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子忽然想起来了,自言自语:“李二叫穿的是件灰衬衣,是灰颜色的。”说完他看着我和姜勤勤求证。我也猛地想起来了,李二叫是穿的一件灰衬衣,后来又换成了民工的脏兮兮的蓝上衣,整个过程李二叫都没有穿白上衣。
如果邓子的迷信是真的话,穿上白衬衣就不会出事,那么我们以后行动还真要都听邓子的呢!我看了一眼姜勤勤,姜勤勤好像正在为自己昨天没有穿一件新衬衣而内疚。胖子李一边打扫卫生,一边说:“你们俩以后少跟邓子学那一套,搞封建迷信是不行的,我们要相信科学。”
我帮着胖子李打扫卫生,还没有打扫完,快枪刘也到了。他兴奋地说:“我听说昨天你们几个惹出事来了,等着领导批评吧,啊?”说完,他往沙发上一坐,长出一口气,像是很累。
星期一的例会比往日开得晚了一些。听胖子李说,例会一般都在我们的大办公室里开,夏队说几句正经的,邓子说几句不正经的就完了。有案子的时候,要分析,要分组行动,也就是在二楼的会议室开个短会。例会局领导一般都不参加,只有出了重大事件局领导才会参加。
这一次看来算是重大事件了,不但杨局长亲自参加了,几个副局长都参加了。夏队坐在偏僻的位置上,两只眼睛红红的,像是受了委屈,也像是熬了很长时间的夜。夏队揉了揉眼睛说:“开会吧。”
会议室里立即静了下来。看样子,只要邓子不发出声音,大家在一起开会的时候基本上是安静的。
夏队先说了:“局长都在,我先介绍一下姜勤勤和赵小帅。姜勤勤是公安专科学校技术系的优秀学生,赵小帅是刑侦专业的优秀学生。这两位都有比较过硬的刑侦本领,而且都在上大学期间参加过大案要案的处理……”
我和姜勤勤站起来,向大家鞠了一躬。夏队又向我们俩介绍瑞五区公安局的杨局长、张副局长、李副局长和郭政委。听邓子说还有一位姓杨的副局长,因为太过张扬已经被停职了。
夏队介绍完了,领导开始讲话。
负责我们刑警大队的张副局长以前是做派出所所长的,说话很快,但吐字不清。我大致听懂他的意思,近期工作的重点就是拿下“2·11”和“4·11”这两个案子,坚决不能让市局领导担心,更不能让市局刑警大队看笑话,这个案子是他在领导面前打过保票的。他还声明,如果案子出了问题,他和杨局长负责任;要是案子破得漂亮,功劳全是大家的,领导不得跟着沾光。
张副局长还说了一些有关案子的事情,都是之前我们汇报给他的,他又再汇报给我们,当然他也是想让杨局长知道他对此案了如指掌。张副局长刚上任不到两个月,工作积极性很高,这是邓子给他的评价。
接下来是政委讲话,他讲话很慢,也很长,内容我也没怎么记住。
杨局长只说两句话,一是有困难找他,缺什么找他;二是注意自身安全,不鼓励单兵作战。
杨局长是个老警察,一步步当上的区公安局长,他的年龄比市局局长还大。他部队转业回来就当了合同民警,10年后才转正,然后由副所长、指导员、所长、刑警大队长、副局长、政委到局长,干了30多年的公安。他是我们全局最受尊重的人。听说这个杨局长平常对同志们都是一副笑脸,可一旦工作起来却是雷厉风行。
夏队做最后动员,一方面要向领导报告两起银行抢劫案的最新侦破进展和可行性方案,一方面对我们这几个下属动员,接下来全员要紧张起来,争取打一个漂亮仗。
原来,夏队昨天和快枪刘两个人加班去查一个被强制戒过毒的嫌疑犯,发现他现在发财了,自己办了一家专科医院,给女人美容,还聘请北京的一些专家做整容手术。夏队他们在那个医院的整容记录本上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2·11”案发前和“4·11”案发前,有两个姓氏相同的男性在那里整过容。夏队说完这些,停顿了一下;我用手拍了一下邓子,又指了一下脸,说:“整容!”
邓子没有什么反应,我知道他还沉浸在苏小妹死亡的阴影中,他在自责。
夏队说他和快枪刘昨天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到农业银行和交通银行去查案发当天的录像,发现两起案件案发的前一天银行监控录像上都显示出一个高个子男人--这个男人好像很专业,他从一进银行的门就没抬头,也没东张西望,所以从录像上看不清他的正面。录像里那个模糊的正面形象给人的感觉像是整过容。
于是,夏队进一步推断:如果是真像我们推断的这样,那么案发那两天在农业银行和交通银行办理过业务的所有人员都有嫌疑。我们要用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挨个查对这些用户的工作单位和住址,并设法取得他们的指纹。
会议开到12∶40,夏队的话还没有讲完,最后大家的肚子都在抗议了,他才大声说了两句:“我们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拿出最有效的方案达到最后破案的目的,请局领导放心!”
终于散会。
五
临下楼时,夏队又通知,下午一上班刑警队要开个短会。姜勤勤叫住了我,说:“我们一起陪着邓哥吧,他心情不好。”“好,去赵记米皮吧。”我提议。“那怎么行?今天这么饿,要吃点好东西,我请客。”姜勤勤说。
邓子在前面走,我们俩在后面跟着。邓子突然停下来,说:“我们一起去趟滨大吧。”“滨大?”我和姜勤勤异口同声地表示惊讶。“去找一个人,苏小妹的妹妹苏浅浅。”
“苏浅浅?”这一次是我一个人在惊讶,难道是在淡水鱼网吧做兼职的苏浅浅吗?她是苏小妹的妹妹?
车由金水路转弯拐入了大学路,很快就到了滨河大学的东门。邓子停好车,开始给苏浅浅的宿舍打电话--正好是苏浅浅接的电话,要她马上出来。
实在是饥饿难忍,我下车到处找卖鸡蛋饼的,终于找到了一家,我要了三个,边吃边往回走;不料却被一个外地来的要饭的跟上了,她一直跟着我,想吃一个。我对她说,我们有三个人呢。但她不听我的解释,一直跟着我走。我看着她很固执也很可怜,就给了她一个,然后回去又买了一个。
回到车上的时候,苏浅浅已经来了。我看着她,问她好。她好像也认出了我,笑着问我好。我把饼给姜勤勤一个,又让了一下苏浅浅--她早吃过饭了--我又把饼递给邓子。
姜勤勤一阵狼吞虎咽,还说我没给买牛奶喝。她这么一说我感觉不好意思起来,哪有买东西吃不买水喝的呢?
我正要下去买水,姜勤勤说:“这里离我们家不远,要不回我家吧?对了,我昨天仔细研究了一下爱尔兰咖啡的煮法,今天我们集体喝爱尔兰咖啡吧,以纪念苏小妹的死……”
她一下说漏了嘴,把苏小妹之死给说了出来。苏浅浅顿时呆了,不住地央求姜勤勤详细说说。这时邓子已经吃完了饼,擦净了手,顺手把一大卷卫生纸扔到了后面来,说:“浅浅,是昨天的事。我们先到姜勤勤家吧,坐下来说。”
苏浅浅一路上都在流泪。姜勤勤一路上都在劝她。我一路上都在看窗外,先是看树,后来看人,再后来看到了“滨河市公安局家属院”的字样。
姜勤勤从车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那个看门的大伯,笑了一下,车就进去了。我看见了那个站起身来关门的看门老人,他的腿有些瘸,对了,吸引我的不是他的腿瘸,而是他崭新衣裳。我想,公安队伍里面关系错综复杂,这个老伯的儿子肯定在公安队伍里面,说不准还是位领导呢?姜勤勤看我的眼睛一直向后看,说话了:“赵小帅,你可别小看那个腿有些瘸的大伯,他可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他刚刚退休,干了一辈子公安也没有穿过几天的公安服装。前些天退休时才刚发了一身新服装,他就老是穿在身上。对了,他是反扒警察,滨河市的小偷没有他不认识的。外地来滨河作案的也都栽在他手里了。他可厉害了!”
我算是长见识了,没有想到公安局家属院一个看大门的也这么厉害!那个站在花园里练太极拳的老人我都不敢想了,那个老人说不准还参加过国际特别行动呢?我这样胡乱想着。
姜勤勤家是B区一栋楼的三层,很好的楼层。我明白了,怪不得邓子还有局里其他人都对姜勤勤那么熟悉,姜勤勤的父亲一定是市公安局里的领导。
家里没有人,姜勤勤换上衣服就到了厨房里。她一会儿让我帮她打开水龙头,一会儿又让我帮她洗菠菜。我干脆就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做这做那。
她做饭很有一套,只一会儿就做了一大盆汤出来。两个熟食都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我要喝啤酒,邓子也要喝啤酒,姜勤勤为自己打开了一瓶可乐,笑着说:“以后,你们喝啤酒,我就喝可乐;你们喝白酒,我就喝雪碧。不能再喝酒了,昨天我挨我爸爸骂了。”
“姜处长什么都管着你,喝酒不让喝,那你谈恋爱呢?”邓子的脸色慢慢变得和酒一样了,说话也有了一些往常的样子。
“当然管了!怕我不恋爱,督促着我找一个,更怕我恋爱了不回家。”
姜勤勤一边吃那个很香的鸡爪一边说话,她的两只手油乎乎的。
苏浅浅一直坐在旁边看电视,我招呼了一声她,她就坐过来了。她不吃东西,只等着我们给她讲苏小妹的事情。三下五除二,一阵狼吞虎咽之后,我和邓子一口气喝完了一瓶啤酒。姜勤勤还要开啤酒,被我制止了。
然后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下面有几张碟,我看了一眼,有周星驰的《鹿鼎记》。姜勤勤走过来,拿起茶几上的一本时尚杂志,让我和邓子看了看封面,说:“我昨天练习了好几次才成功,用爸爸从国外带回来的洋酒调咖啡--怎么样,爱尔兰咖啡?”
“爱尔兰咖啡!”我和邓子同时被这几个字惊醒。邓子没有说什么,姜勤勤去煮咖啡了,我忽然想看看靠墙边上的书柜里的书,座位上只剩下邓子和苏浅浅了。
书架里除了一些刑事侦察方面的书,还有一些古典诗词和近现代诗集。这些是姜勤勤的书呢,还是姜勤勤父亲的书?
我回过头看了苏浅浅一眼,她已然哭了,邓子肯定把事情简单说了。我坐回去,坐在苏浅浅的旁边,刚想用手拍拍她的肩膀,姜勤勤端着个托盘过来了。她往我和苏浅浅的中间一坐,就开始分配咖啡了。苏浅浅坐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
很香的咖啡,咖啡的香气里有些奶油味道,像是从蛋糕房里传出来的。咖啡很甜,又有些酸涩。总之,咖啡的味道很好,只是我们的气氛有些悲伤。
我拿起姜勤勤参照的那本时尚杂志,终于找到了《十种咖啡:十种心情》这篇文章。原来,爱尔兰咖啡代表的是一种忧郁的心情;可是我在苏小妹死亡的那间房子里发现的那本书里却介绍说,爱尔兰咖啡是适合做爱前喝的。现在我只要一想起这些,心跳就会加快,脸也会红起来。我连忙翻到了杂志里介绍咖啡与心情的这一篇文章,文中这样介绍道:“这种以威士忌调成的爱尔兰咖啡更能将咖啡的酸甜味道衬托出来。由于威士忌中酒精的挥发让咖啡散发出一丝成熟的忧郁感,很适合在寒冷阴雨的天气里喝上一杯。”
我看着窗外晴朗而热烈的天,心想,我们并不适合喝这种咖啡。
苏浅浅一大口把咖啡喝完了,仿佛那是一杯酒,又仿佛那是一杯毒药。苏浅浅看着邓子说:“我想去我姐那里找一下她的遗物。”
“都在这里了。”邓子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存折,递给了苏浅浅,“这是小妹的全部存款,她存的钱不多,她好像往家里寄了不少钱,是吧?”
“嗯。我妈去世的时候欠了几万元钱的债,爸爸不是个能吃苦的人,而我又在上学,家里只有靠姐姐一个人。”
“这我都知道,你姐姐在滨河这几年,没有吃过亏,是我在照顾着她。我……你姐姐的男朋友就是我。”邓子说完后,脸红了--他好像并不乐意让我和姜勤勤知道这个似的,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浅浅,这是我的新手机号,以后你一定要常联系我。如果需要钱的话,就找我。”“你也可以找我们!”姜勤勤在旁边插话。
苏浅浅一下子又流泪了。还要说些什么呢,我把剩余的咖啡一口喝完了,喝到最后是酒的味道。
邓子也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他的手机响了,是夏队,要求我们马上回局里一趟。
本来要送苏浅浅,可苏浅浅无论如何也不要送,她要步行回学校。
六
夏队下午要去参加市局的一个会议,所以决定提前开一个短会。夏队布置任务,要求我、邓子和姜勤勤一组去查农业银行所有客户资料以及2月8日至2月12日在农业银行里有存取款业务所有客户资料。胖子和快枪刘一组去查瑞五路交通银行的所有客户资料以及4月8日至4月12日在交通银行里有过存取款业务的所有客户资料。
“又是查资料,还要挨门挨户地敲门吗?”我问邓子。“这次是有意思的调查,你可以上网查农业银行的资料。对了,我们先和农业银行瑞五路支行的领导通个电话,让他们方便我们先查阅一下他们的客户资料,把资料公开给我们就行--不用给我们密码,因为我们不需要他们的钱。呵呵。”邓子的回答很轻松。
“上网?”“是啊,我们去微机室上网去吧。”姜勤勤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后。我翻开文件夹正在一张纸上写东西--是在写我接下来的工作计划,很简单,譬如我星期二要配合“2·11”和“4·11”大案查户口,我就会记录:星期二查户口。
姜勤勤小声念出了我的计划:“星期日偷拍,星期一开会,星期二吃饭,星期三上网,星期四查户口,星期五想念……噫,赵小帅,你星期五想念谁啊?”
姜勤勤的话总是那么直接……星期五,想念那个夜里和我上床的女孩吗?还是在网上和我聊天的那个“走夜路的猫”?我立即合上文件夹。
文件夹的第一页是我写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个字。我刚刚合上的时候,觉得这几个字有变化,又打开看了看--哈哈,不知道谁在下面写了几个英语单词:“goodgoodstudy,daydayup。”怎么这样翻译呢?有意思。我抬头看到了姜勤勤的笑脸。我猜出来了,一定是姜勤勤干的好事。我笑了,没说话。
“你说我翻译得好不好?”我拿个杯子接水喝,她跟着我问。“还不错,挺顺的。goodgoodstudy,daydayup,就是有点太中国了。”我说。“这可不是我翻译的,这是倪萍翻译的。”“倪萍?”我张大了嘴巴。
“你没有看过吗?她在电影《美丽的大脚》里就这样给学生翻译的。”
她这样一说,我明白了。前一阵子媒体炒作的《美丽的大脚》,倪萍还获了奖什么的。我对这些不关心,所以没有兴趣。
每人带一张3.5寸的软盘去微机室。细心的姜勤勤用一次性的杯子盛满了两杯子水在后面跟着,我知道其中有一杯是我的。出了办公室,我忽然发现,邓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告而别;我往下面看了看,他那辆昌河车也不见了。
“邓子干什么去了?”“可能回家睡觉去了。他的习惯是出师不利就回家睡觉。”姜勤勤比我到刑警队早两个月,她对刑警队的事情比我了解得要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