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双宝接任矿长了!”别看唐淑媛不上班,小道消息知道得可多了,要不然怎么都叫她唐大嘴呢。
“这当上生产矿长才几天?”张大虎习惯了,每天都有新消息,看来媳妇儿在家也没闲着。
“听说鲁矿长有病,在办公室昏倒了,他就接任了呗。”
张大虎才不信呢,这矿上也不只他一个副矿长,比他资格老的好几个呢,人家安全矿长呢,机电矿长呢。二道沟的女人啊,自从陈双宝出了名,好像都成了追星族,什么好事儿都往他身上安,不就是人长得帅,年轻,又大学生吗?你唐淑媛都多大岁数了,还跟着起哄?
“真的,你别不信,据说是鲁矿长亲自提名,方局长认可呗,人家是从采掘一线上来的,是大学生嘛!”
“是,真是有能耐啊!”张大虎一般情况下都顺着媳妇说话。
“有能耐怎么着?就他,够他喝一壶的。”
“咋说?”
“我都听说了,他代理矿长,哼,这是什么时候,败军!你以为那是香脖饽,现在的矿上是什么情况,开不出工资,没有奖金,就剩下饥荒了,这样的烂摊子谁愿意接手,也就是他,涉世未深,老一点儿的都往后捎,才显着他了。”
今天这唐大嘴巴的话还真是有了深度,把张大虎听得是佩服不已,有这本事,媳妇儿都能当队长了。
唐淑媛的话可不是空穴来风,煤矿正是举步维艰的时候,这一大摊子的困难都摆在了陈双宝的面前。
刚刚陈双宝到二采区开的现场会,段长反映一个小班才来四个人,四个人,这活儿可怎么干?工人不愿意来上班,大家心里都明白,没有奖金,开不出工资,奖罚制度等同于虚设。都说爱岗敬业,爱岗敬业,可矿工是和自然作斗争的人,不可预知的危险太多了,一线工人,如果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保障,谁还来这里冒险?
“还能出煤吗?”办公室里笼罩着一片蓝色的烟雾,好像是故意为了少说话,一屋子的人只是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难得开会这样安静。
“这个班儿,难!可惜下面好好的掌子,旁边还有一个回采的呢,煤质是真好!”
陈双宝沉默了一下,只是简短的几秒,在这个会场里,他差不多算是年龄最小的,可大家都在看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琢磨出点儿什么来,所以这短短的几秒似乎很长。
“把下个班儿的调上来,并一起。”怎么看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来,这么棘手的事儿,他究竟想怎么处理?
“小王,通知,下午各段、队长,调度,开会。”他起身离开了,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看样子,陈双宝心里有了打算,可这打算是什么呢?
张逢春下夜班,李玉兰早就把酒给烫好了,三十多年都是这个习惯了。刘爱国牺牲后,张逢春代理了队长,按说他是快退休的人了,早几年就是为了培养刘爱国,他主动把队长的职务让出来的。谁知道现在又成了队长。
李玉兰劝他别干时,张逢春是一言没发,说什么呢?刘爱国牺牲了,现在矿上又开不出工资来,工人都不愿意上班,他要是不干,不是撂挑子吗?别说现在是陈双宝当这个矿长,就是看着二道沟煤矿,他也不能不干,这二道沟煤矿是什么?在他的心里比自己的家还重要。
酒是喝了,话却越来越少,这样的张逢春让李玉兰多了几分担忧。这不,喝过了酒,他就回屋睡觉去了,估计是还没睡着呢,电话就来了,说下午一点都到到矿里开会,张逢春一骨碌坐起来,索性不睡了。
会议室里还是烟雾缭绕,气氛却比上午活跃多了。陈双宝的脸色依然很严竣:“大家都反映了各自的情况,我总结一下基本上都是工人的工作热情问题。”在他面前,大家有什么说什么,不藏着掖着,最真实的情况就摆在了大家的面前。
“的确,我们劳动首先要解决的是生活问题,冒着生命危险工作却不能换来一个家的基本生活保障,我们还拿什么要求人家来上班?工资都发不出来,靠奖金来维系的劳动制度也是一句空话。所以下面的议题我想请在座的各位好好想一想,我们能不能想一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现在看起来温和了很多,这句话一出口,气氛重又活跃了。
“怎么想啊?工资都是上面统一发的,那些坐办公室的,可不比我们挣得少。以前我们有奖金,有补贴,比人家多,大家都愿意到采区来,现在呢,有点儿门路的都想办法往外调。”
“工资分配制度是很关键,可我们采区也没权管人家上面啊?说这些有什么用?”
“咱自己有什么办法?出勤率上不来,完不成生产任务,现在不单是拖欠工资的问题,即便是开,也只是能开到百分之六十,奖金就别想了,你让大家喝西北风过日子,还干什么活儿?当然不来了。”
“我们采煤队的一位老党员,觉悟是相当高的,也不来上班了,你知道他怎么说的?他说,我是真舍不得离开,可我得先养家糊口,只要我解决了一家老小的温饱问题,我就会回来。”
“陈矿长不是说了吗?让大家想办法。”
“没有钱怎么想都是白扯。”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要是有钱就好了,咱们自己采区,发咱们自己的奖金。工资不发,奖金能让咱先吃饱饭就行啊。”
“说得好听,哪儿来的钱啊?咱挖的是煤不是金子。”
“煤不就是金子吗?”不知是谁说的话,让乱哄哄的会议室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说得好!咱没有钱,但是咱有金子。煤就是金子,咱有煤。”
还是安静,大家都期待着下文,似乎明白了这次会议的主题。
“五千多卡,市面上是买不到,私窑出的煤和咱们的没法比,可是他们多少钱一吨?”陈双宝的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扫过,答案就在他坚毅的目光里。
“一直以来,咱们的煤都归国家统配统销,咱是国有煤矿,我在矿上快干一辈子了,没人敢把这煤当成自己家的物件,说怎么着就怎么着的。”张逢春坐在角落里,一直都没开腔,这陈双宝要干什么别人看没看出来,他不去想。他看出来了就得说,要是私自把煤给卖了,那不是犯错误吗?
“我们要饿着肚子等国家把我们的煤低价统销出去,再等着他们给我们开工资吗?在很多行业,国家统配的都要放开了,煤炭行业迟早也要放开,我们只是先走一步。”陈双宝的语气很温和,却没有任何迟疑。
“可煤炭是国家能源!陈矿长!”张逢春几乎是愤怒,还从来没人敢把国家资源当成自己家的。他干了大半辈子的煤矿,那个挂在车把上的帆布兜里,每天下班都装着煤,可那煤没有一块是从矿里拿出来的,都是在路上捡的,他不缺煤,看到煤撒在路上,他心疼。
“我们煤矿工人同样也是国家资源,不但是国家资源,而且还是可持续发展的,可再生的永久性资源。”陈双宝的语气很奇怪,异常地温和,又异常地坚定。
会场里有轻微的议论,可大家等待的结论没有出现,就散会了。
不出几天,二道沟煤矿有了转机,先是一线采掘,然后是通风机电运输,工资到位,奖金也逐步到位,出勤率一下子就上来了。
生产重又步入正轨,陈双宝怎么做到的,发了工资的人们也不闲着,一时是议论纷纷。这议论在张逢春的耳朵里就像是噪音一样嗡嗡作响,让他心里一直不安,也是第一次他对陈双宝有了不满,这个年轻人胆子也太大了点儿,怎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才当上几天的矿长,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主意还贼拉得正,合着自己的意见就是耳旁风,这么干早晚得出事儿:
是得出事儿,左青青最近火大了,来二道沟两次都没见着陈双宝的面儿,这一次高威这稀泥怎么和也没和好,反倒在左青青那儿弄个大白脸。
“打个电话请罪吧!”高威把听筒举到他的面前。
左青青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依然那么悦耳,可是好像很遥远:
“对不起!”
“你好像很会说这句话。”
“次数太多了。”
“为什么你总要说这句话?你就不能说别的吗?”
“青青,我想告诉你,我真的是很想好好地照顾你,如果有幸福,我一定想要送给你,与你分享。这是我的真心话,但是现在我只能和你说对不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他没有看到青青流下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