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内,大司马府.
屋外阳光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仅靠铜灯照明的大司马府厅内仅有三人立于此地——同时身为国氏家主和齐国大司马的国免与同时身为高氏家主和齐国大司行的高且,和他们上首一名被黑色麻衣包裹得严严实实全身散发阴森死气的人影,人影正对着案堂上一排粟草所扎草人喃喃自语,双手极快的掐着各种复杂难明的手势。
轰!
极为突兀的,案堂上中间的草人着火,而后其余草人也纷纷燃烧起来,腾起诡异的绿色火焰与难闻的腥臭气味。
这股臭味极为刺鼻怪异,让国免与高且都忍不住扬起自己宽大的袍袖掩住自己口鼻。
“崔枉死了,所有派去的人都死了。”黑衣人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如刀刮玻璃般刺耳。
“陈白呢?陈白如何?”国免急切开口道,而旁边高且同样异常紧张。
黑衣人漠然瞥了国免一眼,显然不满国免的命令口气。但还是撇撇嘴道,“本巫可以试着召唤陈白魂魄,但你这些手下的魂魄可就要作为祭品了。”
高且闻言欲言又止,刚才听到黑衣人言称派去所有人皆死时,他便有些欲言又止,而现在听到要作为祭品后更是有些犹豫,他知道这些巫家的人是个什么德性,所谓祭品可就真的是魂飞魄散了,但那群人里还有他女儿高凝呢!
高且的神情没有逃过国免的双眼,这个一脸阴鸷的中年人狠狠瞪了高且一眼,转过头对着黑衣人道:“巫士尽管施法,陈白生死关乎整个大局,区区些死人魂魄算什么?”
国免的话不仅是说给黑衣人听的,也是说给高且听的。
黑衣人闻言转头饶有兴致的打量了国免一眼,道,“好,本巫便试试!”
“嚟!”
巫师发出一声嘶哑尖锐叫声,然后猛地将手一挥。
一阵阴风顿起!
二十多个若隐若现的白色魂影于燃烧草人见浮现,而草人身上那惨绿色的火焰燃烧得越加旺盛,而那股难闻的腥臭气味也越加浓重,甚至显现出黑烟之形。
“有重祭兮阎门开,巫河涛兮陈白来。死人听兮怅惘暝,嚼弥乱兮归于在!”
轰!
惨绿火焰猛然高涨燃烧,将整个府厅映照得如同幽冥地狱,气氛阴森间,火焰缓缓游走构织出一扇模糊的惨绿火门。大门若隐若现,伴着浓烈刺鼻的腥臭与无数冤魂的凄惨哀鸣。
“去!”
巫师猛然伸出枯槁如死人般的右手,指向火焰大门!
二十多个白色魂影本懵懵懂懂,在巫师一指下,迅疾撞向惨绿火门——
“啊!”
“啊!”
“啊!”
鬼哭阵阵,每有一个魂影撞上火门,便发出一声凄惨入骨的哭号,继而被火门吞噬,而火门也在一个个魂影不由自主的撞击下,缓缓地,缓缓地,打开。
……
而与此同时的相国府内,
陈利闭目立于陈白尸身旁不发一言,两行血泪缓缓从眼中流出。其内心悲痛程度非常人所能理解。
整个显阁安静至极。
邹奕父子没有言语,他们只是看客,陈白的劫数他们尽力了,而陈氏接下来的劫数他们也只能作壁上观,一切就看此刻立于田床前那个注定无后的青年反应了。而季耳则是默默的跪伏于陈白的尸身前,他知道现在陈氏有难,陈白之死不能公布,否则陈氏会越加被动。但他自责!自责于自己没能保护好相爷,没能保护好这个将他于奴人地狱中拯救出来,传他无双剑术的男人!
至于陈和则是傻了,陈白悲烈的执念与死亡如一记重锤击中了这个来自现代生活的家伙,他感觉很悲伤,而这种悲伤又非常莫名其妙,他完全找不到来源。
“或许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在悲伤吧。”陈和默默想到。
正当此时,突变!
一道黝黑的暗影猛然笼罩住陈白尸身,然后一道若隐若现的魂影被暗影从尸身中拖拽而出!
“呔!”邹奕第一个觉察出变故,只见他猛然掷出手中应爻双盘,大喝道:“找死!”
……
“噗!”大司马府内的黑衣人猛然吐出一个鲜血,而府厅内的惨绿火门也应声消失。
“巫士!”国免与高且同时惊叫。
“无碍,想不到陈白身边竟有阴阳修士守护,咳咳,本巫这次算栽了个跟头。”黑衣巫师擦了擦嘴角鲜血,自嘲道。
“陈白死否?!”国免急切问道。他才不关心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怎样呢,他只想知道陈白是不是死了。
国免的心思岂能逃过黑衣人的眼,他淡淡瞥了国免一眼,又看了眼同样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高且,点点头道:“已死。”
“哈哈哈!好!死得好!”国免发出一声狂笑,也不招呼一声,径直转身大步踏出府厅。
“来人!传本大司马令——陈逆已死!剿贼开始,放狼烟!”
轰!
大司马府上空猛然升起一大股黑色浓烟,于晴朗天空中显得分外醒目,方圆百里均能清楚看见。
呜呜呜呜!
浓烟升起后不久,无数乌黑的风信乌从临淄城内各处起飞,发着难听的鸣叫声载着各自的信件朝天飞去。
陈氏的劫数到底还是来了!
……
鲁国都城曲阜,鲁宫礼和殿.
“启禀君上,刚接到齐国书函,齐公同姜姓高氏、国氏等派武士刺死齐国相国陈白,继而发动武变,欲清陈氏全族,望君上助齐一臂之力。”现任鲁国司寇的臧文仲离开几垫,于中堂上大声禀报此重大消息。臧文仲已六十有五,掌管鲁国大小外交函要多年,其族世袭司寇一职。
臧文仲的奏议并未引起朝阁上其余士卿震惊,士卿们均不发一言,显然他们都从各自渠道得知了这一巨大变故。
“可知具体情况如何。”当代鲁公为鲁定公之子姬将。
“齐国十二附庸国纷纷响应齐公清陈举动,另有拶郡、亢郡、祁郡等陈氏食邑响应,比邻临淄城三百里之薄姑城更是有一万齐兵出动,已围困临淄。臣下更接到宋国消息,宋公意欲相助齐公,目前宋师走关***入齐国汇合十二国。陈氏处内外交困危局。”臧文仲禀报极为详细。
“众位爱卿有何意见?”鲁公环顾众位士卿,沉声问道。
位于最上首左侧的中年人闻声站起,声若洪钟般道:“启禀君上,陈氏世代忠于姜齐,当年齐桓公为佞臣公子开方、易牙、竖刁等阴谋饿杀,尸骨腐烂三十日无人收尸而齐桓公五子均只顾君位争夺,是陈氏家祖陈完冒死进谏,方使齐桓公得入祖陵安葬。后五子乱齐五十余年,齐国积弱不复霸主之相,北燕侵齐连下十八城无人可挡。当此危难时刻,陈氏旁支陈穰苴临危受命,凭疲弱少寡齐师于临水之畔击溃北燕铁骑,收复失地追亡燕师从而保定姜齐。而今齐国正统相国陈白却被齐公听信小人谗言刺杀,如此死法可悲可叹,令人齿寒!”
粗莽相貌的鲁国公默默看着中年人的动.情表演,心里恨得牙痒:你季氏和你季叔宿便是我鲁国之陈氏与陈白!乱臣贼子间惺惺相惜?本公恨不得也刺杀于你!
“季卿言之有理,本公亦觉得陈白死得颇为冤枉。其余爱卿可有其他见解?”鲁国公一脸严肃的点点头开口道,同时手上不动声色向他下首的一名士卿做了个暗示。
“微臣反对季大人之言!众所周知,我鲁国乃大周礼仪之邦。值此礼乐崩坏之时,我鲁国更应为其余诸侯国表率。陈氏于齐国有大功不假,然此皆为臣子本分。但陈氏却居功自傲并起狼子野心,每每以公利为陈氏收买齐国民心,陈白之父陈盘于当今齐公年幼时晋升陈氏为齐国公族,其谋逆之心天下谁人不知?此等贼寇该杀!”一个儒生打扮的青年文士见鲁国公暗示,陡然站起反驳道。
“你是何人?此处有你出言资格?速速退下!”季孙宿旁位中年人猛然呵斥道,此人名为孟骆,为孟氏家主。
“小生孔令,为孔子孔仲尼五世孙,现添为君上起录记史官。非刻意冒犯,实在是礼不可废,贼应当杀。望大人海涵。”自称孔令的青年文士连忙施礼道。
整个鲁宫礼和殿气氛陡然一肃——齐国之变是个引子,引出了一个关于权力争夺的游戏规则问题。
“哈哈哈哈,好一个礼乐之邦诸国表率!不愧是孔老二的传人,脸可真够厚心可真够黑!冒昧问一句,敢问周礼哪一条有教废长立幼?敢问周礼哪一条有教弑君弑兄?敢问周礼哪一条有教叔嫂**?敢问全天下有哪一诸侯国的龌龊事能比礼仪表率的鲁国更多?杀公子纠取悦齐桓公之丑事可忘了,此亦是周礼所教?”一个满是醉意的洪亮男声在富丽堂皇的礼和殿响起,整个殿内之人的脸色也是为之一变——有些事可做不可说,说出来便是众人公敌!
“本公敬先生修士身份,准先生于此堂皇大殿倾听国事。然先生便是如此轻慢本公?”鲁公满脸寒霜,厉声叱问。
“哈哈哈,罢罢罢,如此国事不听也罢。叔孙兄,贫道走也,可要一同离此恶臭之所?”一身粗麻布袍的中年人摇摇晃晃站起,向门口走去。
“先生是叔孙氏客人,客人欲往,叔孙容不敢不送。”一深青锦衣中年人闻言站起道。
“哈哈,那便一起。”布衣中年人随手一挥间,狂风大作,载着两人飞出鲁宫。
“哼!道家妖人,列门悖逆!若我儒家得权,必罢黜尔等狂逆,独尊我孔圣儒家。”孔令满脸怨毒的望着离去的两人,暗暗想道。
“列喜如其祖列御寇般,甚是狂妄。众位不必理会,继续商议。”鲁国见列喜与叔孙容离去,淡淡的道。
鲁公极具城府!
季孙宿与孟骆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忧虑——季孙氏、孟氏与叔孙氏皆是鲁国公族,号称三卿。而现在叔孙氏家主叔孙容与修士列喜交情不浅,此绝非好事。
……
楚国国都郢城
四月的郢城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极为美丽,有朱雀城之称。然而楚公所居楚宫却实在称不上豪华,只因历代楚公皆有与民同挈之心,而权贵庶民混居的格局也成就了楚人独步大周的团结之心。而此刻的楚宫内,楚公熊艰正与一众公卿杯盘交错。丝竹乐,舞姬美,好不快活。
“公上,接到最新消息,齐国临淄内乱,齐公联合姜姓及十二附庸国并宋师剿灭陈氏。”楚国司寇廉方放下手中刚刚看过的风信乌手书,照实说道。
满脸络腮胡的楚公原本正在大口吃着一根烤鹿腿,闻听此言后赶紧放下鹿腿问道:“哦?陈氏如何反应?”
其余公卿也停止饮食听取意见。今日是楚国合囍节,楚国举行宴会宴请众人,而这只是午膳,到了晚上更有全楚共乐的祝融篝火仪,那副权贵庶民共乐的景象堪称大周独一份,而这不讲尊卑的共乐也招致了如鲁国等遵从周礼国家的强烈鄙视——称楚人为不服教化之蛮人。
“陈白遇刺身亡,陈氏食邑中有多个食邑叛变归姜,临淄被薄姑驻军围困。陈氏局势极为不利。”廉方吐词清晰,言语清楚。
“稷下学宫这么多修士,就没有出手干预的?”一名白衣长服的年轻人放下手中酒爵好奇问道,他趺坐在屈氏家主屈夷身边,案桌上已堆了不少空酒坛。
“羽儿不得胡言,速速退下。”屈夷一副“孩子不懂事,不要见怪”的歉意表情看了廉方一眼。
“无妨,羽儿可听过‘修士不干国政’?没有修士敢犯此大忌。”廉方笑着回答。
“哈哈哈,小羽可想知道这些隐秘?你艰叔告诉你!”楚公哈哈大笑,接过话柄道。
“咳嗯!”跪坐于楚公右首的年迈老者用力咳嗽个不停,警示意味明显。
“哎,昭师不让本公说,那还是让你老子和你说吧。”楚公熊艰本是一彪形大汉身材,此刻调皮朝年轻人眨眨眼的样子显得分为滑稽,毫无楚公威严。
“咳咳咳咳!”年迈老者显然对公上的表现很不满,咳嗽得更厉害了。
“哎,昭师别咳了。合囍节家人欢庆,何必呢?”楚公无奈望了狠狠瞪着自己的昭区一眼。
“国事!公上当以国事为先,更应有公上威严!想当年老臣跟随文公时,文公每每以主上威严降服诸多蛮酋。微臣记得,那时文公……”昭区老人陷入了回忆。
“停停停!国事,此刻商议国事要紧,昭师回头再细说。”楚公一见昭区模样,赶紧示意回到国事上来,“项卿身为我楚国司马,可有何意见提出,我楚国可否从此事上获利?”
跪坐于屈夷左首的中年人闻声立起,正欲开言却被楚公制止道,“坐下说,坐下说就行。”
项毫闻言点头坐下道,“齐国与我楚国相聚遥远,即使是风信乌传信,到此时也过去十多天了。此刻齐国具体情况我楚国并不清楚,而且两国相距太过遥远,故直接侵齐难度过大。不过依仗齐势的弦国倒是可以动一动了。”
楚公闻言大喜,“好,就灭弦国!此等弹丸小国也敢藐视我大楚,当真不知死活。”
“禀公上,弦国与江国、黄国、道国、柏国等皆有姻亲关系,此四国虽是我楚附庸但却同气连枝,若首尾呼应却是难于破解,不若五路出击,灭此五国。”项毫接着道。
“嗯,项卿言之有理,”楚公点头肯定,询问身为楚国大司田的景氏家主道,“景叔,粮草能否支持五路出兵?”
“三年大收,粮草足备,可以一战。”玄衣温服的景阳年纪大约五十上下,应声答道。
“好!继续吃饭,吃完了准备收拾这些外人!”楚公熊艰闻言大乐,举起手中酒爵大声道:“火!”
“火!”
“火!”
“火!”
“火!”
众人皆是举起酒杯,大声回应。
……
燕国都城蓟城.
当代燕公姬率于雄伟燕宫上凭栏而立,眺望着人流如织繁华异常的蓟城全景。
“公上,午时已到,是否行祭?”刑事大夫都间身着一身黑色且背后有一巨大‘刑’字的布织燕服,头戴尖顶黑色高帽,两条垂络悬于两鬓,双目恭谨双手交叠向阁楼上的燕公问询。
燕公姬率有一双冷漠无情的狭长眼眸,他身材瘦削笔挺如冷酷威严冰山,他抬起头望了一眼头顶高悬的艳阳,又瞥了一眼燕宫下被紧紧束缚着的一排排孤竹战俘,随后随手扔出手中血红的祭旗。
轻飘飘的祭旗从十丈高的燕宫阁楼上缓缓落下,在空中曼舞悠扬,如一抹凄艳的晚霞西坠。
都间猛然跃起,接过从天而降的祭旗后猛然一挥!
“榨!”
一声令下,上百名赤身裸体的孤竹战俘的头颅被强行推入身前一道巨大玄武石臼槽中。
嘣!噗!
臼槽上高悬着的青铜臼方被猛然放落,沉重的青铜臼方顿时于臼槽严丝合缝的咬合在了一起,而其中的人头也随之化为骨肉血沫。
燕公默默看着臼槽中的白红相间的血水流入一巨大玄武岩石鼎中,而鼎内随即放出一声声古怪的‘咕嘟咕嘟’声。
“启禀公上,武安君求见。”正当此时,当值侍卫急冲冲来到燕公面前,小心翼翼的道。
“让他过来。”燕公的声音一如他的长相,满是阴鸷。
很快,武安君来到燕公面前,恭谨行礼。
“何事?”
“刚刚接到齐国急件,言姜姓发动武变,欲清除齐国境内陈氏,目前姜姓已占绝大优势,陈氏家主陈白遇刺身亡,陈氏随时可能被灭。”
“所以呢?”
“我军是否出兵,以雪临水之耻?”
燕公将目光从武安君身上移开,重新注视下方仍在继续进行着的杀戮:“乐乘,你当知道下面战俘的下场——他们会被一批批杀死,其脑血成为祭品,尸身则如牲畜般被随意焚烧成灰。而这灰会被司农府的吏员收走,用作田亩肥料。这些人连成为奴隶的资格都没有。”
“末将知道。”
“本公准你出战,予你武安城十万兵。若你灭齐,你便是既你先祖乐毅后第二位燕国大司马,齐地临淄作你封城。若你战败,下面的人便是你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