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这样呢?”我说完“啪——”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
严校长睁大眼睛看着我。
稍候,他抿着嘴,拧过头不再看我。
“啪——”我又是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吼道:“这样行不行?啊——?行不行?!”
严校长还是没有看我。
“杨振,对不起!”说完“啪——”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只有微微的灼热感。
“杨振,我错了!”说完“啪——”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还是只有灼热感,虽然略带麻木的感觉。
“杨振,对不起!”说完“啪——”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依然只有灼热感,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杨振,我错了!”说完“啪——”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为什么眼泪会不争气地流下来?
……
我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对不起”和“我错了”在我口中不停地循环着。
脸上只有强烈的灼热感和麻木感。
可是心怎么会这么痛?
痛得……
连话都说不清楚。
“啪——”
“啪——”
“啪——”
办公室里安静的只有打耳光的声音。
……
“够了——”严校长从办公椅上跳下来,对我咆哮道:“住手!不要打了!你听到没有?!够了——”
我完全不理睬严校长的劝阻,依然一巴掌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而道歉认错话语已被泛滥的眼泪所代替。
这时,杨振突然死死拦下我正要打在脸上的手。哭着哀求道:“张宇哲,张宇哲,别这样……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是我没有向许一诺道歉,是我不对……”杨振说完,抱住我。
接着,我们两个抱头痛哭。上午还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下午却成了患难与共的“兄弟”。
“哎……早知道这样,有何必当初呢。”严校长文绉绉说了一句。
我擦掉眼角上的泪水,道:“校长,这件事是我不对,是我先动手的,你处罚我自己就行了,与杨振没有任何关系。除了叫家长,其他的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勒令退学,你愿不愿意?”
严校长重新坐到办公椅子上,双手合拢放在办公桌上,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勒令退学?因为打了一场架就勒令退学?我傻傻站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不是不是,校长是我的错。我传球失误砸到许一诺,没有去道歉,所以我们才会打起来的。是我的错啊老师。刚刚张宇哲,都已经那样认错了。不管怎么样,你总得给他一个机会吧?”
杨振急切地说,把责任一股脑地往自己身上推。
“你也一样,不叫家长同样勒令退学,没得商量。这次必须给你们一点教训。”
办公室里安静了。
我和杨振面面相觑,而严校长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我似乎感觉到了四周阵阵凉气在向我逼近。
慢慢地,我感觉,偌大的办公室里的一切都是冰冷的。
冷冷的黑色办公桌。
冷冷的长沙发。
冷冷的大柜子。冷冷的白色墙壁。
冷冷的八马骏图。
冷冷的钟表。
……
冷冷的窗外有冷冷的眼神射进来。
我们知道再也无路可退了,都将真实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严校长。他依次打过去。他在电话里对我爸那冷冷的语气和不耐烦的态度,使我的心脏一阵阵地抽搐着,仿佛掉进了冷冷的冰窖里。
严校长放下电话,冷冷地说:“你们到两个站到外面去。”
此时,我很不想离开这间冷得令人寒心的办公室,因为我觉得这里可以将我的心冻死掉。
“张宇哲,走啊。”杨振拉着我的手臂,小声说,“走啊,电话都打过了,还能怎样?走啊。”
我依然站着。
我并不想怎样,只是不想离开这里。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什么都不想做,只想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
“走啊。”杨振用力拉我,“不值得的,走啊。”
严校长连连挥手,很烦躁地说:“张宇哲,快出去出去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对啊,不值得的。值得的应该是以后改变的自己,那才是值得我去执着的。
杨振将我拉出校长办公室。
“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啊。”
我冲他一笑就靠向墙壁,默不作声。
半晌。
杨振又开口道:“张宇哲,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看着他,轻轻摇头。
这时,有三三两两的同学从我们身旁走过,皆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眼神。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用“仰慕”两个字来形容这种眼神。
“看什么看?”杨振对着其中两个男生低吼道,“XXX想找打是不是?”
他依然将这种我认为的耻辱,看作是一种骄傲。好像无形中对过往的同学们述说着:“我被罚站,我是坏学生,怎么样,厉不厉害?”可是明明他心里也很痛苦,为什么还认为被罚站是一种骄傲呢?这充满矛盾的思想仅仅是因为他是坏学生吗?更多的是应该源于他对坏学生的无限向往吧。
“看什么看?没见过啊?XXX快滚!”
一个男生被杨振骂了之后,看向一边。但我注意到他的眼神中没有害怕,像是藐视。
我再看杨振,他嘴角上扬,那神情像是得到了奖杯一样。
“杨振,别骂了,我想安静一会。”我淡淡地说。但其实我不想让别人看不起他。
“XXX敢再看我,干XXX。”杨振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里,看向我,“张宇哲你是个性情中人,还有血性而且智商也不错,我欣赏你。怎么样,交个朋友吧?”
我看着从身旁走过的好学生模样的同学,轻笑:“以后不做敌人就OK了,做朋友就不必了。因为我这个朋友对你毫无意义,”我看他,“我以后不会再打架了。”
“你上午和我打的时候不是挺勇猛的嘛。”杨振微笑,“现在怎么了?怕了?”
虽然他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但我看得出他并没有恶意。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会突然转变这么大?
“怕?你觉得呢?”
“好吧……”杨振显得有些郁闷。因为在通常情况下,双方应该握手言和才是。
他顿了顿又说:“你不把我当朋友没关系,不过你这个朋友我是认定了。以后在学校有事尽管来找我。”
我突然想到一句话: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谢谢,”我笑了笑,“不过不用了,就算有人找我的麻烦,我自己也能搞定。”
杨振靠向走廊上的圆柱,抹了抹唇角,然后笑着说:“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啊。难道不知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吗?呵,好吧……是我自讨没趣。不过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现在想想,其实上午的时候沈明暄是抱不住我的,我看到你鼻子流那么多血,心里直犯恶心,差点吐出来。”
我呵呵一笑,道:“你晕血?不是吧。”
“应该是吧。”
我心里一阵好笑,爱打架,却还怕血。
“杨振,虽然我自己的事不愿让别人插手,但是我想让你帮我朋友一个小忙。”
“可以,”杨振说,“我很乐意帮的。”
“沈明暄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希望你日后不要找他麻烦。”我不卑不亢,“如果你心里不爽,可以来找我,我站着不动给你打,打到你满意为止。”
“沈明暄?谁啊?不好意思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谢了。”
“哼!”杨振摩拳擦掌,“但夏翰林我记得很清楚的。”
“那你还想怎样?”我看着他,“这件事让它过去就算了。只是一个误会而已,没必要一直纠缠下去。”
“他打我的那一拳,我忘不了。XXX出手太狠了,一拳下去将牙齿都给我打掉了,你让我怎么忘?&,你自己看。”
杨振掰开嘴让我看,由于他长期抽烟,牙缝中黄得有点发黑。我看到他左边一排牙齿中少了一颗。
“看到了吧?”接着他往地上吐了一口淡红色的口水。“XXX现在吸一下还有血出来呢!让我怎么忘?你说。至于沈明暄和邓浩然他们两个我可以不计较。但夏翰林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以为他有个有钱有势老爸就很吊啊?没有他老爸,他又算个什么东西啊他?&……我表叔也不是吃素的。”
呵,他口口声声说翰林靠他老爸怎么怎么样,却忘了,他自己也靠着他混社会的表叔。
“杨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更不想和你做敌人。夏翰林他是我朋友,希望你在我面前不要骂他,我听了之后很不爽。”我指着脚下大理石地面,坚定地说,“你记住,如果你找人打翰林,那必须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杨振恶狠狠地看着我,阳光在他的“鸡冠”发型中闪耀。
良久,他说:“哼,夏翰林他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听我一句话,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的。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之前在办公室已经给你那样道歉了,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杨振将嘴巴抿得死死的,一副很犹豫的样子。
“真的,算了吧。”我顿了顿说,“史佳琪是翰林他干妹妹,你不给我面子没关系,但总不能让你女朋友为难吧?”
杨振揉揉被翰林打的脸颊,突然转身一拳打在石柱上:“好,我答应你。不过他以后找我的麻烦,那他就死定了,我不会在这么轻易地放过他的。”
他做作的样子,让我在心里一阵好笑。
我微笑:“谢了。”
过了一会。
“张宇哲,我听史佳琪说,你们两个在中四时交往过?”
“对啊。”
“为什么分手啊?她说,你把她踢了。”
“我不这么认为。我感觉没有谁踢谁,我只是觉得我们真的不合适。”我笑了笑,“干嘛问这个?她该不会经常在你面前提起我吧?”
“还经常呢,提起一次就够我烦的了。”杨振闷闷地说,“昨天史佳琪生日。她当时喝了很多酒,当着很多同学的面骂你是混蛋,骂完你之后就开始一直夸我怎么怎么好。可我知道她是放不下你。”
虽然杨振只是轻描淡写般地说了几句,但我可以想象到:在一家饭店的包间里,坐在一群吊儿郎当的男男女女。史佳琪喝得烂醉,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酒杯。吐字不清大骂道:“张宇哲就是……XXX混蛋,我……恨死他了,XXXX把我踢了……你们看,还是杨振对我好。张宇哲XXX……不是个东西。”接着她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啪——”摔倒地上。杨振一直在一边劝慰……
“所以,你传球失误砸到许一诺不去道歉,是因为许一诺是我女朋友,对吗?”
“呵呵,被你猜到了。”
“不是猜,是思考后得出的。”我苦笑道,“不过许一诺现在并不是我女朋友,只是大家都这么认为而已。”
“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吗?”杨振开始打量我,“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史佳琪对你很是念念不忘,我就很刻意地去留意你。我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让史佳琪对你如此着迷。观察你一段时间后,还真发现你这个人有一个特点,虽然你也经常和同学们打打闹闹的,但我就是感觉你这个人很特立独行。”
“你说得很矛盾啊。”
“可能你就是一个矛盾的人。”
“呵,或许是吧。”我平淡地说,“杨振,我有许一诺,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会和史佳琪和好。”
“这我知道。”杨振一笑,“张宇哲,我想问你啊,许一诺是哑巴,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一点都不介意,”我微笑,“我只介意听到‘哑巴’这两个字。”
杨振尴尬得笑了笑,道:“好,以后我不说这两个字。”他突然站直身体,“哦对了,你不会相信邓浩然说的话吧?”
“喝醉的人没必要相信,就像我不会相信你是故意传球失误一样。”
我说完,杨振先是一愣。接着,我们都笑了。
接下来,我们两个从史佳琪聊到许一诺,又聊到游戏,他还在我面前吹嘘他的表叔怎么怎么厉害了什么的。
我们两个站在校长办公室外,越聊越轻松,就像认识很久了一样。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我和他不是一路人。而我和他聊天的主要原因,是想将我们之间的仇恨降到最低点。
“杨振!你又打架?!”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循声望去,是一个身材很魁梧的中年人。他眼神中的凶狠一览无余,头发乱蓬蓬的而且还有很多尘土。留着络腮胡子,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
他死死盯着杨振:“你整天在学校都干什么呢?!就知道给我惹事!我在工地累死累活的供你念书,你倒好!就知道给我惹事是不是?!别XX念了,滚回家吧!”他说着拽起杨振的衣服就往回拖,像是拖着一件东西一样,“老子,整天累得像条狗似的,还XXX要像上班一样天天来你们学校!走回家,别XX念了!”
这时严校长从办公室出来劝阻道:“你这是干什么?放手。”严校长将其拉开,“我让你来不是让你骂孩子的,进来说。”
严校长正拉着杨振爸的手臂往办公室走的时候,爸来了。虽然我早有准备,但这一刻心里还是一阵慌乱。
紧接着就是痛。
很痛。
剧痛。
就像一根带刺的荆棘慢慢地插进心脏中一样。
爸脸色苍白,憔悴不堪。应该是劳累过度的原因吧。
“小哲,怎么又打架了。”爸腮帮子一直跳,用近乎幽怨的眼神看着我,“你……你太让我失望了,我还以为你真的知道学习了……太让我失望了。”
严校长冷冷地说:“行了行了,你也进来吧。”
他们三个人进入办公室。我和杨振再没有心情闲聊了,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悲伤中。
约莫十分钟后,爸从办公室走出来。
“走吧,回家吧。严校长让你回家反省一个礼拜。”爸平静地说。可眼神中的失望、无奈和伤心却是那么的明显。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想去教室把书包拿来。”
“还拿书包干什么!”爸吼道,“就知道鬼混,还假惺惺要看书啊?!”
我依然低着头,沉默。
“快去快回……我一刻也不想在你们学校多呆。”
我没有说话,转过身大步向教学楼走去。
到了教室,我打了报告,来到我的座位拿出书包,将能带走的书都一个劲地往书包里装。
浩然小声问:“宇哲,你被开了?”
我不想说话,依然快速地装书本。
同学们纷纷小声议论:
“是不是我们班长被开了?”
“张宇哲,这个人真的挺好的。”
“他打架是因为许一诺……”
“从开学那天看到他,我就知道他肯定会有这一天……”
“哎……真有点舍不得……”
“哎……‘街舞王子’走了……”
……
我将书包装得连一本作业本都装不进去。然后撕下一张纸,写道:“许一诺,一个礼拜后再见。”写好后放在课桌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起书包,离开教室。
从进入教室,到离开教室,我没有看任何一个人。但我能感觉出许一诺从我出现到我离开,都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清楚地知道厄运才刚刚开始,而“改变”或许也是刚刚开始。
我低着头,走在爸的后面。
等走到停车场的时候。
他突然转过身,用那种幽怨得似乎能将我吞噬掉的眼神看着我:“小哲……你觉得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我依然低着头,依然沉默着。
“说啊……你这样子对得起谁?”爸有些哽咽。
是啊,我这样做对得起谁?恐怕连我要保护的许一诺都对不起吧。
“为什么不说话?!”把双手抓起我的肩头拼命摇,“问你呢,这样做对得起谁?!告诉我!你告诉我!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我脸上。
我一下子哭了,再也忍不住了。
我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爸……对不起……我改……我一定改……”
爸过了好久才开口:“行了……回家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可想而知我回家后,又被爸骂得体无完肤。他非常生气,将水杯摔得粉碎。妈还是像以前那样护着我,和爸争吵着,拉扯着。妹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真的让我失望透了你,我辛辛苦苦挣钱供你念书,你都在学校搞什么东西啊你?!”爸随手拿起妹妹的玩具,“我今天非要打死你……”
妈抱住爸:“你干什么?他是你儿子啊,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吗?!”
“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你放开!”爸吼道,“我今天高高兴兴地给他买鸡腿、买菜吃。你看看他在学校干什么?!明暄因为他也受到了处罚!明暄这么优秀的孩子都被他拉下水!看我不打死你啊……”
“不要打哥哥。”妹妹跑过来伸开双臂挡在我的身前,“呜呜……不要打哥哥……不要打哥哥……”
“起来!佳佳你给我起来——!”
“不要打哥哥……呜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