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辰子选在青峰山顶一处竹林中设宴,周围碧山流水,景色雅致不俗,正合了当下这些挑剔的神仙们的心意。
虽是南辰子设宴,但列座之首仍留下了元虚的虚席,沧泽和南辰子位列两侧,千绝的位置则在设在沧泽上神和昆吾使者午罗中间,余下按照仙阶依次列坐。
因圈栏一事,千绝同云初入席时列班众仙已全数落座,众仙见千绝而来,纷纷起身行天宫礼数,千绝虽不善客套,但此情此景只能硬着头皮回礼,一番虚礼后,屁股还没坐稳,身子便已然感觉不妙。
“娘子,原来你是上神啊。”
午罗这一声娘子,不大不小却全都听进了众仙的耳朵里,就连靠在一旁欺负云初的沧泽也不免侧目。
“这位道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千绝自然以大局为重,怎么能让这小子坏了她的名声,她暗自捏诀,没等午罗开口,就设法封住了他的嘴巴。
沧泽侧卧在矮桌前,眯着笑眼打量千绝,“上神艳福不浅,才刚回青峰,就赚得一神侣?”
“我才要问你,昨夜我把园子让给了你,怎么今早我却在里面醒来。”
“你还好意思说,大半夜闯进别人的寝殿,人家不把你送回来,难道要和你同床共枕?”
“你说扶鸾殿里的那位把我送回来的...那我怎么会一点都没印象。”
“扶鸾殿里那位,行事自有风格,他想让你没印象,你自然不会有印象。”沧泽笑里颇有深意。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更想知道扶鸾殿里那位,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比起扶鸾殿那位,我倒觉得广茂殿这位更有意思不是吗?”沧泽大笑。
筵席开始后,南辰子身着一身崭新的青峰道服,带着元虚当年的风采,对莅临的列班众仙聊表谢意后,不知道谁带来的仙娥,在竹林中央翩翩舞起来。
“娘子,她们跳的如何啊?”午罗一副奉承模样,摆明了要讨千绝开心。
“想不到你们昆吾道者出行,还会随身携带莺莺燕燕。”
“咳,哪里,都是小爷的兴趣罢了。”
千绝无奈,这个午罗怎么看都不像是修道中人,却承南辰子亲自下山迎接,眼下入宴也列座上首,她才遁隐了三千年,怎么这九州四海迷一样的人物越来越多了。
千绝抬眼,瞧着对面不见主人的矮桌,定是给扶鸾殿里的那位准备的吧,她心中叹息,也是位迷一样的人物。
正当此时,一群正在舞乐的仙娥之中,突然飞出一个白衣仙娥,她手持利剑,直指千绝而来,半空中,她一身白衣褪去,一身仙娥皮囊转眼幻化成一个丑陋不堪的魔徒。
利剑直逼千绝眼前,她却冷眼旁看,不为所动,她一身仙障护体,任凭这只头脑简单的魔徒有多大的本事,也丝毫伤不到她,可就在这时,还是有人出手了。
南辰子一柄长剑从中拦截,未过三招,魔徒便被南辰子踩在脚下利剑直逼那人眉心。
“你是何人?何为伤我师妹。”
千绝愣了一番,师妹...这应该是南辰子,万万年里头一次这样叫她。
丑陋不堪的魔徒周身散着黑郁郁的魔气,他挣扎几番徒劳后,朝着千绝露出了令人见之惊悚的笑容。
“血梨花,那是我们老魔帝的灵石,只有它才能让老魔帝重生...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众仙一阵愕然之际,沧泽突然出手,一掌法力将那魔徒震碎,连点残片都不留。
灵石。
这两个字对千绝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小时候听元虚说,当年老魔帝同她父神大战,二人死灭在洪荒之中时,他的灵石被千棘掏出来转输到她体内,于是魔界的人疯了似得想要从她身上找到灵石,有的想拿到它一统魔界,有的说是复活老魔帝,总之,所有人都想得到它。
后来,元虚将她的神胎封印,这才阻断了魔界恶灵找到她的联系,寻找灵石一事,便许久未有人提了。
如今她涅槃重生,凤族后裔重新现世,竟又让灵石一事惹得满城风雨。
此前,她有认真的问过元虚,灵石一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魔界企图寻她报仇的由头。
元虚只是闭着眼睛说了句:“信则有,不信则无。”
她,自然是不信的。
可是当沧泽略显慌乱的处理掉魔徒时,她好像动摇了。
“当年战神千棘神威英武,一举消灭了祸乱苍生的魔帝,此等魔念根深蒂固,胡言乱语不过是放不下执念,众仙切勿扰心,筵席当继续才是。”
沧泽上神难得出面穏持局面,众仙定然没一个再敢追究此事的。
当年老魔帝堕仙成魔,主张与天对立,他法力无边,任性而为,摧铩人界苍生,天界只得请出战神千棘出马,他二人大战七日七夜后不分胜负,终究同老魔帝一同毁灭在洪荒之中。
若是此等危险魔徒的灵石真的在千绝体内,只怕为了天下苍生,她都必须要被推向诛仙台,若真的到了那一刻,只怕这三界里,没一个人能救得了她。
宴后,千绝站在青峰山顶,俯瞰青州寥寥苍生,心中百感千回,南辰子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她转头去看南辰子的侧脸,沧泽说的对,她的确不了解这位跟她从小别扭到大的八师兄。眼下仔细看起来,她竟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深沉稳健,这可是当年做梦也不会出现在南辰子身上的东西。
“你不是最爱人界的八街九陌,热肠古道,如今怎得甘心幽闭在这青峰山上,失了自我?”千绝见南辰子这副模样,即便一颗石头心也甚有感味。
“尘俗再无牵念,何来流连。如今这般,与我已是最好的结果。”
千绝沉默了一会,终于说出了口。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当年肯为我出头...谢你方才出手救我。”
“真是时过境迁,就连当年心高气傲的千小九也会和别人说谢字了。”
“的确时过境迁,不然孤傲不群的南辰子怎么会为我挡剑。”
“你不必多想,当年...我也不过是觉得你我同病相怜而已,方才那剑,我是后悔的。”
千绝淡淡的发笑,南辰子还是南辰子,钉嘴铁舌。
“那就...谢你的同病相怜。”
临别前,南辰子在千绝身后叫住了她。
“三千年前,我去瀛洲找修竹大战,那时候方知,并非修竹无情,是沧泽上神有意不准他去天宫救你,至于为什么,你应该去问沧泽。”
千绝挤出浅浅一丝苦笑:“都不重要了。”
回鱼满园的途中,千绝遇到了桐栎,她像是站在那里专门等着她的样子。
初秋微凉,石阶两旁的竹林里的竹叶随风扑簌着,她穿着湛蓝的长裙,站在翠竹中,不那么显眼。
千绝本不想同修竹这位发妻有什么交集,可她倒追着她不放。千绝冷眼漠视,无声从她身侧走过,却终究被她叫住。
“上神留步...桐栎可否能同你聊上一聊。”
千绝缓缓停下脚步,冷肃的五官缓缓敛起她最擅长的诡笑,桐栎看得一阵心惊,背脊凉了一片。
“殿下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千绝尽态极妍的美貌点缀上邪魅的笑嗔,连桐栎也不免晃神。
“千绝上神芳泽无加,是如众星捧月一般的宠儿...桐栎却与上神差之千里,万不能比拟,桐栎早被南海驱逐,此际只有岛主可以依托,若是连岛主都不要桐栎了,那桐栎便真的不能活了。”
千绝腹笑,桐栎殿下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刺痛了她的双眼,想当年她在九重天上受罚时,哪里来的众星捧月,她此言,不过是婉言求她别抢走修竹罢了。
“桐栎殿下,岛主要不要你,你能不能活,那都是你夫妻二人的事,诚然本神不太懂你为何讲与我听。”
桐栎一愣,脸色煞白,片刻红了眼圈,泪水夺眶而出。
“千绝上神,桐栎心知,当年是我拆了你和岛主的情缘,我代岛主守岛七百年,又被南海驱逐,岛主德泽深厚,怕桐栎被九州四海笑话,才万不得已将桐栎娶进瀛洲。我知道,岛主心里的那个人,始终不是桐栎。”
千绝心里一阵泛酸,坦白说,这三千年她在避幽谷中过得甚是滋润,无言做的饭菜堪称佳肴美馔,时常还能喝上一顿游奕君带来的美酒,剩下的时日,她便在碧潭边垂钓,参经,这三千年的光景,也不过就是浮光掠影。
殊不知,这三千年,于他们却是这般煎熬。
“我和修竹岛主的情缘,早在三千年前便已斩断,殿下若是不能释怀,千绝也无可奈何。”
桐栎擦去一脸的泪水,挤出一个苦笑:“既然如此,便是桐栎多想了。如若上神不嫌弃,闲暇时可到我瀛洲闲游一番。”
千绝冷眼未做声,桐栎许是觉得臊面,很快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