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明家的房后园虽然不算大,里面的菜却是又全又好。一进栅门,沿着房根儿底下种着两排水嫩嫩的绿油葱,黄瓜架的大绿叶子上的细刺总是会划到摘黄瓜的手,豆角架倒是温柔的,远远望去像一条条绿色的小鱼衔在密实的渔网上,茄子是深沉的紫,洋柿子是耀眼的红,要问谁是这园子里的主角,非那大朵大朵的生菜花莫属!
雨明这天又摘了些小个的嫩黄瓜送给末新,刚到大门外,就听见屋里传来争吵声。
“让我再想想!”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像宫老三家的二丫头一样做个书呆子有什么用?你小学同学老赵家的那个赵西生,去年就结婚了,今年连大胖儿子都抱出来了!你是小子,小子就得出去闯荡才有出息!出去做点买卖,做个新型人,光宗耀祖!”
雨明听到说了自己是书呆子,顿时从心底涌上一股酸直冲鼻头,放下菜筐,便跑开了。末新透过窗户瞧见了雨明,知道是被她听了去,连忙冲出门追赶。
末新追上正小步快跑的雨明,拉着她的胳膊转过来,只见雨明的葡萄粒儿似的的眼睛此时像刚洗过一样,亮晶晶的还不住地往下掉着水滴。末新看了既着迷又心疼。
“我……我知道你最怕别人管你叫书呆子……”
雨明只是在一直低声啜泣,末新轻轻拉着她的手,“走!”
两个人来到小桥边,桥下的溪水由于前几天的下雨变得有些浑浊,在桥洞下的一堆缠着破布条的水草里,躲着一条金色的小鱼。
末新一手扶着桥栏,一手拉着雨明,看了看刚止住泪的雨明,又看了看树上停着的家雀,他没有捡石头,家雀便飞进了树林里。
“你知道,我成绩一直都不好,我爸经常骂我笨,但我就是想上学啊,和你一起上完初中,上高中,就算和你考不上一个高中,我还能有一个和你一样的称呼——学生,我们每周回家还能有共同的话题,说说各自的学校和学校里面的人,我还能学着和你一样在水里放小船,上面写上我的心里话,可是我一旦不念了,那我和你,我就会觉得……咱俩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大的……”
雨明垂下眼睑,看着末新紧拉着自己的带有伤痕的黑糙大手,没有说话。
末新望着远处大山上的大窟窿,接着说:“咱新城小学出来的就咱们八个人,一上初中,那些个中心小学的都看不上咱们,天天就换着法儿欺负,刚上一个月,就有六个人辍学了,说是受不了天天挨打,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家里爸妈都不当回事儿,他们心就凉了,该娶媳妇的回家娶媳妇去了,该打工的也都出去打工了,就剩下咱俩。”
雨明点了点头,发觉自己的手被攥得更紧了。
“本来嘛,我以为我能和你继续念下去的,你看,明年不就要毕业了吗?”
“是叔让你不念的?”雨明想起刚才的争吵,小声地问到,微弱地仿佛只有自己能听到。
末新又露出光一样的笑,看了雨明一眼,雨明把头低了下去。末新松开手,随即紧握着拳头,脸上的青筋暴起。
“那些混账,欺负别人行,欺负你可不行!那天我看到你们班的小魔王欺负你,就在放学时堵他,我就和他和那帮小弟干起来了,结果被学校知道,给我们每个人记了处分。那天你在这里看到我,其实就是被处分晚回家了。我爸知道后,很生气,说既然书我不爱念,就跟他出去打工,反正我妈也没了好多年了。”
雨明知道末新爸的脾气,为末新感到担忧,但同时想到末新是为自己才受到了处分,心里又十分愧疚。
“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爸肯定是不会让我念下去的,学校那边我也不想去了,我闯了祸,那几个家伙要是接着上学倒罢,若是也到社会上混,我就先去等他们,让他们出了校门再尝尝我的拳头!”
末新把拳头放在嘴角蹭了蹭,想了一会儿说:“上学时老师也讲过,年轻人得有新思想,这几天我也好好想了,上学是没什么用的,只有早点到社会干点儿实业才行。我打算听我爸的,把家里的东西全该卖的卖,该租的租跟他出去打工,过两天就走,我老叔在城里,他就是有新思想的人,我们去找找他帮忙。”
“那你还回来吗?雨明几乎绝望地问道。
末新把双手搭在雨明的肩膀上,雨明看着眼前的末新,那柳枝压弯似的眼睛和身上的绿色短袖与他背后的大山融为一体,雨明觉得此刻有什么东西刺痛了她的心。
“我想通了,只有自己出去闯荡,出息了,有能力了,我才能保护你。放心,我会回来的!”
溪流的下游,一只小牛犊悠闲地喝着水,两只小纸船漂到了它的嘴边,小牛犊甩了甩头,一只蓝色纸船就沉了下去,另一只也湿了一大半摇摇晃晃地向远方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