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刘爱国的日子过得倒是挺舒坦。
打结婚起刘爱国就担心妈妈和媳妇的关系,妈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要说心地是挺好的,就是一家庭妇女作风,爱挑刺儿,大嗓门,上来那个脾气真是不讲理,如果要让她抓住理,还不饶人。你需要一泼妇做儿媳妇!以前他就这样和妈说过,可惜没娶到,安静得像一滴水的朱子彤怎么是她的对手?如果真起了矛盾,这夹缝中的男人可就不好过了。
可是事实是风平浪静。
“你是怎么做到的?”朱子彤正缠着一堆毛线,刘爱国凑了过来。自从婚后的第五天,他趴在朱子彤的怀里大哭了一场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单纯的夫妻关系掺杂进了更多内容,在刘爱国的眼里,朱子彤简直就是一座感情的金矿,妈妈,姐姐,妹妹,朋友,同事,每一天他的心里都是满满的。
朱子彤把毛线团塞到刘爱国的怀里,让他撑着,“妈妈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
“对,我妈不小心眼儿。”
“但是你是她的宝贝,从感情上讲,她最不愿意的是我把你抢走了。”朱子彤开始说话了,刘爱国就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爱学习的小学生,他喜欢听。
“所以在老人面前,别那么亲密。”刘爱国想起刚结婚的那段时间,自己总是刻意回避和朱子彤在一起。
“那段时间冷落你,我挺后悔的!”
“恰好,往往这种矛盾都是在新婚的时候埋下的。”
“哦,我说呢,我不理你,你都不生气。”
“再有,你说一个家庭,还有什么可以产生矛盾呢?家务和钱,如果这两样都不去计较,就没有矛盾了。”自从他们结婚,朱子彤做了多少,忍了多少,刘爱国心里一酸,顾不得毛线乱了套,抱住她的肩。在她面前,他越来越像孩子。
“你说,你也没离开过二道沟,怎么知道这么多?”
“书上说的。”
“哪本书?”
“书读多了,自然就知道。”她敲他的脑袋,这个时候,她像个小妹妹。
“看吧,线都瞎了,这是给爸爸织的。”
“你弄这个干什么?大姐二姐,都不上班,让她们干。”朱子彤就笑了,刘福田是个老八级,工资高,刘家条件一直不错,可家务,爱国妈拿得可不怎么样,大半辈子的家庭主妇,逢年过节下厨的还得是刘福田。两个女儿在妈妈的熏陶下也是一样,织件毛衣还得求这个求那个,幸好朱子彤嫁进来,二姑娘刘爱萍这几天就嚷着要她指导呢。
小两口唠着唠着唠到了陈双宝,刘爱国就说起他和总工程师的矛盾,“那小子就这毛病,刚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狂着呢,想一出是一出,好像矿上是他家的。有些问题,想想行,别老拿到上边找去,就你明白,人家总工是干吗的?”
“话不能这么说,井下的事儿不同别的,涉及到安全,知道了还能装不知道?如果我是他,兴许我比他还甚呢。”
“行,你去给他拱拱火儿吧!”
“我拱什么火儿?”
“哎呦,这些天,他正闹心着呢,不过那小对象挺好的,老来,没结婚就在这儿住了,大学生,真开放!”
“陈双宝不是那种人,你们两个是哥们儿,别学人家嚼舌头。”
“那你说他是哪种人?”是哪种人呢?这句话让朱子彤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过去,那个和张大龙打架的陈双宝,那个在她后面推车的陈双宝,她摇摇头,“不知道。”
早春的北方,春寒料峭。二道沟煤矿的天轮依旧不知疲惫地旋转着,仿佛不知季节的更迭。
陈双宝被破格提升为生产副总的消息迅速传遍全矿。有人说这就叫仕途顺畅,做主管才多长时间啊,同期分配来的,做主管的都没有几个,他怎么做的副总?不是和总工赵国仁闹得不愉快吗?猜测归猜测,大家对陈双宝这个人还是挺认可的。至于他的提升,内部搞技术的都知道,陈双宝从来到二道沟就没闲着,技术革新一项接一项。就说这个风机问题吧,总工一直不同意放两台,可风机一停,瓦斯就窝在里边,前几年这事儿也没少出。陈双宝反复实践,根据不同地质条件设计新型通道,风机一停,工人就可以轻松地撤离现场,风机开了,可以迅速地回到现场,既不耽误工作也不浪费体力。一月前刚刚就避免了一次瓦斯突出事故,让局里技术处的人都拍案叫绝,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赵国仁也松了口,如果没有陈双宝的坚持,这回二道沟可要在煤炭系统出大名了。
风机由一台增加到两台,这种通风技术在全局推广,给工人的生命安全加了双份保险。
这把张逢春乐的,端起酒杯嗑儿就来了。
“陈双宝,陈双宝,你就知道说他,你儿子还没回来呢,你也不问问。”李玉兰抢下酒杯,放在桌子上。当妈的都上外头看好几遍了。
“他有几天按时回来?等,吃饭就等,就你惯的。”提起这个儿子张逢春就来气。
“你别老是看不上他,这都俩月了,大龙他们单位还没开支,全矿,你问问,也就你们一线没压,哪儿没压啊?他老大不小的,他不闹心啊!”
“我就说过,在矿上工作就要下井,怎么他也得保井下。谁让他当初不下井,非得开车呢!我呀两个儿子都不随我,都是辅助工种。”
张逢春是个老煤矿了,掘进在煤矿工人的眼里是最荣耀的职业,他一直希望两个儿子能像他一样,做个井下工人。可事与愿违,大儿子在大修,干的是辅助,二儿子在集体公司的车队开车。现在煤炭行业一不景气,看出来了吧,只有采掘一线的工人按月开资,辅助和地面单位已经压了两个月工资。
压了工资,小门小户的日子可就有压力了,这不,才压了俩月工资,大儿媳唐淑媛就鼓捣张大虎去个人的小煤矿干,说是在那儿干一天给一天的钱。
张逢春听了很不高兴,怎么说小煤矿也不安全,他吩咐李玉兰,这两天就把大虎叫过来,他要和儿子谈谈。说话间,大龙从外面进来,“爸,妈!告诉你们一特大新闻。”
“你天天有新闻。”张逢春没好气的说。
“这可是关系到我们生活的大事啊。听不听?哎,小雨呢?”
“值班呢。”妈妈的话音刚落,张大龙就打开了话匣子,说什么就连生产一线的工资也开不出来了。矿里欠什么运费、水电费等等,反正欠了一屁股的债。
张逢春说他胡说八道,李玉兰是半信半疑。这些年靠着矿山吃饭,这么大的企业拉饥荒,想都没想过。
可张大龙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国矿出的煤,煤质比小矿好多了,可是归矿务局统筹销售,价格还没有小矿煤卖得贵。
煤卖得便宜,挖煤的成本却在不断地提高。为什么?井深啊,千尺井下和人家小煤窑可不一样,人家是地表煤,挖煤就像打井,弄个辘轳就把煤提了上来。咱国矿可不行,提煤得用罐,巷道要打顶,工作面还要通风抽水。现在刘爱国就在为水的问题困扰着,水泵是一分钟都不停地抽,水也没抽干,这活儿可怎么干?他的唠叨只是针对陈双宝的,谁让他升为副总了?
水必须得抽,不抽不能干活,不能让工人在水里泡着,可还没等把煤挖出来,成本就已经提高了。关键问题看来还是如何节约成本。
陈双宝告诉他,有办法了。经过反复论证,他发现有些巷道打顶、架棚和支护用的都是松木,有很多完全可以用杨木代替。这样,一立方米的杨木可比松木省不少的钱。
刘爱国说,师傅张逢春在井下快干一辈子了,也没见过把红松换成杨木的,他更没见过这干法儿。
陈双宝调侃道:“是不是在下面走的时候心里没底?”
“你小子笑话我,我怕过吗?怕死不当共产党员,我是替采煤的着想,你那个高威是不是不知道我们用什么打的顶,我估计他要是知道,连班都不敢上了。”
其实刘爱国这一点是错看了高威,最早提出这一建议的还就是高威。根据赵国仁的想法,现在开的巷道都用不了多久。为了产量,现在是哪里有煤采哪里,哪儿的好采采哪儿。一条巷道,也就几个月就报废了,松木杨木报废的时候还不一样?
刘爱国就想不通,他是掘进的,他知道开个巷道和打一场仗一样,可为什么辛辛苦苦开出的巷道就这么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