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降检阅的事物办完之后,张守珪特地在幽州大营摆下了盛宴,宴请此次出使并立下大功的王悔和安禄山,以及其他几位扈从官。
在酒宴上,王悔再次向出席酒宴的幽州将领详细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反复夸赞了安禄山在这次平定契丹过程中的勇敢果断和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引得众位将领们对这个职位不高的先锋郎官甚感惊奇,一些将领还对他流露出了浓厚的兴趣,争着想把安禄山收入麾下,不过张守珪倒始终没有表态。
等到座下的纷争渐渐平息,他才端起了酒杯站了起来,说道:
“诸位,今天这顿酒宴,一是为了庆祝我们不久前在契丹王庭兵不血刃取得的大捷;二来,也是为了庆祝我张守珪得到了一员良将。我提议,大家先来干一杯!”
众将纷纷端起酒杯,饮尽示贺。
“禄山,这次我特地让你随王悔出使,就是为了试试你究竟是不是将才。你给我的答案很完美,我也很满意。我自幼从军,为大唐镇守边关数十载,杀敌无数,所立的大小功勋也是不可胜数,但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勇敢、胆略、智谋的人才是我一直所渴求的,今天见到你,我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就像看到了大唐的未来!我说过你有多大本事,我就给你多大的擂台,先锋郎将太小了,不够你施展,我现在就提拔你当左骑卫将军。如果你能够保持现在的锐意势头为国家立下更多功勋,我还要保你做大将军。保不齐我这个位置,将来也会是你的!”
众将闻言哗然,安禄山也是连连推辞:
“岂敢岂敢,张将军抬爱了,末将毕竟只是个鄙陋之人……”
“没有什么鄙陋不鄙陋的,我张守珪看人一向精准,你将来必能成大器。今天,趁着幽州各军将军都在,我要在这宣布一件事。今天,就在这里,我张守珪决定正式将安禄山收为义子,还请众位做个见证!”
座下的诸将又是一阵喧哗,安禄山也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以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禄山,无需太多顾忌,诸将作证,干了这杯酒,从今开始,你我就是义父义子,一家人,咱们父子共同努力,为大唐赴汤蹈火,再立新功!”
安禄山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做梦,于是也硬着头皮端起了酒杯:
“禄山谨记义父教诲,必不敢忘。义父在上,禄山先干为敬了!”言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量!”台下众将鼓起掌来。
“对了,禄山”,张守珪转而问道,“你不如就暂且留在我身边吧,今后可随我巡抚诸镇,多习得一些帷幄决断之策。”
“多谢义父挂念,不过末将只是草莽之人,还是舞刀弄枪来得习惯些;况且奚人曾经杀害了我妻父一家,屠了全村,至今凶手还逍遥法外没有查出,血海深仇尚未得报,末将还是希望能够亲自留在关外前线杀敌。”
“原来个中还有这等缘由……”张守珪想了想,“你这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是时候学会放下一些事情了。我改日帮你打听打听哪家大户有待嫁的好姑娘,义父亲自给你做媒。”
“义父的好意禄山心领了,但是续弦一事,我想还是等我手刃掉杀害我妻的幕后真凶之后,再提不迟。”
“唉,罢了,义父也不逼你,看来你还是一个痴情的种子,倒也很难得。”
这时,一位将领起声说道:“禄山兄弟不贪图功利不沉溺美色,果然是国之良将啊!今日张将军得此良材,他日必定如虎添翼,安定社稷,收服四夷,这真乃大唐的福分啊!”
“哈哈,有诸位将军作为大唐的倚靠,那才是大唐的福分啊!”
“万死不辞!”众将一齐起身说道。
“好哇,难得今天有此机会,平日里我治军甚严,军中禁酒,从上到下,就算是诸位将军也不能例外。但今天大家尽可不必拘束,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宴会持续到了深夜,不停地有人上来敬酒,一开始安禄山还能招架得住,不过到了后来就有些力不从心了,最后实在是扛不住了,就先行告退回帐摊倒在了床上。
到了第二天中午安禄山才醒来,还是头疼欲裂。好在昨夜营州军的都督和卢龙军正副使也都来到幽州赴宴,安禄山就托他们捎着一并上路了。在路上一连走了两三天,他的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而且,脑子里还总有些挥之不去的奇怪念头。
他总感觉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不真实,尤其是当他想到安庆和,还有他手里拿着的那把铜剑的时候,安禄山感到无比困惑,有关于它的预言究竟是真是假?尽管成什么大事,安禄山倒也不在乎,不过这把剑却着实给他带来了很多好运气。
也许我真的可以试一试,把这大好的河山收归囊中呢?冷不丁地,他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但是随即又被自己给否定了下去。
当皇帝,对自己这种凡夫俗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妄想,自己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权臣,也不是天命所归的皇族,快三十岁了也没能够有什么大的建树;即便按张守珪所说,在他的保举下,若干年后自己也能当上一个大将军,想必那已经是很了不得了,很可能就是他这辈子所能够达到的极限了。安禄山在心里也不禁嘲笑自己怎么会出现这些荒唐的念头。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就这样迷迷糊糊胡思乱想了一路,一直等到回了营州,安禄山恍惚的精神才稍微恢复了过来。
这一次离家时间确实有些长了,自出门那天算来,已经四十多天没有踏足家门了。不过通过这短短四十多天的蜕变,自己的身份又一次发生了变化,一身郎将的红袍换上了一身银白的偏将铠甲。
见到安禄山回来,安庆和三兄弟可不知道有多开心了,跟前跟后追问着安禄山此次的英雄事迹。
安禄山把自己的经历添油加醋这么一说,更是神乎其神,让几个孩子敬佩得五体投地。
但是显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所要吃到的苦头。
自从当上了左骑卫将军,外加自己幽州节度使义子的身份,安禄山在营州军中,就连营州都督都要敬他三分。而且他也很能打仗,在与复叛的奚族和契丹残部、室韦等部族的作战中表现勇敢,因而在军中的声誉更是如日中天,享受到了极高的地位和待遇,在营州军中几乎是来去自由,呼风唤雨。
于是,除了处理军务政务或是军中有特殊的作战任务,他几乎每天都会回到老宅居住,亲自来看管和教育自己的侄儿和两个儿子。
毫无疑问安禄山深刻继承了当初安思顺训练方法的精髓,为三个孩子量身打造了一系列高强度的训练计划,并且严格地贯彻落实。
每天天不亮,三人便会被安禄山撵起来沿着后山的林子跑步,并且由安禄山亲自陪跑;白天,安禄山会亲自传授他们一招一式,包括武艺和剑法。晚上,安禄山还会给他们安排一些辅助性的科目训练,比如体能或是爆发力的储备。
此外,安禄山还会充分运用季节和天气条件安排特殊科目,比如在炎炎的夏日中,让他们捂着棉被跑步;寒风凛冽的冬天里,让三人脱了上衣****坐在结了冰的河面上打座或是扎马步。
这种日子一开始倒还觉得新鲜,但是时间一长也开始令人厌烦。安庆和不止一次打起了退堂鼓,想要逃回陇西溜之大吉,但是眼见两个弟弟都在咬着牙坚持,自己倒也一直没好意思提出来过。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够忍受这一切。尤其丧心病狂的是,每隔上几天,安禄山还会给他们安排一次实战化比武竞技,并且对输掉的人制定了严格的惩罚措施。当然,这个计划一开始就受到了安庆宗和安庆绪两人的极力反对,尤其是安庆绪。三个孩子里就数他的年纪最小,也最为瘦弱,但这毕竟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没有人会因为脆弱就放过你,反而会因为你的脆弱变本加厉的欺凌。为了让他们日后能够独立生存,面对挑战,任何的反对都会被安禄山一票否决。于是,每次倒霉的安庆绪都垫着底。而安庆宗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受到的惩罚却要轻一点,只有安庆和还算应付得得心应手,不过每次让弟弟们背黑锅,安庆和也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但是他也确实感受到了庆宗和庆绪日益苦练和进步所带来的压力,所以他也给自己不断地施加着压力,以求让自己能够保持对两个弟弟的绝对压制和优势。
这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无疑让三人的武艺都有了长足的精进。
而后安禄山也根据他们习武的精进程度以及军队的科目设置,给他们拓展了更多的训练任务,而当中最重要的便是利用职务的便利,特地从军中挑了几匹好马,给安庆和三人教习了马术。
在偶尔外出御敌与长期在家培养下一代的充实劳动中,四年的光阴过去了。
在这四年中,安禄山与东北未降和复叛的诸蕃部落又多次交战,因战功被多次擢升,升任平卢击讨使,左骁卫将军,距离他大将军的目标已经实现了大半。而安庆和、庆宗和庆绪在他的悉心培养之下,也都出落成为了俊朗而又不失健壮的少年。
一切都是那么安稳平静发展着。
当然,在这其中还发生了一件小事。
开元二十一年年末的时候,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派安禄山到长安递送过一次奏折。那是心高气傲势头正盛的安禄山第一次进到京城。长安的繁华让他印象深刻,但街上时而来往的高官和喝道声却又让他嗤之以鼻。
这些人在安禄山看来都是一些擅长捞钱的腐吏,又有几位能征惯战,保境安民的良才呢?
随后安禄山来到中书省递交奏折,时任中书令宰相的张九龄接待了他。安禄山鞠躬行礼之后却傲然站立,似乎张九龄就是个小吏一般。而张九龄对这样一位桀骜不驯的边境小将也并没有太大好感,尤其当听到安禄山说起他当捉生将时曾经四个人就擒杀了契丹四十人,但言语之中平静而没有兴奋和骄傲之情的时候,安禄山缜密的心思和深厚的城府就给张九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也为日后安禄山的一次重大危机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