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了!就快完成了!迪拜塔算啥?八百多米的建筑也算高?看哥的通天塔把你们那渣渣爆成渣!”陈和双眼紧闭神情激动的躺在床榻上说着梦话,好似得了癔症。
四月刺目阳光从南墙上漆油的黑色木牖漏进屋内,那一抹金黄于陈和苍白俊秀的脸上印蕴出一丝淡淡的暖意,他苍白的嘴唇似乎也因此有了一丝血色,身上披盖着的青鱼绣被在这泄漏的阳光倾洒下摇晃出丝绸的华美。
“快!快看公子!”
“公子动了!公子动了!”
“呀!公子有反应了!公子说话了!”
“谢天谢地!公子终于……呜呜呜!快通知相爷!”
床榻前侍立着的十来个婢女见陈和的反应,顿时叽叽喳喳的欢呼起来,好几个身穿深紫色布衣服饰的婢女甚至偷偷抹了把泪。要知道陈和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要是公子真出了什么事,她们这些婢女也只有陪葬的份儿。
明显是主侍,身着乌绣锦服的美貌婢女兴冲冲的疾步离开了这间装潢考究的房室。这个好消息一定要尽快通知相爷!
嘣、嘣、嘣。
不久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
哐!
一名身着青色绣龙镶金边长服的中年男人在一名束发黑衣侍卫的陪伴下急匆匆的推门而入,满脸焦急的望向仍躺在木榻上说梦话的陈和。
“和儿!和儿!”中年男人一把坐在陈和榻边,扶着陈和的双肩用力摇了摇,试图摇醒仍在说着梦话的陈和,中年人神情忧虑,担忧的眼眸里满是血丝。
身后的黑衣侍卫名叫季耳,见中年人的反应,他暗暗叹了口气。陈和是齐国相国陈白的幼子,自小聪明伶俐,陈白极为疼爱。而且在陈和刚刚降生时,稷下学宫邹奕修士曾突兀前来为此子卜言,言“俜五世,鸠鹊巢。青龙地,改新君。此子有火相,当旺于木齐之地”。邹奕乃当世阴阳家之魁首,为卜易第一人,其从不轻易与人卜言,但所卜之言却百发百中,从无虚言。以他这番卜言推之,那陈和的命对陈氏一族的将来影响太大!
自十五岁时便被作为陈白心腹对待的季耳知道,身为陈国君族旁支的陈完一脉流落到齐并逐渐掌控齐国是有多不容易,虽然现在的陈氏可以说是权掌齐国,然而姜姓吕氏君族的影响力仍在,姜姓国氏高氏虽不满吕氏昏庸,但毕竟同出于姜姓,陈氏在这波诡云谲的齐国政坛上可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阳光透过木牖照射到陈白那日渐苍老的脸上,陈白四十有二,本应正当盛年,然而现在却已是两鬓斑白长髯含霜。旁人仅看到陈氏权掌齐政的风光,却不知这背后究竟耗费了历代多少陈氏家主的心血!就在刚才,陈白安插在齐公身边的耳目回报,国高二氏家主国免、高且秘密入宫觐见简公,三人密谈一个多时辰才结束,天知道又在策划什么阴谋。
陈白满脸复杂的凝视着并未被摇醒的陈和,想着陈氏接下来可能面临的危局,顿时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际。
哐!乒!呛!
陈白粗暴的一把将木榻旁的小几掀飞,药罐、杯皿等物碎裂一地,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响起:
“皆是尔等贱婢之过!连个人都伺候不好,留你们何用?!”
陈白乃权倾东齐的实权相国,其含怒而发的上位者气场顿时将周遭的婢女吓得不轻,要知道陈相爷要弄死这些身份卑微的婢女,不比弄死一只蚂蚁难。
嘣、嘣、嘣、嘣!
原本见到公子和仍旧没醒而吓得够呛的婢女们被陈白这一通咆哮一吓,顿时如捣蒜般全跪倒了地上,瑟瑟发抖间一字不敢言语。她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就算身为主侍的乌绣锦服婢女也还未满二十岁,相府有规定,满二十后若不为主人侍妾则发配与相府其余有功下人为妻,抑或转赠相府门客为妾。
房间内的气氛转瞬间变得压抑而逼仄,杀气弥漫陈白全身,陈白想杀人,想泄愤!事实上侍立于陈白身后的季耳已经拔剑出鞘,只要陈白一声令下,这些婢女就得被相爷拿来出气。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乒乒乓乓的,打乒乓球儿呢!”酣睡的陈和终于被吵醒了,青年睡眼惺忪的从床榻上坐起来,习惯性的揉了揉眼,嘴里不满的嘟囔道。
“和儿!”陈白一见儿子醒来,顿时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婢女们忘了。
“大叔你谁啊?”陈和表示有点懵逼,话说都二十岁的人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叫“和儿”呢,这种惊讶简直超过了他此刻的饥饿感。
陈和不由打量起面前这位一脸关切的中年男人,中年人长相清俊,一双眼炯炯有神,面容与陈和有五分相似。但中年人那一把精心修饰的长髯、头戴玉冠的发髻和身上考究的龙服青衣却实在是让陈和忍不住想吐槽:跟这儿拍古装剧呢!
陈和现在脑子有点懵,他飞快的在自己脑海中回放了一遍自己的记忆:毕业于天朝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是个不折不扣的建筑天才。痴迷于建筑设计的他原本正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赶着自己最新的建筑设计图,这货的野心挺大,发誓要设计出一座比迪拜塔还高还完美的塔型建筑,他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通天塔。后天就是招投标的日子了,但是还有好些技术性的难题没解决,要知道建筑设计这玩意儿其实是挺严谨的,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问题,比如外观艺术性、建筑实用性、结构合理稳定性、造价控制与材料力学性甚至包括地质情况与施工难度性等等,不过陈和这个刚刚在业内冉冉升起的鬼才建筑师显然不会被这些小问题打倒,于是这疯子不眠不休的窝在自己的小工作室里通宵达旦了五天,就为了在截止日期之前能把自己的完美杰作拿出来。然后他估计自己是睡着了吧,这对陈和来说真的是常事,这疯子一旦对什么感兴趣起来,那真的是完全不知道休息那种人——实在饿得难受就随便对付点什么,实在困了就在桌子上趴会儿,一旦缓过来就继续干!
“你这孩子疯了不成?我是你父亲!”陈白见儿子那副看陌生人的懵懂表情,顿时感觉事情不妙。
“得了吧大叔,我是个孤儿,哪儿来的父亲啊,看你们这架势是在拍古装剧吧?这里是横店?呵,这木榻还是黄花梨的,你们剧组挺有钱啊!嗯,这装潢布置也讲究,看得出你们道具组是下了真功夫的。不过啊大叔,我其实就是一小建筑师,无父无母的也没什么钱,你们把我绑这儿来是干嘛啊?这样吧,我也不报警告你们绑架了,就当是个小玩笑行不行?你们继续拍你们的戏,我呢还回我的小工作室赶我的设计图,实话实说我真挺赶时间的,赶紧把我钱包衣服还我吧,这身大褂我穿着真不习惯!”陈和自顾自的从床榻上爬起来,语速极快的吐槽着,他迫切想赶回自己的小工作室里,那里正有一个完美的建筑设计等待诞生,以至于陈和完全没有细想现在的情况。
“逆子!你是真疯还是假痴?此地是陈氏相国府!你是相府二公子!是齐国未来的主人!”陈白暴怒,冲陈和吼道。
“神经病吧你?你这属于入戏太深还是想带着我一起演?来,告诉我摄像机藏哪儿了?剧组工作人员都在门外边吧?尼妹的我大天朝这么多想演戏当大明星的你们不找,偏偏就把我掳来了!你告诉我你们看上我哪儿了,我改还不行嘛!”陈和也很生气,自己明明好好的待在自己的小工作室里,没招谁没惹谁的,就他喵的这样把自己掳来了!这算强闯民宅加限制人身自由了吧?还有公理还有法律吗?也太胡来了!
“相爷,公子极可能是发癔症,不若让医士看看如何?”侍立陈白身后的季耳适时来到陈白身边进言道。
陈白闻言瞥了一眼黑衣侍卫,焦急心绪稳了稳,赞同,“哼,相府医士有何用?若不是这群庸医,我儿怎会耽搁一天一夜?季耳你看好公子,本相亲自去稷下学宫请葛温修士。”
交代清楚后,陈白一撩下摆,不再理会对着自己大呼小叫的陈和与众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婢女,疾步朝外走去。
黑衣侍卫紧随陈白身后走出了房门。
嘣。
门从外面关上了。
房门外,
“相爷,公子那些婢女如何处置?”季耳谨慎问道。季耳年纪三十上下,身高七尺七寸(178cm),面白无须,眉目狭长而有神,鼻梁挺齐,唇薄如纸,微髯,头上并未挽髻而束成马尾形状。左脸颊上一道长长刀疤却让这张俊美脸庞显得有几分狰狞彪悍。
“季耳,你跟着本相的时间也不短了,难道还需本相提醒你该如何做么?”陈和目露杀机的瞥了季耳一眼,“二公子安好,于府中筹备两月后之稷下学宫宫试。这便是全部真相,本相不想听见其他任何诽谤谣言出现。”
“属下明白如何做了。”季耳左手扶剑深施一礼,待陈白离去后转身朝陈和房间而去。
房间内,
陈和正对着门口处的立式巨大铜镜出神,原本想要追出房去质问那位入戏太深中年大叔的他就是被镜中的自己给吸引了。镜中人确实是自己,高矮胖瘦五官轮廓都没问题,这身打扮也好解释,然而自己这飘飘长发是什么鬼?尼玛这居然不是假发!但是以他原来短寸发型要长到现在这长发飘飘的程度至少要一年吧?但他绝对不可能昏睡了一年,这点基本医学常识他还是有的——人真的昏睡一年起来,绝不可能有他现在的精神头。那么问题来了,现在这一切真的是拍戏吗?
“总不会是穿越吧?我他喵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穿越不都是那群脑洞大开的小说作者编出来骗人的吗?或者说有人投入巨大价钱巨大时间就为了玩儿自己一把?不至于吧?这得多无聊的神经病才会做这种事啊?”陈和脑子都点乱了。
“公子救命!求公子救命!”一声带着哭腔的女声将陈和的思绪拉了回来。乌绣锦服侍女跪行着来到陈和脚边,抱着陈和大腿哭诉,一张精致的俏脸哭得是梨花带雪。
“救你什么?”有点懵逼的陈和试图冷静下来,从小孤儿出身的他见识过太多意外情况,心理承受能力极好,然而他还是悄悄拧了把自己的另一条大腿——疼,不是做梦!
“相爷会处死奴婢们的!求公子救命!”侍女显得很急迫,此刻房间内的十来个侍女里她是年纪最大的,也是最明白利害关系的,她敏锐的觉察到了死亡危机的临近,不同于其他小姑娘的瑟瑟发抖毫无所觉,这个明显主侍的侍女很清楚现在唯一能救自己性命的人就是她面前的公子,她不想死,她想活着!
“你叫什么名字?”陈和仔细观察着侍女的表情,现在他越来越有种自己真的穿越了的感觉。
陈和的问题让侍女的心凉了大半——公子果然出问题了!就算不是癔症也是失忆症!然而无论是哪一种,她们这些知情者都会被封口,而最完美的封口手段无疑是灭口,毕竟只有死人才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公子,奴婢兮颜!奴婢是服侍过您一夜的兮颜呀!”兮颜楚楚可怜的望着陈和,哀泣着道。
正当此时,房门再次被从外面推开,面无表情的季耳身姿笔挺的扶剑而入。
“季耳参见公子。”季耳对着陈和扶剑施礼。
陈和没说话,只是直直的注视着面前黑衣的季耳。季耳身穿一身黑色的直缀武衣,材质锦棉,脚蹬一双皮质长靴,腰束一条青色玉带,玉带上挂接着一柄黑色长剑,长剑样式古朴无任何装饰,然而陈和看着这把剑就有种心惊肉跳的错觉。季耳下盘极稳,立在那儿便给人以巍然不动之感,而他对于陈和的注视也无任何闪躲逃避神色。
“公子静心休息,季耳告退。”季耳见陈和这副怪里怪气的表情,恭谨施了一礼道。
“都出去,别影响公子休息。”季耳冲房间内所有侍女命令道。
众侍女畏惧的看了季耳一眼,又回头看看了看仍在那儿发呆的陈和,虽然心里害怕,但这些侍女毕竟不敢违背相府首席的命令,抱着万一的侥幸,众侍女徐徐退出了房间。
“公子!公子!”兮颜见侍女们缓缓退出房门后大惊失色,她非常清楚现在这间她收拾了快三年的屋子就是她最后的安全屋。兮颜十四岁入相府,至今五年光景,其间悄无声息消失的婢女太多太多,她不想变成她们中的一个。于是她仍然死死抱着陈和大腿乞求着,水汪汪的美眸里满是对生的渴望。
嘣!
“贱婢大胆!”陈和完全没看清季耳的动作,而兮颜已经被季耳一脚踹离了陈和身边,吐血倒在了墙边。
“来人,将这贱婢拉下去!”季耳一声令下,两名侍卫步入房间,将兮颜牢牢擒住并押了出去。
“等等!”陈和终于发声了,季耳表现出的那超人的武力和那狠辣的一脚终于彻底触动了陈和,他不能让这个侍女被带走!
“兮颜留下陪我,你们出去吧。”两名侍卫闻言停住了脚步。
季耳同有些犹豫,目露迟疑的看着陈和,现在的陈和极有可能神志不清,而一个神志不清的人的命令实在让他犹豫,要知道他非常了解相爷的性格,相爷是绝不会留下这个婢女性命的,因为这个婢女活着就让陈和坠马昏迷的事情有泄露出去的可能,而天性谨慎的陈白无疑是最痛恨可能的。
“季大人!公子坠马与奴婢没有任何关系!奴婢绝不会透漏半句与之相关的消息!求季大人饶命!”处于生死关头的兮颜极为敏感,她发现了季耳的犹豫,于是尽管她现在脏腑都因为季耳那一脚而受了重伤,但她还是挣扎着想要活命。
“季耳!到底你是公子还是我是公子?我让兮颜留下她就要留下!你们其余人立刻给我滚出去!”兮颜凄惨求生的模样终于彻底触动了陈和,于是冲着季耳喝道。
陈和的咆哮终于让面无表情的季耳选择了退步——说到底,无论陈和是不是神志不清,但他到底是相府二公子,是陈白陈相爷最为看重的幼子,是被阴阳家魁首邹奕卜言过的未来新君,只要这个身份不变,那他季耳今天的任何孟浪行为都有可能在今后被定性为以下犯上的死罪!
“属下告退!”季耳深施一礼后狠狠瞪了名为兮颜的侍女一眼,转身退出了房间。
“小心服侍公子,如有任何关于公子的诽谤谣言在外流传,我第一个要你命!”原本正松了口气的侍女猛然听到季耳隔空传音,吓得楞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