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上生产矿长的第一天,他来到刘爱国的墓前,他想把这个消息亲口告诉给这个朋友。
“以前我什么都不信,不信魂灵,现在我相信,我愿意相信,这样我就可以继续和你说话了。爱国,你还是比我厉害,你骗了我,我近几天查看了所有的回采老塘的情况,我终于明白你了,可是你怎么可以这样,明知道那是有去无回的,你还抢什么抢?我生你的气了,你不够朋友!你很糊涂啊,你知道你这样一走,有多少人因为你而陷入痛苦?你下去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子彤,当初和她结婚,你说要给她一辈子的幸福,一辈子很久远的,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笨蛋,你跟我抢什么,我后来看过那个地方,就是我下去打眼儿也一样能打开,你说你是不是很差劲?”陈双宝一个人越说越来劲儿,这些天憋在心里的话可有地方说了。
“我不这样认为。”后面有人接话,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朱子彤。
朱子彤走到墓碑前,轻轻地抚摸着照片:“这才是真正的刘爱国,他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比起一个家庭,17个人的生命更重要,不是吗?”她回过头,看着陈双宝,“如果我是他,我也会那么做的,双宝,你不要内疚。这样的刘爱国才让我感到骄傲,我唯一遗憾的是,没有给他更多的爱。”她抚摸着冰冷的墓碑,“以前,那么多的纷纷扰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是爱你的,我也清楚了爱你什么。”
风吹起两个人的头发,就像是刘爱国的应答。
张逢春一个人喝起了闷酒,自从刘爱国去世,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不是喝闷酒,就是抽烟。李玉兰知道他是心里难过,总是想方设法多弄点儿他爱吃的菜。有时候儿子张大龙也静静地坐到饭桌旁陪他喝两盅,但不敢多说话。
前两天李玉兰说起爱国妈把朱子彤撵走的事,大龙顺口说,就怪朱子彤嫁给刘爱国,结果被爸爸臭骂了一顿。说朱子彤嫁给刘爱国就对了,好姑娘就是该嫁给这样的人。
当了生产矿长的陈双宝工作更加繁忙,刚到办公室就接到左青青的电话,说是今天要来二道沟,在家里等他下班,左青青说话就跟一阵风似的,还没等他接茬就挂了电话。
“陈矿长,副井罐笼卡罐。”这边陈双宝还在抱着听筒没缓过神来,机电矿长于松年就进来了。
“里面有人吗?”
“有,但是没有生命危险。”
“走,到现场看看去。”陈双宝披了件棉大衣,和于矿长一起走出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听于矿长汇报。
罐笼变形了,为了安全起见,现在已经用钢丝绳固定准备提升。
井口,机电区长、机电工程师、技术员及井筒维修班的工人们都在现场,只有班长带着两名井筒维修工考察还没有上来。
罐笼打不开。
只能用火焊割开,这样罐笼修复的可能性不大。
陈双宝听了大家的汇报果断提出,立即救人,如果罐笼不能复原,就换新的。
换新的,不光是需要时间,还要花钱的。
陈双宝知道大家的顾虑,请示鲁矿长说出自己的想法,说旧罐笼即便修复,也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
取得鲁矿长同意,陈双宝要求相关部门,一方面救人,拆除旧罐笼,一方面联系厂家连夜送设备,并准备更换新罐笼的方案。
所有的相关人员都在加班,设备科开始联系厂家。供应科准备相关的配件材料,主要的就是钢丝绳了。机电科的人也连夜准备新罐笼安装的技术指标。
井口一夜灯火通明。
罐笼里滞留了六个小时的人成功获救。“都休息休息吧!去食堂填饱肚子,新罐笼一到,新一轮会战就要开始了。”罐笼要是拆除了,井下人员就没法提升出来,可罐笼安装最快也得二十四小时,需要三个小班人员参战,还是一场和时间赛跑的硬仗。陈双宝表面上很冷静,其实心里早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罐笼能不能及时运到,从厂家到二道沟,谁知道会出现什么问题。安装时又会遇到什么问题?耽误一个原班就少出五千吨煤。有一件事儿他是真的忘了。
左青青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台灯开关。住宅小区,一个个窗口透出温暖安详的灯光。
又是一整夜,罐笼成功更换,陈双宝算是松了一口气,才想起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了,青青,对了,她好像说是要来。
尽管已经两天没合眼,他还是匆忙回到家,只是屋里空空的,青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煤炭行业是越来越不景气了,开始时,是地面单位不能按时开工资,之后辅助单位压资,这不,唐淑媛一看丈夫张大虎已经压了两个月的工资,天天鼓动大虎到个人小矿上班,说是小矿干一天给一天的钱。
一天一结账,张大虎也觉得挺合适,去就去呗!哪儿还不一样?
今天,一身疲惫的大虎刚进家脱下外衣,唐淑媛就从他的兜里边掏出钱来,“不少!还行!多亏去了私窑,要是还在大矿混,饭都得吃不上。”张大虎不想接她的话。
的确,张大虎也听说了,矿里现在连采掘一线都不能按时开工资了,辅助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可是身为全民工的他不愿意说出这个事实,毕竟,在二道沟煤矿上班曾经是他的荣耀。
荣耀归荣耀,那玩意儿不能当饭吃了。
综采队的李柱子曾经也是相当的荣耀,当年全矿唯一的一台采煤机,从英国进口的垛式支架M—2K伽立克现在还在他们队里服役呢,能和这台采煤机在一起,那就是李柱子的荣耀。他是真的舍不得离开采煤队,可一家老小要吃饭。前几个月采煤队还是压资,开到手才发现还不到工资表上的一半儿,剩下的说以后再给,现在连一半儿都开不上了。李柱子的家不同于别人的家,家里本来就没什么底儿,前几年就靠李柱子在采煤队多挣点儿,小两口紧紧巴巴地攒下两间小房,算是安稳下来了,饥荒还没完,偏偏老人又生病,如今也不知怎么搞的,孩子上学还要交学费。人家说屋漏偏遇连雨天,都赶到一块儿了。李柱子和媳妇儿商量,租了个“神牛”,下了班就成了人力车夫。
煤矿的活儿本来就累,李柱子是仗着自己年轻,有一把子力气,可那蹬“神牛”也不只是力气活儿呢。大冬天的,北风像小刀似的割着脸,身上的衣都湿透了,一身的冰凉。最难受的是下夜班,以前下了夜班,不论好吃赖吃的,媳妇儿都给烫上一壶小酒,哪怕是大葱蘸酱或者咸菜疙瘩,喝上两忠,一身的疲乏就消失了。人都说煤矿工人爱喝酒,就着洋钉还能整两口呢,这个时候再美美的睡上一觉,那就是神仙般的生活。
可是现在,下了夜班正是出车的好时段。就不能喝了,改成了一罐子酽酽的红茶水,提神,免得犯困,可脚下还是软软的。
以前二道沟的人听说人家大城市的人都讲究个第二职业,还挺羡慕的,现在才知道,这第二职业有着这么多说不出口的艰辛。也难怪,这么多年,煤矿啥时候压过资啊,只要矿上一开资,市场上卖肉的,卖熟食的就火得不得了。也正是煤矿的待遇好,大多数煤矿工人和家属都没什么理财的意识,开资时猛花一阵,还没到月末,基本都没钱了。拿时髦的话说,就是月光族,连市场做买卖的都知道这规律。
如今,矿里一不开资,矿区的市场都变得萧条了。很多人叹息,这煤矿什么时候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