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冠博带,苍髯飘飘,邹奕带着邹衍如仙人般降临墨路口,也见到了这副惨况。
开口的是邹衍,邹奕并未说话。
“修士!”崔枉到底见多识广,见到邹奕应爻双盘的第一眼便反应了过来。修士可不同于武士,那是一道天堑般的鸿沟!不管是刀士、剑士还是盾士、斧士、戈士,说到底都还是武士,而修士就是突破武士之后的至强境界,到了那一境界已经是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了!而修士和武士的差距到底多大?试拿季耳做比较,季耳被称为齐国修士以下第一人,但就是一个最低修为的修士也能秒杀他!
“先生安好,在下国氏次录崔枉,奉齐公命令于此诛杀逆贼陈白。此绝非私仇,谨望先生仍记‘修士不干国政’铁律。”崔枉完全没理邹衍的话,他十分自觉的将手中巨斧一放,双手交叠向邹奕深施一礼。
而此刻其他人见自己崔枉的反应,亦忙向邹奕施礼。现在这个墨路口,唯一没向邹奕施礼的人就只有站在邹奕旁边的邹衍、仍紧握吴钩的句卑、被车厢压得稀烂的车夫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陈白。临近午时,烈日将墨路口炽烤得火热,以至于死去车夫和陈白身上流出的鲜血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而这腥臭对蝇虫的吸引力无疑是巨大的,再加上那四匹断腿火纹马的凄厉嘶鸣声,墨路口显得肮脏而喧哗。
邹奕面无表情,只是伸手一招,崔枉脚下奄奄一息的陈白便飞到了邹奕身边,邹奕弯下腰查验了一下陈白的伤势,随即拔出自己头上别冠的发簪,剑指一抹后直接一股脑的刺入陈白天灵盖中!
邹奕的怪异行为惊呆了除邹衍以外的所有人,原本都以为这古怪修士是陈白的救星,却没想到竟是催命的恶鬼!
“一群傻帽,这叫玉簪定命!你这黑厮把他伤得如此重,若不是他硬撑着一口气怕是早死了,”邹衍冲众人翻了个白眼,“嘿,那边那个墨家的,这儿没你事儿了,赶紧走。”
句卑深深看了邹衍一眼,又看了眼生死不知的陈白,摇摇头,收起吴钩转身离去。句卑是墨侠,墨侠是为行侠仗义,但现在他已经分不清这两方到底谁是正谁是义了,或许都不是吧。
崔枉看了一眼仍在给陈白止血的邹奕,朗声道,“修士既然无差遣,那我等便告退了。”
崔枉冲手下人使了个眼色,转身想走。
“说让你走了吗?你这黑厮是完全没把你小爷我放在眼里啊!”崔枉身后传来邹衍不满的声音。
崔枉闻声转过头直直看着邹衍,老实说,他就是没把邹衍放在眼里,邹衍今年二十,然而偏生长了张娃娃脸,看着跟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似的,试想一个少年能有多大本事?崔枉真正忌惮的只有邹奕这个能御器飞行的修士而已。
“老夫不会插手此事,修士不干国政的铁律老夫还记得,尔等若能赢了我儿,那便是尔等本事,若是输了,那便是该死。”邹奕扶起陈白,陈白断掉的左臂还好,但是崔枉毒就毒在一脚把陈白男人的身份都给废了!这让一向好脾气的邹奕都忍不住暴怒,就像句卑说的,杀人不过头点地,但是这样歹毒的羞辱可就意义大不相同了。
“那便请令公子赐教了!”邹奕既然发话,崔枉当然不能装没听到,不过他还是暗暗告诫自己,别伤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毕竟如果修士记起仇来,要弄死他实在太容易了。
“杀!”斧士最重气势,崔枉气势磅礴的杀向邹衍,其中也有吓吓这公子哥的意思。
噗!
邹衍如鬼魅般闪现至崔枉面前,右手两指直接戳爆崔枉眼球!太快了!
嘣!!
崔枉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邹衍顺势撩起一腿,悍然踢碎崔枉裆部!将这九尺大汉直接踢飞了出去!
“啊!!!!”此时崔枉凄厉的惨叫才发了出来,当真可以和杀猪声媲美。
嘣!
崔枉栽倒于地,红白之物流了一地。
瞬间毙命!邹衍撩阴一脚看似轻飘飘,但其实这一脚极为有力,崔枉内脏早成浆糊。
“来,一起上。”邹衍冲其余人招招人,神色轻蔑。
崔枉手下互相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众人实在没料到邹衍竟能秒杀崔枉!这少年郎难道也是修士不成?!
嘣!青衣女子扔掉长剑直接跪了下来,取下面上纱巾后,露出一张清秀容颜。
“公子且慢动手,奴家晏凝,齐国名相晏婴后人,全族皆亡被高氏收养,只因陈氏当年诛杀我晏氏一族,故奴家冒死向陈贼报复!求公子饶奴家性命!”
其余不知所措的人见青衣女子跪地,连忙也跪了下来,说到底,他们也只是国高二氏手下,都是畏死之徒,面临必死之局,哪能个个都如陈白般硬气。
“哦,晏婴后人?全族皆亡?”邹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晏凝,漫步拾起陈白遗落的长剑,“坎离交,艮下颔,眉有巽动鼻有坤,你个贱人你父母俱在你跟小爷说你全族皆亡?!”
唰!
太快了!这群人根本没看清邹衍怎么动的,而自称晏凝的青衣女子早已身首异处,美丽头颅上还兀自带着莫名惊诧。
“来,你来说说她到底是谁?”邹衍用剑尖点了点女子旁边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汉子。
“她……她是高氏家主高且庶女高凝!”
“嗯,你可以去死了,你们都去死。”
唰唰唰!如砍瓜切菜般,白衣邹衍几息之间便将所有人杀死,而身上不沾一丝鲜血。
“解气了?”邹奕嘴角挂着一丝宠溺的微笑。
“差不多吧,”邹衍将手一招,从墨路口四方飞来四面青色小旗,看了一眼昏迷的陈白,“去南稷下找医家那群人治治?”
“呵,葛温昨日便带着医家所有人赶赴胶霖郡救治海难平民去了,”邹奕重新将应爻双盘掷出,“何况心死之人如何救?陈白何等骄傲一个人,岂会带着阉人身份苟活?走吧!带陈白回相国府,齐国要迎来一场大变故了。荧惑于心!哈哈哈,荧惑于心!”
……
相国府内,陈和正一脸便秘表情的接受一位弟控的嘘寒问暖。
“和弟,现在脑袋还痛不痛,为兄听说你坠马后,立刻马不停蹄的从即墨赶了回来,想不到你已经醒了,真是太好了!”一身深紫色袍服的俊美青年亲热的拉着陈和的手,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哎,这天已经这么热,这群下人真不用心!你,去取些冰来。”俊美青年指着旁边愣愣出神的兮颜。
“和弟,看为兄给你带的香驹车,这样你以后便不用骑马,有它代步也能日行五百里。哎,这群墨家的手可真巧。”俊美青年就是陈利,陈白的长子,也是原本陈和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
“和弟,你头还痛不痛,听说你伤了头,为兄可是担忧至极。”陈利伸手给陈和来了个“摸头杀”。
“和弟,听说你两月后便要去稷下学宫学艺,为兄也没什么能帮你的,便将各家的主要典籍都搜集了一些,你试着看看对哪家感兴趣,那咱就学哪家。不让进为兄带人灭了他们。”又有下人抬进来好几大箱羊皮书简。
“和弟……”
陈和向站在陈利身后的季耳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季耳目视前方,假装没看到。显然知道陈氏两兄弟见面后基本就是这么个情况……
原本陈和在赶走季耳后,便迫不及待的出去转了一圈,当然就是在相府里转了一圈,毕竟季耳也不可能让他出府。然后在亲眼看到自己那群婢女的头颅被装了一麻袋,身体又被装麻袋拖走后,他在大吐特吐差点把黄疸水都吐出来后终于确定,这绝对是穿越!绝对是!而且这个世界真他喵的凶残!太野蛮了!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慌得六神无主,而孤儿出身的陈和的第一反应却是保命,对,没错,就是保命!
“我可以装失忆,我这应该算魂穿吧?嗯,希望我大天朝的穿越小说作者们没骗我,否则我就算是死了也要变厉鬼弹断你们小.唧唧!”陈和暗暗给自己打气。
然后吐得虚脱的陈和在季耳的搀扶下返回自己的房间,再然后他就被这个漂亮得跟个女人似的亲哥哥“狙击”了……
“和弟!”
那一声和弟哦,简直把陈和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吓出来了!陈和暗暗吐槽,这里姓陈的就没个正常人了是吧?老子叫儿子和儿,老哥叫老弟和弟,那是不是老娘得叫自己和和啊?!
这其实是陈和多虑了,因为陈和老娘在生原本那个陈和的时候已经难产死了……
季耳还没来得及告诉陈利他弟弟发癔症的消息,陈和便被陈利抢先一步拖进了屋,然后各种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开始了……
“公子请用膳。”陈利的嘘寒问暖还没结束,几个婢女端进来一些饮食,这是季耳让准备的,季耳颇为细心,知道陈和昏迷了一天一夜,刚才又吐了这么一场,一定很饿,于是准备了些吃食。
然而本来是很饿的陈和看到这些吃食后顿时感觉不饿了——炖鸡、烤猪、烩鸭、煮鱼,“我去!哥刚刚才看了一场重口味的收尸表演,你他喵的给我端这么多肉进来?存心恶心我呢吧?”陈和感觉从醒过来到现在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哼,你们这些下人太不用心!这都什么吃食?”陈利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让陈和听着顺耳的话,然而下一秒,
“准备烤鹿肉!我和弟就好这口!”
“鹿你妹,好你妹啊!你他喵的给我碗白米饭能死是吧?!”陈和简直快哭了。
“和弟你怎么哭了,是听到有鹿肉吃所以开心的吗?父亲都不让你吃鹿肉?!没关系,以后有为兄在,鹿肉管饱!”陈利见陈和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赶紧安慰道。
“我想吃米饭,我想吃青菜!没有青菜野菜也行啊!”被陈利拖进来到现在,陈和终于说出了第一句完整话,而且是含泪说出来的,现在他已经不想什么保不保命的事了,被这弟控一通摧残,陈和感觉就这么狗带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很快,在陈利连声的催促下,桌上终于有素菜了。
看着小桌上一个个的罐、鼎、盆,连忙拿起一双忒重的银筷夹了一筷子的萝卜吃了下去。
嗯,萝卜还是萝卜,还是原来的味道,唯一的调料就是盐,我为萝卜带盐。陈和端起那罐萝卜痛快吃了起来。
嘣!
陈和这房间的门也是悲催,每次都是被暴力推开,从没好好打开过……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说!何事?”陈利在对待外人的时候又是另一副脸孔,极为威严满脸寒霜。
闯进来的侍卫中等身材,年纪三十上下,显得颇为慌张。而这显然是有大事发生。
“禀…禀报大公子!相…爷回府,身受重伤,让您与季大人速去显阁!”
晴天霹雳!
屋内所有人震惊!
“走!”陈利目射寒光的看了这侍卫一眼,来不及多想,陈利起身便带着季耳往外走去,极为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照顾好和弟,出了任何差池便要你们脑袋!”陈利寒入骨髓的声音响起。
相国府面积极大,几次扩建后面积仅次于齐宫,陈利与季耳疾步赶往显阁,显阁是相国府里相国的议政之地,位于相府中心。
“季耳,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公子回来见到你还奇怪,你不是应该贴身保护在父亲周围的吗?”陈利不蠢,相反他极为精明,现在的情况他一无所知,他必须理清头绪。
“二公子坠马醒来后疑发癔症,相爷着急之下便只身赶往稷下学宫寻葛温修士去了!皆是属下之过!属下疏忽,罪该万死!”季耳此刻的内疚之情是无以言表的,这些年季耳为陈白挡下的刺杀绝不算少,但就是这次,鬼使神差的,陈白和季耳通通没意识到陈白孤身离开临淄的危险。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绝非虚言。
“哼!”陈利恨恨的白了季耳一眼。
两人走得很急很快,半柱香不到便到了显阁。
显阁宽大的正门大开,显阁正中那只巨大血红火狐图腾正对门口,给人以威压凶厉之感。
陈利与季耳两人径直走了进去。
显阁极大,甚至可以用殿来称呼,四周墙壁户牖皆简约,唯有并排八根三人合抱粗石柱上雕满繁复难明火纹,而两排石柱内也即正厅内则是议会之地,其正中上首,火狐图腾之下有一材质难明的乌黑田床,此乃陈氏家主之位。而陈白此刻已经苏醒,正虚弱靠坐田床上,邹奕父子站在陈和旁边,邹奕闭目假寐,邹衍东张西望百无聊赖。
“父亲!!”陈利见到陈白的第一眼便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哀嚎!
陈白并未让人给他更衣,他身上仍然穿着那件早已残破的深色青龙长服,他的左臂没了,血虽然止住,但那副血淋淋的凄然仍在,但最让陈利崩溃的是,父亲的下身一片血肉模糊,隐隐可见白骨!
阉人?!
这是陈利最忌讳的一个词,因为他自己是一个天生的阉人,当陈利出生的那一刻,这个令人绝望的身份曾让陈白有直接掐死他这个长子的冲动,而阉人的身份也让陈利的出生受尽了风言风语!阉人的身份是陈利最大的心病,他天生就不是个完整的男人。然而现在父亲?!
“利儿。”陈和满脸慈爱的望着震惊得动弹不得的陈利,轻声呼唤。陈白没有更衣没有掩饰,也是为了让自己这个长子看见,看见陈白身上所受的屈辱。陈白曾经极为厌恶自己这个长子,甚至认为陈利是他陈白的耻辱。然而一件事情的发生却让陈白改变了对自己这个阉人长子的看法,也明白自己长子虽天生无后,却有一颗真豪杰心!
陈利自出生后便被陈白冷落无视,被家族所有人暗暗嘲笑诋毁。唯一照顾陈利的是他的亲生母亲黎氏,也是陈和的母亲。陈利五岁时,黎氏归黎国省亲,陈利留于偏院。众下人欺陈利年幼,脱陈利裤子戏耍嘲弄,陈利面无表情甘受,次后于半夜众人睡去时,提刀入下人房,剁三十二枚首级,皆戏辱之下人。须知陈利此时年仅五岁!陈白闻知此事后掩盖消息,唤来陈利问道:“小小年纪为何如此凶厉?”
五岁幼童淡然回答毫不怯弱,“人辱我我杀之,人敬我我敬之。如此而已。”
陈白听得此言语,愣怔在原地,目视陈利良久后抚掌大笑道:“好好好!好个人辱我我杀之,人敬我我敬之!大丈夫生于乱世,便当如是!此真吾儿也!”
从此陈白对陈利极致宠爱,便是有应兆卜言出生的次子陈和后,也从未减轻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