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中的青峰山,傲立于东方青州大地,寥寥群山之中,终日霞色护体,不为外界所污。
师尊元虚真君师承元始天尊,地位尊崇,每每开坛讲道座无虚席,门下弟子课业不仅出众,修得正果后均得九司三省当值,仕途无量。
往时青峰山名气大燥之时,入门弟子近三百余人,山上上下,苦修之余满是一片霁风朗月之色。
如今一看,千绝倍感惝恍。
如此萧索凄凉,正如沧泽所说,如今的青峰再不见当年半点儿风华。
千绝走在盘山而上的石阶上,枯黄的落叶铺满了整条石阶,许久未被修葺的殿宇,落着厚厚的尘埃,道场上曾经坐满一排排苦修悟道的弟子的座垫,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春秋,早已破烂不成样子,剑筒里曾经被弟子们疯抢对练的木剑,此时也成了一根根朽木...
不过三千年的光景,一切都再不如前。
“你找谁?”道场下一个看起来六七岁模样的小道童拿着一把比他还要高上两倍的扫帚,正皱着眉毛朝千绝问着。
找谁?
千绝愣住,嘴角阵阵泛苦,她倒忘了,她早就不是这青峰山上被众位师兄们捧着宠着的小九了。
“找...元虚真君。”
“你是天上来的?”
千绝早有耳闻,元虚自三千年前一事之后,概不见天界来的,正想着这位小道童怕是要回绝她,果不其然,小道童一本正经,甚为熟练的说道。
“你且回吧,师祖不见天上来的。”
“我不是天上来的。”
“那你是谁。”
千绝眯起细长的凤眼,将这萧条景象看在眼里,心中一片感慨。
“我是这里的小九啊。”
小道童听后,脸色顿变,手里的扫帚咣当一声倒在地上,一双眼睛炯炯盯着千绝。
“怎么了你,吓到了?”
千绝正打趣着小道童,心里猜,见他这模样,想必是对她有所耳闻,正想逗逗他,道场下,一位穿着往年弟子道袍的男子,一边唤着道童,一边踏着石阶而上,那声音,竟让千绝感到一阵悚然。
“云初,为师唤了你半天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师尊,她说...她是九师叔。”
千绝能感觉得到,南辰子骇然失色,他急切地朝她看来,一双眼睛里,饱含的竟是让她陌生的东西。
千绝也是一愣,南辰子竟然还留在这里。
“八师兄...好久不见。”千绝率先开了口。
说来也是可笑,这话若是放在三千年前,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当年她在这青峰山上数万年,不曾开口叫过他一次师兄,如今久别重逢,竟客套起来。
更叫她尴尬的是,南辰子还是南辰子,他倒没因为彼此久别重逢而跟她客套。
“...”
南辰子缄口无言,转身离开道场,片刻都不多留。
千绝一阵发愣,眼前这个南辰子,变了太多,不变的是,他还是很厌恶她。
“师尊这是怎么了,往常提到九师叔,他可不是这样。”云初小声嘀咕着朝千绝走过来,肉嘟嘟的小脸上,挤出天真的笑容。
“九师叔,既然你回来了,那便住下吧,我知道一间干净的园子,我带你去。”说完,云初走在前头引路。
“小不点,你叫云初?”
“嗯,万里无云的云,初风头水的初。”
“元虚师尊他...”
“师祖正在闭关,师叔可能要过段时日才能见到他。”
“闭关...这样啊。”
正说着,云初突然止步,指着一个庭院的门匾幽幽的说起来。
“师尊命云初每日打扫这间园子,云初想着,应是为了来客给客人住着方便罢,如今,山上空着的干净园子就这一间了,师叔且先住下吧。”
千绝难以想象,像南辰子那样的人,竟然也收了徒弟,还是个如此聪慧可爱的小徒弟,仔细瞧上两眼,她竟觉得这师徒俩的眉眼还真是相似,但云初可比他那倔驴师尊可爱多了。
千绝捏了捏云初肉嘟嘟的小圆脸,笑着抬头,朝云初说的园子望去,恍然失色。
鱼满园,这是小九当年的寝居。
千绝仿佛听到,那年大师兄问她想给自己的园子起个什么名字,她爱吃鱼,一门心思想天天吃鱼,便随口说了这么个不俗不雅的名字。
如今,它还在。
推开园子的木门,院里干净整洁,当年用来整蛊师兄们的那些器具还堆在石桌上,千绝继续走,踏进了房门,红色的帷幔略显老旧,屋子里的一桌一椅都未变动。
往事涌上心头,无名哀愁,她暮然转身,却瞥见冷窗前那株早已干枯的盆栽。
她记得,那是她曾经送给修竹的,站在天界十里云台之上,第一次向他吐露心扉。
她说:慈姑花象征着忠贞不渝,永结同心。
然而,修竹并没有收下,于是她便带回来一直养着。
千绝望着盆里的枯花,伸手一碰,它却化成齑粉,落尽盆土之中。
往事如风,尘埃落尽,同这一般。
“师叔你先歇息,晚点云初来给师叔送吃的。”说完,云初关好门走了。
千绝躺在阔别三千年的床上,想到了太多,想来想去,却敌不过浓浓的睡意,可能是近来在游奕君的云岚殿里睡得不太安稳,片刻,她便深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待千绝猛地惊醒时,房间里只有云初跪在矮桌前,一道一道为千绝布菜。
“师叔,你醒啦。”
“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
“这么晚了。”
“师叔,是不是云初来得太晚了...说来也怪,往时山上素来平静,不知今日怎么了,突然来了那么多人,害的云初忙得顾不上师叔。”云初一边叨咕,一边做事。
“你说山上又来人了?是谁啊。”
“有天上的,也有地上的,都是生面孔,云初不认识,我只记得有一个昆吾山来的使者,还是师尊亲自下山迎接的呢,不过...昆吾山的道袍真比咱们青峰山的好看多了。”
“那沧泽上神可有来?”
“有来,当然有来,沧泽上神可是青峰山的常客。”
千绝想了一下,“小不点,别摆了,带我去见沧泽上神。”
正说着,门外迈进来一位素白袍裾且仙姿神韵的仙君,他一来便毫不客气的坐到桌前,吃起云初为千绝准备的餐食。
“我还能去哪啊,整座青峰山,干净能住的地方就属你这了,而且还准备着这么好的餐食,果然师兄妹间的情谊我们这些外人是比不了。”
“沧泽上神,你刚刚不是吃过吗?”云初扁嘴,这分明是他为师叔准备的。
“小云初啊,上神没吃饱嘛,你何必这么计较。”
云初不敢跟一界上神争辩,只得委屈的收起餐盒,“云初还要给广茂殿里那位仙君烧热水,就先走了。”
“唉,小云初,扶鸾殿那位可千万别送热水,连茶水也要准备凉的,你若送错了,正赶他一个不顺心,小心把你吃了。”
千绝见云初出去前,眼角分明挂着泪水,想不到,沧泽上神还是一副老样子,最爱欺压弱小,往时是她,如今是云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