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回门,新媳妇要在结婚后的第三天回娘家的,可刘爱国还没等回门就急着来上班。他知道,送这条道的难度很大,工期也非常紧张,他本打算把这条道送完再结婚,可妈妈已经找人算好了日子。好不容易妈妈同意了这门亲事,他也就只好随了妈妈的意思。
刘爱国是真不放心这条道。那时候掘进送道,不像现在使用的是锚杆、锚索联合支护。他们使用的还是木棚和铁棚,如果顶板找不平,棚腿和棚梁对不好,棚子不牢固,架不好,还要重架。严重时还要放二遍炮,放二遍炮震动大,棚子容易倒塌,人命关天啊!
刘爱国把新娘子一个人留在家里,跑来下井,想起婚礼上爱国妈和刘爱国的大姐刘爱琴对朱子彤的态度,陈双宝就觉得不舒服,这个刘爱国,刚结婚就这么不负责任,朱子彤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把一个新娘子扔在一个陌生的家里,让她面对陌生而且还不友好的环境,她会怎么样?这些想法在陈双宝的脑子里刚刚一闪而过,李区长就说话了:“爱国,井你就别下了,留点儿力气陪新娘子吧!”
刘爱国好像没听见,抓起电池盒挂到腰上,回头对陈双宝说:“走吧,主管!”
刘爱国的态度不对,陈双宝和李区长交换一下眼神,无可奈何地跟着下井去了。
工作面很热,和地面上比起来,得差出去三十多度,加上工作面风量有限,活儿一干上就黏糊糊的浑身是汗,工人们干脆脱了个精光,只有十几个工人的掘进头场面很壮观,“怎么又脱了?上礼拜工会给做的裤衩呢?”只剩下刘爱国和陈双宝两个人穿着衣服,看上去别扭的是他们。
“行了,队长,都是老爷们儿,装什么装,还裤杈呢,昨天说来检查的,围个丝袋子腰上还起疹子呢。”这话把刘爱国堵住了,是啊,一动一身汗,还怎么干活?行了,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吧,他们啊,别看在井下这样,穿上衣服,升了井,洗个澡,回家没一个跟媳妇儿说的。
刘爱国查看了一下帮顶,发现空顶距超出了两米:“你妈个大倭瓜的,这是谁干的活,这么大的空顶距,冒顶谁负责?顺子,你来,重新打顶。”
“江子,找帮,都找好了再架棚。”
“这边,看准了,出货。”他说的出货,是工人把震落下来矸石装到大车里,用销子把车固定,到翻井子自动翻车。看似简单,可这是个精细活儿,要求工人跟着车来回走,有的工人就愿意占点儿小便宜,来回蹬车,很容易出危险。前年翻货就出了一次事故,销子掉了,工人没看见,还蹬车,结果被甩了出去,造成高位截瘫。
掘进是粗活,可得细作,精细了才有安全,这是张逢春的真传。这真传陈双宝不但看到了,还学会了。他暗自思忖着,这是一个老工人经历了多少次生死得出来的经验,这也应该是煤矿管理的精髓所在。
昨天晚上,爱国妈一夜没睡,一直都在听动静,生怕小两口那儿出点儿什么事儿。爱琴送完孩子上学就回了娘家,娘儿两个在屋子里偷偷地观察新媳妇。
“爱国呢?”她小声问妈妈。
“上班了。”
“子彤说什么了?”
“啥也没说。”
“也没生气啥的?”
“没有。”
“奇怪啊,大夫说那啥意思?”
“是不是咱俩听错了?”
“没错,大夫说的肯定没错,他知道爱国那时还没结婚呢,这事儿不能乱说的。”
娘儿两个正在屋子里画圈儿呢,朱子彤笑着进来,她的笑让娘儿两个心里直没底。“大姐,中午在这儿吃吧,昨天酒席剩不少菜。”
“你把肉收拾收拾,给你二姐拿点儿去。”爱国妈镇定下来,马上摆出婆婆的架势,心想,原以为我们家爱国有毛病,现在看,还是你占了便宜。
婆婆怎么想的,朱子彤是一清二楚,她知道现在心里最难受的是刘爱国,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只有她。幸亏他娶的是我,如果他和别人结婚,我该有多愧疚呢,她这样想着,婆婆的态度就不那么让她难过了。
陈双宝是提前结束实习期的,在同期分配的大学生中也第一个成为了采区主管工程师,负责整个采区的技术工作。他还不同于别人,想法儿出奇地多,还特别会说服人,再加上有刘爱国这一帮兄弟的支持,这主管没干多长时间,就把一个有着20年工龄的李区长弄得跟着他的思路转。
工作是有声有色,可左青青那儿他就顾不上了。左青青在政府机关工作,休的是周末,他呢,没什么固定的时间,人家休了,他还在井下,好不容易捞着一个休,一看日子,星期二。他知道,青青家庭条件优越,从小不说是娇生惯养,那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让她住独身公寓,日子肯定是过得一团糟。担心又使不上劲,他把想法跟高威唠了,关键时刻,让高威帮帮忙儿。
高威目前是综采技术员,索性把班儿都换成零点和四点的,可好嘛,随时待命,随叫随到。还别说,高威陪左青青有几大好处,这几大好处是左青青总结的:一、两个人不吵架。我没资格和你吵,高威说。我不好意思和你吵,青青说。二、高威活泼幽默,能哄她开心。个性使然,让我板着脸做不到,高威说。让身边的人感到快乐,青青说。三,细心周到,让她温暖。这是政治任务,完不成双宝罚我,高威说。天生具备完美情人的素质,青青说。四、最重要的,有生活情趣。我还不会做好吃的呢,高威说。吃饭是情趣,做饭就未必了,青青说。
青青称呼他“哥们儿!”高威向陈双宝汇报的时候,陈双宝笑了。
“谢谢你!”他是真心的,高威可帮了大忙。这些天,工作上的事儿正让他发愁呢,采区那么长的工作面,只有一台风机供风,显然不够,万一遇到停电或者风机坏了,瓦斯很快就会集聚,这不但危险也违背了《安全规程》。早在通风专题会议上,他就提出的问题,一直都没有得到解决。
“这大家都知道,可是为了要进度,上产量,不这么办,怎么办?小陈,这是赵总,赵国仁的要求,我们也是没办法的。”黄科长不紧不慢,不得罪人。
“那我去找赵总。”
“小陈,你的想法可以理解,可是你看,大家都知道这么做不合理,但是为什么都不说呢?你想想,上面一定是有上面的想法。你还是年轻,遇事还是多想想。”
“可这涉及到工人的安全,和人命比起来,领导怎么看我就没那么重要。”黄科长没词儿了。
“你的方案和建议我看了,不过前两天我也到工作面看过,没发现瓦斯超标,咱每天都有报表。”
“暂时是没超,可有隐患,这样做迟早会出危险的。”
“井下的工作本身就有隐患,每天都有隐患,要是都像你这样大惊小怪的那煤矿就不用干了!”
“赵总,改进通风的方案您不同意就算了,可也不能拿工人的性命当儿戏。”
“我怎么拿工人的性命当儿戏了?”赵国仁对这个小伙子开始不满了,“我也是从这井下上来的,下面是危险,可为什么危险,大家还是愿意到一线去?因为要吃饭,对于工人来说,吃饭更重要。对于煤矿来说,煤产量更重要!”“那也不能……”陈双宝还想说什么,赵总打断他的话,“我们全矿上上下下,就像是一个大家庭,这个家庭等着米下锅,你说怎么办?你是先收粮食,还是先修院墙?”他正说着呢,陈双宝转身离开了,给了他一个后背。这把赵国仁气的,我是总工啊!还没人敢对我这样呢。
陈双宝不是给他摆脸子,是因为有了新想法,陈双宝可不是受一点儿压力就放弃的人。
“既然上面不同意两台风机,咱就得想咱的办法。”回到采区,他和区长商量,班子二十四小时值班,随时报告瓦斯。然后他就开始研究那几张图纸,他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忘了吃饭,忘了回家睡觉,忘了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把李区长是弄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