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来了很多人吗?”
“不多,多的都在山下候着呢。”
“他们为何而来啊。”
沧泽瞟了千绝一眼,“当然是为了奉承你这位上神。”
千绝无言以对,天宫中那些个上仙,打点客套的本事真是无人能及,如今,竟奉承到她的头上来。想当初,他们何尝不是一个个亲眼看着她受苦落难,还指指点点,今日做这些,真是可笑至极。
“嗯...南辰子亲自下厨做的饭菜就是不一样。”沧泽一阵咂舌。
“你说这是他亲自做的...他何时还会这些。”千绝看着一盘盘餐食,不敢相信。
“你对你这个师兄真是太不了解了。”
“我何苦费心思去了解一个厌恶我的人呢。”
沧泽叹了口气,“你可知,南辰子去找过修竹,要与他一决生死之事?”
“你可知,当年在青峰山,师尊师兄们疼我宠我,而他,是有多么讨厌我?”千绝想起道场重逢,他连一句客套话都不愿说,说他会为她拼生死,纯属无稽之谈。
“当年,南辰子爱上了一个游荡在人界的妖族女子,里里外外照顾她很是周全,我猜这饭菜就是那时学来的吧。”
“这事我知道,那会子南辰子每每逃下山去,没少挨师父责罚。”
“那你可知他爱那个女人爱到可以把心掏给她,可那个女人最终却真的掏了他的心...”沧泽喝了口茶,“幸好,南辰子是青峰树灵所化,他没有心,却盛着一汪深情。他回山后,得知你的事,便前往瀛洲找修竹大战,亏得你其他师兄们将他拦下,此后,他便一直不安分,得了你师兄们的不注意便要去瀛洲找修竹,直到那个女子将云初送上山来,他才安分下来。”
“你是说...云初是南辰子的孩子?”千绝发笑,“上神这编瞎话的本事都可以去演折子戏了。”
“任你信与不信,这青峰山上各个宠你爱你,可见他也不例外,不然他也不会始终让人打扫这间园子不是,不管怎样,这些年,青峰山还是多亏了他在撑着,我一个外人看在眼里,却也还是有些敬重的。”
千绝不想沧泽竟会给南辰子如此之高的评价,心里不禁开始重新审视起南辰子来。
酒足饭饱之后,沧泽伸了个懒腰,正坏笑着想说些什么,门口突然跳进来一个黄衣女子。
沧泽见之瞬间就变了脸色。
“沧泽上神...”甜腻腻的一声吼,夏染紧紧地坐在沧泽身边。
“这山中布满结界,你是如何上来的?”沧泽难以置信。
“夏染本来就是一株仙草,现了原形跑进来的,每次都是如此呀。”
千绝看沧泽一脸懊恼,心里却暗想着这老神仙分明就是故意,却还装作一副孤高冷傲。
“漂亮姐姐,你也在这呀?不过...今晚山上的殿宇中亮了好多盏灯啊,害的夏染走错了房,还没看见个人,就被一股强大的法力丢出殿去,你看,手臂都流血了。”说完,夏染朝千绝伸出手臂,上面还挂着一条血红的伤口。
千绝还未看得仔细,手臂却被一旁故作冷傲的沧泽上神接了过去。
“这几天,不想再伤着就离扶鸾殿远一点。”沧泽皱着眉头施法帮夏染处理伤口。
“唉?上神怎么知道我错入的扶鸾...嘶...”
千绝站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
“今日下午睡得多便也不觉困了,千绝就满足一次上神前来还未说出的目的罢,只留你在此借宿一夜。”
“放心,明日云初便将我那翠音殿收拾出来,比你这里又大又宽敞。”
千绝瞪了沧泽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夜色下的青峰山,比白日还要萧索,千绝站在长生殿门外,想起了南辰子。
南辰子是青峰山的树灵,因无处容身,元虚便收他做门下第八个弟子。他向来不安本分,出尘修道之时,足有一半的时间都被元虚关在他的长青阁中闭阁思过。算起来,在这青峰山上,除了千绝,他亦是第二位最不着调的弟子。
曾经,千绝是青峰山上师尊师兄们的手中宝,课业倒数第一,不但没有惩罚,反而还可以跟着课业第一的大师兄四处游耍。身为课业倒数第二的南辰子就不像她这么好命了,不但被罚抄经,抄不完还没有饭吃。
师兄们的课业向来很是出众,即便南辰子日夜兼程,仍是摆脱不了倒数第二的宝座。
千绝依稀记得,有一次在南辰子受罚时,她拿着大师兄从人界带回来的糖人跑去跟他显摆,南辰子气的半死。
他说:“真不知道你哪里好,师兄弟们宠着你,就连师父也惯着你。”
那时的千绝,心气高傲,恃宠而骄,得意洋洋回了他一句:“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美啊,你知道吗?这万世洪荒有一种美叫做东胜神州沧泽上神,还有一种,便是青峰鱼满园的千小九。”
南辰子当时嫌弃又恶心的表情千绝至今还记得极清。
她一直以为南辰子是讨厌她的,可今日听了沧泽那一番话,她竟然发觉,她不懂他。
千绝仰望着长生殿的门匾,闭上双眼,站在寂静无声的玄霄中,耳边好像回荡起往昔同师兄们嬉戏打闹的声音。
她独自在长生殿的门前,三千年来,头一次怀念起曾经在这里的日子。
叮铃铃...叮铃铃...
岑寂夜色,声声清脆的铃声传进千绝的耳朵,她猛然睁开双眼,掌心幻化出一颗石子,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飞向夜色里传来铃声的位置。
令她诧异的是,那人依旧站在夜色之中,不肯露面不说,貌似还轻易的接下了她丢过去的石子。
千绝转身,周身一片漆黑,她的耳朵听得仔细,似乎那人正掂量着石子,未过片刻,如千绝所料,夜色里飞出一颗石子,正是她丢去的那一颗。石子直奔她而来,却在千绝未出手时,倏然化作荧尘。
黑暗中,那人转身离开。千绝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石粉,心想他既不想伤她,又为何在背后窥视于她,抬脚,她便追了上去。
青峰山广茂殿和扶鸾殿门前,肃静的夜色里只剩下盈盈飘动的竹笼。
千绝站在两座殿宇中间,她笃定那个带着铃铛的人就在这两座殿宇里,她尚且记得,这两座殿宇是给今日上山的两位客人入住的,既然如此,她便更要问问清楚,既然上了山,又为何鬼鬼祟祟。
两座殿宇,扶鸾殿里漆黑一片,只有广茂殿里还掌着灯火,千绝捏了个诀,穿墙而入。
广茂殿里虽然掌着灯,正殿里却不见一个人影,千绝站在殿中央看了一圈,正想离开,内阁的帘子突然敞开。
“你这小不点儿,干活太不勤快,小爷这水都要凉了,还不快把热水加进来。”
内阁中缭绕着一团团热气,午罗披着长发靠在汤池之中,背对着千绝,发号施令。
千绝倍感愕然,她这是正巧碰见别人在沐浴吗?还是个男人?
汤池中的午罗见身后没有响动,觉得怪异,不耐烦地回头寻望。当他在身后看见直视着他的千绝时,先是一愣,转瞬便像见了鬼一样跳起来。
“啊...”
午罗尖叫不止,整个身子缩在水中,仍觉得不妥,又在池边拿了好几条帕子遮在身上。
“你你你...你谁啊?”
“...”千绝竟然一时语咽,兴许是被这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夸张的举动吓到了罢。
“你...你还看。”午罗的斥责声中,一脸的哭腔。
无奈,千绝转身,准备离开,那人却又不准了。
“你给小爷站住。”
“怎么?”千绝回头看他,他又缩进汤池里,只剩下一个脑袋。
“你不能走,小爷的身子岂能让你白白看了去。”
千绝想笑,她看了那么多的折子戏,名节这东西,大多都是女子热衷拘泥的多些,如今见到一个男人也能这般,总觉得这画面过于风趣。
“那你想怎样。”
“你先转过身去。”
左右今夜她都不能再回她的鱼满园睡个安生觉,碰上这么个奇怪的人解解闷也不失为过。千绝照着他说的话做。
不多一会儿,那人咳了一声,千绝回头,为之瞠目。
比起他在汤池中狼狈万状的模样,此刻站在千绝眼前梳理整齐的他,果然令人眼前一亮。
“色性不改,竟还敢盯着小爷看。”午罗坐在正殿的矮桌前,小声嘟哝。
尽管男子的话千绝全数听进耳朵,她却仍然不愠不火,毕竟她什么都没看到。她在正殿里寻看着,广茂殿里原来的主人是三师兄,这里的摆设就和三师兄的性格一样,有心怀天下的大气,也有文墨儒生的风雅。
千绝正沉浸在往昔的思绪中时,被忽视的午罗不满的喝道。
“喂,你得对我负责。”
负责?
千绝回过神来,转头望着坐在矮桌前的男人,“负什么责?”
“你说呢,男女授受不亲,你把我看了,自然要对我负责。”午罗瞄了一眼千绝,神色躲闪不定,“小爷看在你模样还算可以的份上,勉强凑合过吧。”
千绝不免愣住,怎么她一时不在意,理就全被他揽了去。
“可笑至极,你是谁啊?”本神凭什么和你凑合。
“也对,以现在这种关系还不知晓彼此的名讳,实有不妥。”午罗又一番嘟哝后,“小爷名午罗,昆吾山中静修之人,此行是去妖城参加灵宠大会的,途径青峰顺便拜会元虚真君...”
有哪个修道之人会自称小爷的,千绝笃定他是个骗子。
“你呢,娘子。”
千绝头顶直劈下一道天雷,轰隆一阵作响。
“你在乱说什么。”
“我岂会乱说,难道不是你偷看小爷在先?”午罗据理力争。
“你...”千绝此生第一次感到无言争辩。
午罗得意的伸了个懒腰,“夜色深了,要一起睡吗?”
“轻浮。”
“那就请自便吧。”
当广茂殿的门咣当一声关上时,千绝站在门外,气的乱了分寸。
扶鸾殿门口,两盏灯笼里的烛光盈盈闪闪。
千绝站在门外,一想到广茂殿里那个不着调的伪道君,她便感慨青峰真的是落魄了,连那样的人都能入住进来。
不过,话说回来,扶鸾殿里住的这位还真是神秘,不仅沧泽忠告云初不要乱送东西,连夏染都被误伤,既然方才的铃声不是午罗所为,那就极有可能是这扶鸾殿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