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府乃当今楚国大司行府,位于郢城西南角,府苑面积不大,装饰亦不算豪华,其余诸侯国人绝难想到此处竟是大司行府。当今屈氏家主屈夷坐在其子屈羽的房中,看着手中帛绢,面色极是无奈。
屈夷年方四十有二,妻乃当今项氏家主项毫胞妹莲夫人,有妾三人。其下育有五子。长子名节,乃屈夷二十岁与莲夫人所生嫡长子,周简王三年,长子节病夭,屈夷与三妾各有所生,然皆女。周简王六年秋,莲夫人夜梦彩蝶入腹,翌日告与屈夷,屈夷异之,着医士查看后方知莲夫人已孕月余。简王七年,屈羽降生,身带异香,故屈羽乳名‘留香儿’。
屈羽少小即聪慧,天生一眼双瞳,有过目不忘之能,嗜酒,喜文辞与美食,七岁时,其母莲夫人病逝,屈羽极悲痛,遂苦学于医,然独厌弃武艺。须知荆楚向来重武轻文,屈夷倍感无奈却也无可奈何,后屈羽十岁时遇异人,自称稷下修士,强传屈羽武艺,屈羽不从,言“我之双手乃提笔拧酒进美食调医药之手,岂可浊于打斗?”,异人笑言:“如此何不用腿脚行事?”屈羽遂习得无明腿法一套,施展时如狂风暴卷,极是潇洒凌厉。屈羽自名其腿法为“风神腿法”。
此刻褐色的帛书上是一首用朱砂墨书写的五言诗,题为《辞父篇》。屈夷看着那迥异于楚纂的飘逸字体,就知道自己家那耐不住性子的混小子离家出走了。
上书:
白马配金鞍,郢都出少年。
连翩东极往,风鸣马奔驰。
谓父莫担忧,束发当自立。
我有生花笔,刻尽天下奇。
我有无双技,何处不可及?
朱雀栖梧桐,我志堪豹螭。
生是乱世人,岂可守温膝?
荆楚虽云乐,云乐困麒麟。
今朝至此去,扬名亿万里!
“主上可需属下追回公子?”屈夷身后传来一个浑厚而冰冷的男声,如同砂纸互搓。舀辛乃屈府首席,乃御气境中阶武士,其人高约九尺,身材极为瘦削,善使双剑,有‘鬼夜叉’的绰号。屈夷于其有大恩,故死忠于屈夷,现在看屈夷有无奈之相,于是问询道。
“罢了,教再多道理也不如他自己摔一跤来得实在,这歪诗也就'束发当自立'说到了点上,十六了,也该让他长长见识吃吃苦头了。”屈夷摇头苦笑,其实心里是爱极了他这唯一的儿子。
楚国天下强国,其幅员辽阔乃诸侯国之最,而芈姓为国姓,熊氏为君族,屈、景、昭为芈姓公族,号曰'三闾',为熊氏近亲,熊氏能掌控荆楚于鼓掌,多赖此三族之力。
“但离公主似乎也随公子去了。”舀辛停顿了一下,颇为尴尬的补充道。
“什么?!”屈夷终于笑不出来了,只见他勃然而起,将手中帛书用力拍在案上,怒吼道,“这混小子简直无法无天!自己外出胡混便算了,居然还敢拐带他妹妹!”
“舀辛,我命你立刻将他们追回来!越快越好!”屈夷焦躁不已,开始在房里来回走动起来,紧接着又补充道,“不对!把离儿带回来便可!那混小子揍一顿就行!”
“主公的意思是不用带公子回来?”舀辛自动忽略了屈夷让自己揍屈羽一顿的命令。他知道他要真敢这么干的话,最后倒霉的一定还是他自己。自家主公护起犊子来可是非常凶残的……
“让这兔崽子浪去!眼不见为净!他老子总有一天要被他给活活气死!”屈夷明显已被这不省心的儿子气习惯了,咬牙切齿的吐槽。
……
“哈哈哈,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本公子终于自由咯!”一身白衣的俊俏少年驰骋着骏马孤身奔驰在宽阔的荆楚驰道上放声大笑。
此刻正是辰时,郢城城外是一片连着一片的青翠粟米地,如同鲜绿的地毯铺陈。四月的朝阳早已完全露出了身影,在正东方照亮着这个经历了一夜黑暗蒙蔽的古老天地。
“哟呼!稷下!我来也!向着朝阳前进!”少年极为中二的将手向亮金色的旭日一指,骑着骏马飞速奔驰。
“前面的混蛋站住!打劫!”正当屈羽得意忘形的时候,一个对他来说如同噩梦般的清脆悦耳女声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不会这么倒霉吧?这一定是幻听!一定是昨晚我太兴奋导致没睡好才出现的幻听!幻听打不倒我!我没听到,我什么也没听到!”自我催眠的屈羽不仅没停,反而死命抽着马鞭以便让他可怜的坐骑跑得再快一点。
“留香儿你给我站住!你再不站住我要哭咯!我真的会哭的!很大声很大声的哭!到时夷叔把你的屁股打开花可别怪我!”屈羽的幻听并没有结束,当那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威胁声传来后他就非常自觉的停了下来……
“咦?是离儿啊。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出来遛马了?女孩子家家的也不多睡会儿,弄得你羽哥哥怪心疼的。”屈羽脸都快笑烂了,看着气鼓鼓向自己走来的娇俏红衣少女,近乎谄媚的阿谀道。
“哼,没听见人家在叫你吗?你跑这么快干嘛?”少女双手叉腰,跟个小受气包似的娇声质问道。
“哎,我不是听见打劫嘛!你也知道我从小胆子就小,一听是打劫的那肯定是跑得飞快啊!”屈羽表示自己的行为非常合情合理。
“你胆小个屁!你就是不想理我!你就是想躲着我!你太坏了!我要告诉夷叔去!”少女随即祭出法宝。
“别啊,”屈羽顿时慌了,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份是离家出走啊,被抓住了肯定得被跟看犯人似的看着,“你就说你想怎样吧?”
“嘻嘻,”少女露出了小狐狸得逞般的满意表情,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屈羽道,“那你先告诉我你这是要去哪儿?”
“哎,也就随便溜溜马,今天不是天气不错嘛。”屈羽叹了口气,非常自然的道。
“骗鬼呢!遛马你带这么多金子干嘛?”熊离何等聪明,一眼便识破了屈羽在胡说八道。
“呵呵呵,”谎话被识破难免让屈羽有些尴尬,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用自己能用的最自然的语气道,“富家子弟嘛,谁还能不偶尔炫个富呢?”
“哼,装!继续给我装!”慧眼如炬的少女再次一眼识破了某人的谎言,“你一撒谎就不自觉摸自己鼻子的坏毛病你以为我不知道?快说,最后一次机会,好好把握!”
“好吧,”这丫头简直是屈羽从小到大的克星,他决定老实交代,“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哼,早说不就完了嘛,”熊离傲娇的点了点小脑袋,对这个答案很满意,“那还等什么?咱们走吧!”
“啊?”轮到屈羽懵逼了,“咱们?”
“对啊,”少女理所当然的点点头,随后楚楚可怜的看着屈羽,“羽哥哥不会是不想带着离儿吧?”
屈羽终于不再嬉皮笑脸,正色道:“离儿,我这可不是出去玩,也不是在咱楚国内转悠,我是要到临淄去的。你知道外面有多乱吗?随时都可能死人,这绝不是开玩笑。别说我不答应,就算是艰叔也不会答应。”
“但羽哥哥会保护我的,对么?”熊离使出了对付屈羽的终极必杀技——卖萌术。
屈羽尚未来得及回答,舀辛那让人过耳难忘的浑厚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
“公子如此明事理令属下佩服,”到底是御气境的武士,舀辛神不知鬼不觉的的出现在两人身后,“主公有令,命属下带离公主回去。”
屈羽目视舀辛一眼,已然猜到自己父亲的用心,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快带这丫头回去吧,一点都不老实,赶紧拉回去锁上!”
哪知熊离完全没理睬屈羽的调笑,反而慌急的一把抱住他道:“羽哥哥我不会回去,我不能回去的。就算你不带着我,我自己也会想办法逃走的!”
屈羽疑惑的看着怀里的丫头,此刻少女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狡黠,反而是真的慌乱了。
“公子。”舀辛催促道。
“你等等,”屈羽制止舀辛开口,“离儿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父上要把我嫁到秦国去,”熊离终于开口道出了缘由,满脸委屈,“嫁给一个什么秦公的公子,我见都没见过,我不要去那里。一定要我去我就死在这儿!”
“是真的吗?”屈羽目视舀辛道。
“此等事属下亦不清楚,属下只是奉主公命令带离公主回去。”舀辛诚恳答道。
屈羽想了想,觉得舀辛所言有理,舀辛只是自己司行府首席,此等事确非他能知道的,呵,怕是自己父亲也不清楚吧。
“离儿,我郑重问你一次,你说的是真的吗?”屈羽嬉皮笑脸惯了,严肃的时候不多,但真严肃起来眉宇间却自带一股肃杀意味。
看着面前这熟悉的少年露出这副不太熟悉的表情,熊离知道屈羽认真了。
“是真的,是父上亲口和我说的!”娇俏少女同样认真点头道,“本来我是准备今早一个人逃走的。”
“嗯,”屈羽闻言点点头,对舀辛道,“舀首席,劳烦回去知会父亲一声,离儿我带走了,只要有我屈羽一口气在,便不会让离儿有半点损伤。”
“公子,这…属下恐难办到,”舀辛犹豫不定,随后坚定回道,“主公命令属下带离公主回去,属下必须完成,请公子恕罪!”
“我现在命令你回去!”屈羽完全无退让的意思。
“……”舀辛目视屈羽,随后单膝跪地道,“公子腿法高妙,但并非属下对手,望公子不要为难属下。”
“我确实不是你对手,但我能杀我自己!”屈羽猛然拔出一柄匕首,比在了自己脖子上,“回去,否则我自刎于此!”
僵持!
“羽哥哥不要!”熊离慌了,万万没料到屈羽居然如此刚烈,顿时惊慌失措,“我跟他回去就是!你别这样!”
屈羽不理熊离,只是目视舀辛,冷笑道:“舀辛你是要测一下本公子器量是吗?”
割开了!屈羽慢慢向下拉动匕首,锋利的刀刃顷刻间便让脖子流出滚烫的鲜血!
“公子快住手!属下现在便离开!”舀辛同样吓到了,赶紧叫停,转身急奔郢城而去。心里暗想: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通知主公!自己这下属面对自家公子的无赖手段实在有心无力。
“玛德好险,还好这家伙走得及时,否则本公子还真得窝囊的交代在这儿了。”一见舀辛离开,屈羽立马放下手中匕首,往马背囊出找寻绷带药草包上受伤的脖子,“想不到我屈羽这一双妙手第一次拿起凶器要杀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我自己,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羽哥哥,”熊离早已泪流满面,“对不起。”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反正你坑你羽哥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说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那群西蛮子啊。咱们快走!等会儿要是艰叔或是我爹亲自来了,我可玩儿不了这招!”
……
邹奕父子驾着应爻双盘悬浮在临淄的高空,两人全身湿透,都被已经过去的雨水淋了个透心凉。但现在这身雨水显然是无关紧要,此刻临淄城内正绞杀一片,到处都是火把的光亮。从高处看如同无数的星星之火。
“想不到陈利此人竟如此了得!”邹衍惊讶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这一去一回间的工夫,陈利竟然已经击破了临淄内城!要知道这临淄城可是大周第一奇士太公望耗费巨大心力修建的啊!其坚固稳健程度在全天下也就燕国蓟城、楚国郢城、秦国咸阳城、晋国天马城和早已飞灰湮灭的原大周国都镐京能相提并论!
“衍儿现在可信为父“陈氏代代豪杰”之言?”邹奕颇为得意的看这自己这宝贝儿子,一副为老不尊的不正经样。
“好吧,”邹衍无奈摊手道,“陈白和陈利都勉强算得上是豪杰,但陈和那小子我怎么看着就一逗逼呢(逗逼这词儿也是邹衍从陈和那儿偷学来的~)?”
“哈哈哈,我儿精通易理,观天相面之术更是用得炉火纯青,常人品相你一眼便能看穿。然而陈和本不是原来陈和,你之相卦之术不灵便不会识人了?”邹奕终于找到好机会给自己儿子上课了,“须知我阴阳家虽以《易》为先,扬《易》全能,但切不可固步自锁于《易》。看事物用肉眼看终得皮毛,用心眼看方得始终。”
“唉,”邹衍无奈一叹,“我就想知道陈和这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给我说这一通有的没的干嘛啊?”
“哈哈哈,我儿却是痴愚了。俗语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既然对陈和感觉如此亲切,难道还不知他是和你一类人?衍儿觉得自己算豪杰吗?”邹奕被自己儿子逗得哈哈大笑。
“嗯,长得特别帅,本事特别高,关键人还特别善良。我靠,小爷我何止是豪杰,简直就是一完人啊!”邹衍细细数了下自己优点,自己被自己吓到,“但陈和那小子有小爷我这么牛逼?貌似除了嘴特别损以外没看出其他长处啊!”
“喂喂喂,我说你们这一老一少够了啊!在这儿看戏的可不止你们俩!公共场所注意点影响行不行?”一个娇俏的女声从邹衍旁边传来。
原来此刻临淄高空并不空旷,一群修士带着自己的徒弟子侄观看着临淄这场变故。他们或凭虚御风立于天上,或施展法宝借助飞禽停留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人数不下百人,皆是稷下学宫修士!而刚才出声的正是邹衍旁边骑鹤盘旋的紫衣少女,少女身旁是一名年龄与邹奕年纪不相上下的深衣老妪。
“嘿,我说你这小丫头片子真是,我们爷俩怎么了?我老爹不知说没说错,但至少小爷我是句句属实,一点不掺假,小爷我确实非常完美。”邹衍傲娇的一仰脖子,“对了有酒没?给我点,我馋坏了。”
“呕~”紫衣少女作势欲吐,随即回道,“邹衍你个混蛋不恶心我能死是吧?还非常完美!是非常自恋吧!还想要酒?倒了也不给你喝!”
“野儿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知道你一直暗恋我却又得不到我,所以老是想说些反话来引起我注意。哎,其实你还好,就是前面太平,真的,别这么折磨自己,这样睁眼说瞎话心里一定很苦吧?”邹衍才和陈和混了这么点时间,气人的本事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够了!你们爷俩一来就说个没完,老的跟个傻子似的老在那儿“哈哈哈”,小的更是臭不要脸,还让不让人看戏了!”一名长相粗旷的看似中年的壮汉终于忍无可忍,愤怒咆哮声简直好似上天打了个雷霆。
此话顿时得到了稷下众修士的一致赞同,临淄上空终于重新恢复了安静。
……
洛邑,城门南。
“好吧,你们直说要怎样才肯放我过去。”姬不害看着面前拦住自己去路的两个锦衣青年,满脸无奈的开口道。
“哈哈哈,那还不简单?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全留下,然后从我兄弟二人的胯下爬过去!”锦衣青年中年长的那位蔑视的看了姬不害一眼,肆意羞辱道。
“哎,我虽不得父王宠幸,但好歹也是个王子,”姬不害用力抖了抖身上硕果累累的肥肉,“而且是很有分量那种。”
“滚你娘的蛋!还王子?你他娘的就一小婢养的,死胖子快点!等会儿城卫军来了更有你受的!”年轻的那位催促道,他同样看不起眼前的灰衣胖子。
“哎,钻裤裆简单,但我身上真没钱,要不自己来搜。”姬不害无奈摊摊手,两道八字眉似乎更八字了。
“哼”两名青年对视一眼,恨恨道,“马德死胖子你好歹姓姬,会连一点钱都没有?把这死肥猪的衣服全扒了!”
砰!砰!
两人刚走进,姬不害沙包大的拳头猛然挥出!
左边青年的的脑袋如同一个烂西瓜般被直接打爆!而右边青年的脑袋在受此一拳后整个都变了形状,软软的如同面条般搭在他的后背上!
血肉糢糊!一拳毙命!
“哎,早跟你们说了我是很有分量的王子你们偏不信。小哥俩还是太不成熟。”行凶后的胖子若无其事的耸耸肩,搜出两人财物后直出南门而去。
“我周室早已没二两肉,蠢材们还在这儿钩心斗角。罢罢罢,我还是去稷下找那帮高人问问出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