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如果没有鲁矿长的推荐,没有这次减员分流的现场会在全局的影响,让于副矿长接任是没有悬念的,可方局长明白,鲁矿长看人的眼光还是很独到的,这样的人才不用?晚用都可惜了。但是又不能不考虑于副矿长,老煤矿了,也有相当的群众基础。
有人来找于松年,说门口出事儿了,工人把局里的人围住了。
“看陈矿长在不在,毕竟这事儿和他相关。”于松年顺水推舟,把这个棘手的包袱轻松的扔了出去。陈双宝,看你怎么处理!
自从陈双宝代理矿长,心里最不舒服的就是他了。在他看来陈双宝根本没把他们这些老家伙看在眼里,比如上次去私窑救援,他连招呼都没打就去了,在省煤管局领导面前还以矿长自居,从那件事开始,于松年做工作就留了心眼儿。果不出所料,陈双宝好像根本就没长心眼儿,你不干的他样样干,干得还起劲儿。就拿生产来说吧,没见他和谁商量,隔三差五的就弄个新管理办法出来。以前的管理方案用了十年了,那是说改就改的吗?就拿采掘来说吧,以前就四个工种,也就是一个班的工人按四种不同的工种取酬,现在呢,这陈双宝也不怕累着,琢磨出七八种工种,分工越来越细化,一个人一个样。最可气的是,工人还买账,挣得多的高兴,挣得少的也认可。至于减员的事儿,更是让他心有不甘,私下他和班子里的透过,年轻人栽个跟头还能爬起来,咱这些老的可栽不起,言外之意就是想看看陈双宝是怎么在这件事上栽跟头的,那时他就预想到陈双宝将是他晋升矿长的障碍。
没想到陈双宝不但没栽,反倒因为减员出了名。
这一次,局里的犹豫他看出来了,说明自己挺有戏的,于是他在干部处来测评之前放出口风,说陈双宝要调走。
惹来麻烦是他没想到的,可当大量工人拥入机关大院,口口声声问陈双宝为什么调走时,他心念一动,说不准是个好事儿,这些人冲动的行为给局里什么印象?谁在背后蛊惑的,不是一清二楚吗?陈双宝这回是洗也洗不清了,你以为在下面收买人心就可以?这回让你看看这些煤黑子都什么素质!好心都能把你给淹死。
也正是他放出的一些消息,几个和他来往多的领导闻风离开了办公室,既然上面的指令不明朗,谁都不愿多事儿。舒服日子过惯了,大型国企,有国家政策,有上级领导,二道沟矿的领导也用不着担什么风险,他们习惯于得过且过。
而此刻,陈双宝正在小会议室和设计科的人研究工作,几个人围着图纸连向外面看的工夫都没有,听到这个消息,陈双宝很意外,开会的人也很意外。
“这样的事儿好像应该是书记出面比较好。”黄科长提醒他,“书记在场,也不行,乱着呢,书记担心说不准会出乱子。”也就是这个老书记,和鲁矿长并肩作战了这么多年的老书记一直都站在陈双宝的身边,给了他很多鼓励。陈双宝思忖了一下,按说这件事,他出面给干部处的人印象会很差,有作秀的嫌疑,谁都会想,这件事儿是不是他一手操纵的,可事情出来了,老书记被困在当中,总得有人去解决吧?吴处长今天下井陪着安检局的人检查去了,“还有谁在机关?”
“于矿长说让找你。”在场的人不由自主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儿。
“我去看看。”无风不起浪,陈双宝明白,矿长职位才是根源。
“现在正是敏感时期,你去不方便吧。”黄科长小心地说,高威和左青青的事儿传出来以后,他对陈双宝多了几分怜惜。
“总得有人去吧!”陈双宝笑了,大家一看那还研究什么?跟着去吧。
陈双宝的出现让现场安静下来,几个已经脸红脖子粗的人也停止了斗嘴。
“听说是因为我?”干部处的人很吃惊,陈双宝在这样的场合里竟然这样的平静。“大家为了我,我很感谢,现在我只想对大家说一句话,这句话也请大家捎给所有关心我的人,我的愿望是成为二道沟煤矿的一名真正的矿工,不辱没矿工这个名字。所以即使做一名工人我也要留在这里,感谢大家!”陈双宝面对安静的人群,深深地鞠了一躬,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拿声。
事儿是解决了,可陈双宝还真被叫到局里谈话,风闻变成了现实,可见有时谣言也有相当的可信度。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古人的话都不会白说,要不为什么能传下来?局里还真有让他去其他矿做矿长的想法。
当选矿务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矿长,换作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可陈双宝兑现了自己在群众面前说的话,他拒绝了:“减员分流才刚刚开始,新成立的几个公司前途未卜,不能把减下来的人组织起来了,就完事大吉,如果公司不能正常运转,又得不到帮助,岂不是欺骗了他们?”陈双宝知道如果他调走了,分流出去人员的命运就很难说,他不能拍拍屁股走人,局里想提他他知道,谁和他在竞争他也看得出来,局里这么做无非是不想惹是非,一个减员就够局里闹的了。“当不当矿长没关系,只要能多做点儿事。”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为什么?”
“在这里,我才认识到了矿工这个名字真正的含义,煤矿工人是和大自然作斗争,每一天,不可预知的危险都存在着,矿工对生命的理解不同于常人,但是他们从不表白,他们什么都不说,为什么?因为看起来是大老粗的矿工其实是站在了生命的高处,站到高处不需要表白。我来到二道沟不久,发生过这样一件事,运输区的一名老工人,在处理铁轨时,脚被挤了,当时穿着靴子的脚,脚尖向后,一百八十度的扭转,他是硬生生的自己把脚扭了回来。整个脚是粉碎性骨折。都说十指连心,这该是怎样的疼痛?就是这样的伤,当我们赶到医院时,看到的是他坐在急救室的床边,抽着烟,谈笑风生。你知道吗?书记,他脚下的盆里是一盆的血水。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他只是说,我妻子和两个女儿来了,‘我不能让她娘儿几个为我的伤担心。’这就是矿工,需要多说话吗?我有很多机会离开煤矿,挣的钱比这儿多,也比这儿更体面,但是我不想离开。就是这些人用他们的行为感染了我,我想尽我的全力改变他们的生活,让他们挣得更多,让他们生活得更体面,更幸福。这就是我的愿望,至于当不当矿长什么的,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
陈双宝说完如释重负,就离开了矿务局。回来的路上,他只看路边的风景,不说一句话。
不久,局里重新研究的结果,陈双宝正式接任矿长一职,于松年也做了矿长,只是去了另一个煤矿。
作代理矿长的时候,陈双宝没什么感觉,就是干。现在接任了矿长,心圼却很不踏实,恐惧,沉重,如履薄冰,他也弄不清为什么会这样。
在斜井井口,陈双宝看着原来机车铁轨旁长满的荒草,想起刚刚来这里的时候,井口还是一片繁忙,机车一列接一列的,从这里把斜井的煤炭,运送到矿选煤厂的情景,才几年的光景,这里变得繁忙不再了,叮叮当当的声响也没有了,铁轨上了锈,铁轨间长出的杂草在风中抖动着,仿佛在宣告,这里是它们的地盘。
以前二道沟有四个斜井,相距很远,煤都是靠电机车运到选煤厂的,电机车也是人们俗称的摩电车。如今斜井基本上都采空了,这些林立的电线杆和蜘蛛网般的电线是二道沟在五十年代繁荣的见证。
矸子山还在冒着青烟,风化的地方显现出红褐色,这些如同火焰山一样的地方竟然长出了青草,青烟和青草,也算是相生相克吧?陈双宝不禁感叹,生命创造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