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严庄的注意力只是在王悔与可突干争论的内容上。这让他觉得难免有些好笑,因为他知道这个和谈本就是遥不可及的东西,任凭面前的这个小将如何雄辩,都无济于事。
他的眼神很漫不经心地向后瞥去,不自觉落在安禄山的身上。
安禄山长得结实而雄壮,络腮胡,黝黑的肌肤,是一个典型的突厥人形象。但这些却并不是严庄所关注的,严庄瞪大了眼,看到的是安禄山身上所发散出来的黑气——对,就是黑龙之气,很真切,尽管普通人并不能见到。严庄吓得差点瘫软在凳子上,缓了口气才又勉强回正过来。
别人看不到,不认得,可是他却能看得到。那是黑龙的鼻息,了不起的东西,难道眼前这位使者就是师父所说的将来能够夺取天下的霸王。他已经感觉到黑龙的戾气被唤醒了,难道说他已经得了诛龙剑,并且找到了传言中的驭剑之人!严庄愣在那里,但是他的眼神里已经开始闪光,流露出丝丝难以掩抑的兴奋。
他知道今天自己发现了宝贝。
“严庄先生,关于王悔将军提出的条件,你来谈谈,我觉得简直太荒谬了,你学问大,还请你发表一下高见。”
“喔。”严庄这才醒悟过来,“大王,卑职认为这些意见,提得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们还是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再给唐使大人们答复。”
“这……”可突干反倒有些疑惑,因为按照事先商定好的,应当由严庄来摸底摊牌了。严庄却向可突干暗暗使了个眼色,可突干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们再回去研究看看,尽快给你们答复。”
“那就有劳将军了。”
等待王悔和安禄山退下之后,可突干忙问道:
“先生,不是已经商定好了吗,为何没有按照先前商量步骤的行事?”
“这……”严庄四下看了看,小声而有些神秘地说道:“这还劳烦将军借一步说话。”
走在回所居营帐的路上,王悔和安禄山也在嘀咕着。
“怎么今天这个老狐狸看着总是有些不对劲呢。”
“王将军,其实末将觉得,站在一旁的那个儒生倒是更奇怪,那个可突干好像很能听进他的话。”
“对,我也觉得那个家伙有些奇怪。怕是有什么阴谋,这些投身异族,死心塌地的唐贼才是最为可恨。”
突然,前面的路被一个人影挡住了。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安禄山一激灵,拔出宝剑,挡在了王悔面前,但是随后却又被抽出剑的王悔摒开了。
“身处敌营,小心为妙,先保护好自己!”王悔小声提醒道。
“王将军,安将军,不必惊慌,是我!”人影从暗中走了出来,居然是方才的严庄。
“咳咳,我只是个小郎将,不是什么将军……”在王悔面前,安禄山显得有些尴尬,随后又握了握手中的宝剑:
“不知严庄先生有何贵干。”
“没事,这不重要,相信安将军很快便能成为真正的将军了,实不相瞒,我是过来给你们送功劳来的。”
“什么功劳?”王悔问道。
“可突干让屈剌调集了人马,打算今天晚上把你们剁成肉泥用来祭旗。”
“什么?那既然如此,这又算得什么功劳?”王悔接着问道。
“王将军放心,我已安排了您与契丹另一位李过折将军会面。李将军是一位深明大义之人,且素与可突干有嫌隙,今日有意助将军扫除逆寇,率部与将军共归大唐,现在李将军已经在王将军您的帐中等候着了。”
“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信与不信任凭将军自己,难道将军以为现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好!那我姑且信你这次。”王悔收起了剑,向帐中赶去。
“安将军请留步。”
安禄山刚准备追着王悔,冷不丁被叫住了。
“不知先生还有何赐教。”
“哪里,安将军,赐教不敢,只是,我还要再送你另外一样礼物。”
“什么?”
只见严庄向安禄山脚下抛来了什么物件,定睛一看,居然是可突干的人头。
“此贼把持契丹朝政,胁迫奚族和契丹屡次三番背唐,想必大唐早已对他恨之入骨,这件大礼,就由我送给将军了,改日登坛拜将,必不在话下。提前为将军道一声庆贺了。”
“先生,这份大礼恐怕有些太重,不知先生为何如此盛情呢?”安禄山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将军毋须多问,想必你已然知晓。”
“鄙人山野莽夫,确实不知。”
“你是不是先前得有一柄铜剑,唤作诛龙剑!”
安禄山身体微微抖了一下。
“先生是如何得知?”
“你还找到了能够驾驭得了此剑的人?”
“可能是……”安禄山回答得有些含糊。
“那便没有错了。霸王!”
“霸王?!”
“对,想来你所知的,也毋用我再多言。没想到先师先祖未曾见到的这一切,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够亲手实现,功德无量啊。霸王,此地我尚有一些事物需要处理,暂且先离开了。等到凡事处理完了,我再赶到霸王身边,辅佐霸王成就大事。”说完,严庄又向黑暗中退去了。
“喂……”安禄山叫着,可是严庄就像是什么没听见,自顾自鬼魅一般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些人怎么总是一天到晚装神弄鬼神神秘秘的……”安禄山呆呆站在那里,好一会才又惊醒了过来:不好,王将军!
安禄山旋即提起可突干的头向着王悔的营帐跑去了。
就在他奔去的方向,却早已经是人声鼎沸,火光冲天了。
特使的军帐外,王悔被李过折的亲军护佑在人墙内,外面则被可突干的大队人马持兵刃团团包围,外围的契丹军张牙舞爪,步步向前推进着,不断缩小着包围圈,一场屠杀眼看是一触即发,王悔也握紧了手中的剑准备为国杀身成仁了。
“站住!”就在这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契丹兵纷纷转过了头,就见得一个魁梧的身形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一手横刀站着,另一手提着一颗人头。
“我等奉天子令前来与尔部接洽受降事宜,乱臣可突干意图阻挠会盟,谋害朝廷特使,而今已被正法!如果你们是受迫从贼,今天弃暗投明,朝廷将既往不咎,并且奖赏诸军;但如果依然冥顽不灵,那不日朝廷的大军将至,必将反贼尽皆屠戮,绝不留情!”安禄山恶狠狠吼道。
“对,可突干专权日久,兄弟们也是或受了蒙蔽,或被奸贼胁迫,屡生恶端。但承蒙大唐天子不弃,给我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之前所有的事端都是由可突干挑起的,与大家无关,现在可突干已死,如果大家还信得过我,我担保诸位及列位部族家人的安全,希望大家能够三思而行。”人墙内的李过折也开始发动了宣传攻势。
在场的契丹军部众出现了一阵不安与骚动,片刻之后,一位被推举出来作为代表的偏将站了出来。
“汉将军,李将军,可突干与朝廷裂隙已久,我等居于其帐下也是身不由己,如若能够归附大唐,共修双方安定之盟,也是我等的福分。如若将军不嫌弃,我等愿为将军驱驰,肃清残寇!”
“好,即刻传令下去,马上控制各处隘口,夺取军营。”李过折命令道。
“末将遵命。走,弟兄们,着即帮助天子光复王庭!”契丹军四散出击。
这个时候,契丹头领屈剌闻听有异变,率着几员亲兵出帐查看,恰好遇上了一小股反正的契丹军,当即被一拥而上乱刀砍死,身边的亲兵也未能幸免。
杀喊声响了一整夜,到第二天拂晓的时候,李过折的人马已经完全控制了军营和王庭。
出使的任务超额完成了。帮着处理完一些善后事宜,王悔和安禄山带着李过折及契丹余部的降表,回到了幽州,受到了张守珪亲自出城迎接和抚慰。
受降之后,张守珪率军北出紫蒙川检阅军队,宴赏将士,并将屈剌、可突干的首级送往东都,悬挂在天津桥南门。
可突干死了,东北地区长期的不安定因素被暂时消除了,大唐对东北的控制,也达到了自玄宗开朝以来的最高峰。
而这一切,安禄山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