳生次子,生得唇红齿白宽皮大脸,一副富贵相貌。此刻他坐于齐宫青龙殿龙位之上,对垂立于殿下的国氏家主国免破口大骂。
“禀公上,臣等确实未料到陈白长子区区一阉人竟有如此心机魄力,竟第一时间命季耳斩杀我方内应蜃门门镇符广,使得薄姑军未能攻破蜃门进入临淄,而我内城御军装备精良竟不是外城守兵对手更是无人想到。不过请公上放心,十三国联军现已攻入齐国,且陈氏食郡亦被策反多郡,剿灭陈氏指日可待。”国免尚未开口,高且站出安慰道。
“哼,本公不管以后如何,就想知道如何将外城陈军诛灭!”高且不说还好,说了之后齐公更加气怒。
“公上可是怕了?”国免静静看着齐公咆哮,忽然开口道。
“大胆!国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蔑视本公威仪!”齐公仿若被戳中痛处的兔子,歇斯底里的咆哮道。
“哼!蔑视你又如何?吕壬你别忘了,当年若不是我国、高二氏死保,岂会让你一个悼公庶子以十二岁之龄登上齐公之位!”国免见齐公那副色厉内荏模样后越加失望。
“你还敢说!当年我父在位时,国氏、高氏、庆氏、栾氏、晏氏、鲍氏、崔氏、陈氏等八氏辅佐我吕氏,国、高、庆、栾、崔皆是我姜姓氏族,晏氏乃名相晏婴后人、鲍氏同样是贤臣鲍叔牙后人,当时何曾让陈氏坐大?然而你国、高二氏贪婪成性,为陈氏歹人利用,于我父悼公病危之时,诛杀我长兄吕谷与支持吕谷之栾氏、庆氏、鲍氏,当时陈氏家主为陈白之父陈盘,陈盘仅仅一个‘二桃杀三士’之局,便让你等狗咬狗起来,继而崔、晏两家灭亡,崔、晏、鲍、栾、庆五家封土多被陈氏所得,致使我姜吕齐国几成陈氏之齐!”齐公凶狠望着国免,将多年苦水尽数吐出。
“吕谷若不死,栾氏、庆氏、鲍氏若不亡,你吕壬能作齐公?”国免面无表情的望着当今齐公的咆哮。
“够了!此刻内城尚被陈军围困,绝非争论之时!公上,我国、高二氏过去确有种种不是,然而自始至终皆拥护吕氏之国!凭此一点,臣等问心无愧!敢请停歇争论商议对策!”高且见此情景,垂足顿首。
青龙殿陷入一片寂静,几人皆不言语。
良久,
“罢了,现今当如何解此危局?”齐公一声长叹,问询道。
“临淄内城乃圣祖太公所建,绝非一万陈军可破,而内城粮草足以支持我五千姜军半年,且临淄城已被薄姑军围困,陈氏根本无法传出讯息而我方却往来信息无碍,故仅需继续调动兵力来临淄,兵力足够后里外夹攻则临淄可定,而在外有十三国联军扫荡,有多年埋伏内应棋子作用,亦无须担心。我等看似危险,然而真正如坐针毡的其实应该是此刻在外城指挥的陈利。”国免闭目冷静开口,“而且我有一计,可速断陈氏命脉,掌定临淄!”
……
“季耳,现今外城粮食还可支撑多久?”送走陈和,陈利似乎也安心了不少。此刻他双眉紧蹙,问询相府首席。
“半年。”季耳答道。
“兵力如何。”陈利接着问道。
“不足一万,八千左右。”季耳答道。
“巷战战死五千,薄姑军攻城死去一千,诛杀叛徒符广及其党羽又伤一千,一万五千临淄军便只剩八千了。”陈利凝视着手中的菁光剑。
“主公所言不差,季耳其实十分好奇,主公如何得知蜃门门镇符广早已反叛投姜?”季耳好奇问道。
“哼,”陈利一声冷笑,“我父因着急我和弟病情而独车出临淄城,身为蜃门门镇的符广必然知晓,毕竟临淄仅此一门,而他未派兵士加以保护不说,姜贼更是第一时间便得到我父踪迹!说他干净谁信?故而有妖人亵渎我父尸身变故后,我便立即派你带兵诛杀此贼!也庆幸你剑术够高,杀得够快,否则临淄已被薄姑军拿下。”
季耳闻言暗暗点头,当时确实危机,蜃门已被打开,还有符广及一干手下阻挠,若非季耳一招击杀符广,并悍不畏死的一夫当关关上城门,此刻临淄早已陷落。
“主公,那此刻应当如何应对?”季耳接着问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季耳你猜,姜姓一伙人此刻在想什么?”陈利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等待外援?”季耳思考后试探问道。
“呵,高且庸庸碌碌之辈,吕壬贪生怕死之徒,若是只有他俩,那便也只剩等待外援这一条路可走。然而国免有虎狼之心,他绝不会甘心将自己命运交于外援之手,我猜他定会深夜毁我粮草,坏我军心,继而与城外薄姑的狗贼们夹击我陈氏!”陈利目射寒光,“而我们要做的便是,将计就计!”
“请主公明示,季耳万死不辞!”季耳深深为陈利心机魄力所折服,仿若看到了另一个陈白。
……
“启禀公上,属下接到最新急报!陈氏火焚青龙崖,薄姑军全军覆没,临淄乱势已被陈氏平定!且齐公吕壬、国氏家主国免、高氏家主高且悉数被陈氏擒捉!”临水河畔十三国联军扎营之处,全身披挂的向良急冲冲闯入宋公大帐,对宋国公跪行礼毕后大声禀报道。
“什么?!”宋国公原本没睡,正于案塌上观看高氏秘密献上的齐国全境地图,听闻此消息后顿时大惊。
“说!到底是何情况?”宋国公回过神来,几乎是咆哮着问询道。
他气啊!姜姓此次武变可谓占尽先机处处优势!齐公那群人到底是有多蠢才能在如此巨大优势下落得如此田地!
“探子回报,陈氏于临淄城藏有上万钟石脂油,陈氏便是靠着这石脂油实现逆转平定临淄!”向良是宋公最信任将领,乃宋国上将军,随宋公东征西讨多年,然而此刻他也是有些晃神,感觉所得急报恍如天方夜谭。
“该死!本公要的是具体过程!过程!就算陈氏有万钟石脂油又如何?难道姜姓上万人马都是不会动不会走的木偶吗?由着他们烧?!本公要细节!”宋公暴跳如雷,全然没有了平时天塌不惊的沉稳。
“……”向良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开口,“探子所得情报有限并不完整,不过依照其描述,陈氏应当是先行击破临淄内城,随后以火流淌地之法焚灭薄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