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夏队夸奖了姜勤勤。姜勤勤一下子倾靠在我的肩膀上,说:“借一会儿,我现在才感觉到心脏有跳动了。”这么大热的天,她的脸是凉的,可能是因为她刚出了一身冷汗吧。她只是象征性地靠了一下,就又后仰在座位上,说了句:“夏队,我今天像不像邦德女郎啊?”
夏队笑着说:“看车撞的这个样子有些像,看你跟踪的水平就……”
夏队的批评让姜勤勤生气了,她说:“我的驾照是走后门来的,我今天可是第一天上路呢!”
夏队对我说:“小帅,你听到了吧,她今天可是第一天上路,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她呀?”夏队的提醒让我出了一身冷汗,接着打趣道:“可不是,我可是为了配合她的开车,一路上连安全带都没有系啊!”
邓子和快枪刘从北环收队,胖子李和司机小刘从金水路收队。局里一会儿便热闹了起来。
姜勤勤从外面买了一大堆冰淇淋,每人一个,边吃边上楼。邓子吃的那个可能不太好吃,他非要和姜勤勤再换一个。姜勤勤说:“做什么事情呢,每个人只能挑一次,而且第一次挑中的东西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因为那时候没有比较,更没有参照。”
这是邓子上次教育姜勤勤的原话。姜勤勤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丫头,所以她制伏了邓子的无赖。
又要开会,几个局长都不在家里,今天的突发事情只能由政委说两句,然后就是夏队布置工作。
完了以后,我又是和邓子一组。这一次不登记指纹了,也不查整容医院了。因为夏队已经掌握了大量的信息,这一次只集中在南阳路家属区和祥三路家属区布点,不敲门,只穿便衣在那两个路段上蹲点找线索。
根据我们掌握的材料和瑞六区局提供的线索,再加上今天的突发事情来推断:犯罪嫌疑人不但没有离开滨河,而且他们很有可能还要策划第三起银行抢劫案。
如果这次再让他们得逞的话,那滨河的刑警非要集体辞职不可了,这样下去不辞职不就成了笑话了吗?夏队在会上这样讲。
我和邓子被分配到祥三路和金水路段蹲点,邓子却拉着我直奔金苑大酒店。
二楼“蝶梦休闲”的一个大包间里,李五、李六都在坐,还有几个不认识但长得结实的男人。李五、李六的头一直低着,坐在邓子身边,我能感觉出他们有些害怕。邓子一直没有说话,像是在等人。我坐最外边,看着事情会如何发展。
一会儿,那个排行老二的田锐军进来了,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邓子没等他坐好,就把一个存折扔给了他。田锐军翻开看了看,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老二,你既然把钱看得比兄弟的情分还重,那我今天就说明白,钱一分不少,我还给你了。从明天开始,二楼就是我的了;你要继续做可能也做不好,一年至少给我100万的保护费,否则过不了两天你就可能进去。还有,今天晚上,我就把大猫从李星海那里弄过来,以后二楼的事情你不要再多问一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邓子点了一支烟,继续说:“还有,李五、李六明知道小妹的死是李星海在背后指使的,却替他掩饰实情。按照规矩,要么每个人断两个指头退出组织,要么断一个指头戴罪立功。如果退出后你们选择李星海,下次遇上了不用对我客气。”
我在一旁看着有些纳闷:邓子怎么就查出来苏小妹的死和李星海有关呢?
李五、李六是明白人,拿过放在手边的刀,一把切下了自己小拇指,然后用白布包扎好了。邓子坐在旁边,看都没看一眼。他看了看坐在田锐军对面的小个子,我记得那个小个子是“十一”。
邓子问:“十一,你是不是又吸上了?”“十一”摇了摇头,又摇了摇手。“你看看,这是什么?”邓子拿出一张纸让“十一”看了一眼,“十一”的脸色顿时煞白。他像电视里表演得那样,跪了下来。他看着李五、李六,说:“两位哥哥,你们说好的不出卖我的啊?老大,你知道我是你救回来的,我一直对你尊重有加。可是,我的毒瘾没有戒,一直都是李木森供我吸。还有,我花的钱、玩的女人,都是李木森给我的。他只让我做一件事情……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苏小妹对你有这么重要,我想苏小妹不过是和你关系不错的一个洗头妹,所以……”
我越来越明白了:原来,苏小妹和网友见面的计划是李星海的儿子李木森设计的。李木森找一个又高大又帅气的男人诱惑苏小妹出来,见面后又高谈爱尔兰咖啡,然后把苏小妹骗至一间民房。事实上,苏小妹一到民房就被埋伏在那里的“十一”用电击晕了,“十一”强奸了苏小妹,然后两个人往煮好的咖啡里倒好药后就逃走了。
真是没有想到,杀死邓子女朋友的凶手就是他的手下!
邓子把“十一”领到了隔壁的房间里,一会儿邓子出来了,对旁边的几个人说:“去处理一下。”
邓子对我说:“我今天晚上就去灭了李木森,你去不去?”我摇摇头,问他:“为什么啊?”“就因为他断了我财路。他杀了苏小妹,就等于断了我的财路。他把李寻欢弄出来,也等于断了我财路。他砍掉我一只胳膊不行,还要再砍掉我一条腿?”邓子越说越狠,我却越听越迷糊。
“老大,都处理完了,扔哪儿?”李五、李六头上冒着汗,毕恭毕敬地和邓子说话。邓子转身从一个抽屉里翻出来一瓶东西扔给李五、李六,说:“晚上我们去星海,我要平了星海夜总会,我要把大猫也弄回来--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走廊里许姐正大声训斥一个女孩,见我出来她就不说话了。邓子拉我去按摩房,两个床位,我们一人躺一个。
两个女孩香气喷喷地在一旁来回地转,她们先让我们泡脚,一边泡脚一边按摩。
两个女孩都是扬州人,说话很软,手也很软。其中一个在我身上慢慢地抚摸,仿佛我是那一张纸,任她在上面书写……忽然又狂草了几下,是在替我松骨。
“小帅!”邓子说话了,打断了我的想入非非。“嗯。”
“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他的问话有些多余,他不喜欢我说他过分,但我也不会夸他。所以,他只好继续自己说下去。
“‘十一’是有名字的,他叫时小强。他吸毒很多年了,是为救他吸毒的母亲染上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他母亲染毒后贪污了单位的钱结果进了监狱。从监狱里出来后,母亲吸不上毒就要自杀。他为证明人能够战胜毒品就吸了几口,然后陪母亲一起戒毒。真是一种天真的想法啊!从第一口开始就决定了他这一生,他后来专抢妓女的钱。他也曾认真地爱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就是大猫,是滨河市床上功夫最好的妓女,原来就是我们这儿的招牌,后来我为了帮李星海就借给了星海酒店。”
给我按摩的女孩静静地听邓子说,忘记按摩了;我的腿动了动,她惊了一下,又开始按摩。
“时小强有一次为了给大猫出气得罪了李寻欢,李寻欢的一个手下就在这二楼打时小强,打得死去活来的。大猫哭着给我打电话,我赶来了,把李寻欢的人赶走了。时小强这才开始跟着我干。我这个人不喜欢黑吃黑,不喜欢朋友骗我,更不喜欢人吸毒。我掏钱把时小强送到戒毒所,这件事晚报还报道过,说公安民警帮助吸毒少年什么的。时小强做得挺好,从生理上和心理上做得都挺好,半年的时间他一直没有碰毒品,就出来了。就这样,他一直在这儿吃混,也不拿钱。我不知道是不是不给他钱的缘故,去年大猫刚到星海那里做红牌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大概是今年年初的时候被李木森拉下水的吧?李木森是学医的,什么医学博士,他妈的,他专门学怎么制毒品!”
“前不久,我们不是还和李木森一起吃饭吗?我看你们关系不错啊,怎么说杀就杀呢?”我有些不明白。
“你知道什么啊,回头再给你说吧。我有些困了。对了,这两个女孩都是提供全方位服务的,你如果需要可以到里面的套间去。”说完他拿一个毛巾盖住头,不说话了,表示要睡了。
那个给我按摩的女孩很瘦小。她一边用手触摸我的下面,一边看着我甜甜地笑。我指了指邓子,又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可是那个女孩并不在意,一只手要往里面伸。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就出手摁住了她,让她继续给我按摩脚。
虽然我强忍住不让那个女孩服务,可心里却乱乱的。那是一种无法描绘的慌乱,是一种受压抑后的自然反应,想要释放。或许我该换一个环境。趁着邓子发出呼噜声,我悄悄地离开了。
手机在酒店里没有信号,一出来,就收到姜勤勤的短信:“你到哪里去了?”
天变阴了,云彩一块一块的,地上湿了--下雨了。我忽然想起家里的窗子没有关。我急匆匆地找公交车。可那辆要等的车像爱情一样,需要的时候,却总在某个地方藏着不出来。我来回地走,周围的人很多,让我感到这个世界还是温暖的。
四
世界杯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从一些酒吧门口挂出的牌子就可以看出临战气氛的逼近。
我上楼的时候是跳着上去的,仿佛楼梯就是那宽阔的足球场。阿军已经早早地出摊了,三楼一片宁静。只剩下我,正好可以大声地歌唱或者大声地看电视。
我后悔刚才上来的时候忘记买个大锅烤出来的烧饼了,只好还吃方便面。我煮方便面的水平很高,每次两个鸡蛋,把切好的生葱在面快煮好的时候放进去,同时放上小磨麻油,关上火,再闷上一分钟。这个时候的面最好吃--鸡蛋是熟的,面刚刚好,不硬不烂,小葱半生半熟的味道最好。
大学时我泡方便面的水平就是一流,他们从不知道我泡面的要诀是泡两次:那就是先用开水泡半分钟,然后把这遍水倒掉,再用开水泡第二次,这时才放调料。第二次泡的面才好吃,这种方便面的吃法甚至影响了我的人生--包括我对爱情的选择,对工作的选择,以及与人相处。我很少和人接触一次后就轻易否定,我至少“泡”两次。
这种把人生当做方便面的哲学让我感到了人生的轻松,想一想,有什么难的啊,不就是方便面吗?我泡两次也就吃了。我喜欢看××卫视那个无聊的《超级大赢家》,里面有个叫长相难看的男主持,他身旁的两个女孩我倒不讨厌。这种节目搞笑别人又娱乐自己,我有一次看他们几个在一起打篮球就喜欢上了他们。看他们几个主持的节目很好,不用动脑筋,不用生气。只需要“乐”就行了。快乐非常重要。这是我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后喜欢的第二个口号。
《新闻联播》过后是《天气预报》,之后是广告,之后是《焦点访谈》。我一边擦皮鞋一边吹口哨。
门响了,先是三下三下,后是四下四下--挺有规律的。
礼拜五,我一下想起了她。
开门,果然是她。和以往不同的是,她今天很清新。是的,她身上没有香味,甚至连口红都没有涂。一阵风把她用的香皂味吹了出来,她喜欢用绿茶味的香皂。
我们坐在那里一起看电视。她把窗帘拉上了,我把门反锁了。然后就开始缠绵,慢慢地亲吻着。我们都没有急着脱衣服,仿佛舌头之间的摩擦就是我们在说话。有什么比这样的交流更深入呢?我感觉到温存而甜蜜。即使停下来,看着她,我也是带着笑意的。
不知是真的动了情,还是怎么着,她竟然落了一滴泪。那样美丽的一滴泪,我一下就舔了它。她好像真有了伤心事,泪水一滴滴流了下来,这对我可是一个考验。我正慢慢地吃她的眼泪,她用手擦掉了,然后她看着我说:“我叫沈小柔。”
“我叫赵小帅。”我只好也这样回答她。“我知道。”她瞪大眼睛看着我。我有些吃惊,她可从来没有问过我名字。每个星期五晚上,我们虽然也说话,但从不问对方的名字。我们除了做爱时投入之外,其他的事情都相互隐瞒着。直到今天,我才忽然感觉到她的清新和美丽!直到今天,我才忽然感觉到自己对她的身体有一种依恋!
我的手轻易地解开了她上衣的一粒纽扣。如果把女人的身体比喻成生活,那么我知道这样一粒扣子就是生活的大门。果实在里面,甜美在里面,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敲开这扇门呢?
我的手在她的乳房上写字,写“我想要你”,写缠绵的字,写下流的字。她一直在那里流泪,流完泪,她要讲她的故事了--我知道,我注定在她故事的末尾出现。譬如说她是一个妓女,但在和我做爱的时候爱上了我,但她又不得不离开我;譬如说她是一个酒吧的服务员,她最爱的人长得像我,她一直跟踪我……但她最终讲的故事比我设想的要惊心动魄得多,也让我的手停了下来--生活的门突然就关闭了。
沈小柔是学舞蹈的,但她学的是戏曲舞蹈,所以只能扮在古装戏曲扮成无台词的丫环甲丫环乙。没过多久她就得罪了剧团导演。导演想让她陪一个大客户上床,这样剧团的一场大戏才有资金排练。可是沈小柔清高傲慢,她不但拒绝了要求,还大骂了导演。人这一辈子就怕得罪小人--那个导演是个狠角色,他利用舞蹈演员幕间喝水之机往沈小柔的水杯里加了大量的蒙汗药--就这样,穿着戏装的沈小柔和那个大客户上了床。
人的一生总会有一些方向让人迷惘,譬如我们有一天本来在河边看别人游泳,突然自己就被推到河里,这样的结果极有可能是我们学会了游泳。沈小柔就是这样被推到河里,她学会了游泳。
她想过鱼死网破,去告发导演,找回自尊,她甚至想到过死。但一切都只是一念之间的绝望,她很快尝到了游泳的好处:她的奖金多了起来,她被那个大客户带到香港旅游,她的独舞还获得了全省的一等奖。尽管她从来不在人前张扬,尽管她躲避新闻媒体的采访,但她的堕落才只是个开端。她多想就此打住,从此过安静的人生啊!她渴望得到自由。可是,那个大客户就是李寻欢,他带着她接待领导,每次都是让她化浓妆,让她在台上舞蹈,然后让她穿着戏装陪那些男人上床。
“我在日记里写自己每一次和人做爱的经过,每一次都是穿着戏装。我不愿意用我本来的面目来面对那些男人,而那些男人好像根本不在乎我这些掩饰,他们只在乎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的前世一定是个多情的戏子,譬如杜十娘,没有完成心愿,没有找到那个宿世的李甲……”沈小柔躺在我枕边,慢慢地脱下她的衣服。
那个穿着戏装的小柔成了李寻欢手里的工具。她成了大众情人,男人们既鄙视她,又幻想着能和她上床--她的床上功夫被传得离谱。
有一阵子,李寻欢说要娶她。李寻欢经历过沈小柔以后,很少再去碰别的女人了;他送好多女孩子去海南,但他一直不舍得送沈小柔去。那阵子,沈小柔被李寻欢圈养了起来。但沈小柔这个时候已经变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哪儿不舒服。她一边去酒吧找陌生的男人上床,一边鄙视着丑陋的自己。
她说起那个在公交车站等车的夜晚,其实她是在酒吧里没有找到目标,所以要在大街上找个适合上床的男人,她也不知道谁就是合适的人。
沈小柔这样说的时候,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我们又一次接吻。我们没有过多的缠绵,仿佛我们是需要取暖,彼此需要进入对方的身体里取得生命的火苗。当我翻身上去进入她身体里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股火苗一样的东西在我的心底燃烧。我们开始激情地运动,三下三下,四下四下,像她刚才的敲门声,又像是窗外的下雨声。
雨声一点点扩大,房间里充满了我们的味道,好像还有喘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