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入夜,景澜果然来陪陆紫清用膳了,只是来的有些晚了。倒不是景澜政务有多繁重,而是处理完所有积压的奏折后,又独自一人呆愣了许久。他一直在想,该用何种态度来与陆紫清相处。
纵然陆紫清不记得过往,但对他的冷漠疏离却不曾变过分毫,每每被那冰凉的眼神轻轻一扫,景澜都会心惊担颤。
向来高高在上的帝王苦涩一笑,这世上除了陆紫清,谁还能让他如此小心翼翼的对待?
“皇上。”吉安轻声走进殿内,看着龙案后发呆的景澜,无奈的通传道:“皇上,陈姑姑派人传了话过来——皇后娘娘正等着皇上用膳呢。”
景澜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确实说过今晚要陪着陆紫清用膳。疲乏的揉了揉眉心道:“那便过去吧。”
吉安见景澜起身,犹豫了片刻才小心道:“皇上……内务府的管事刚刚派人送了一壶果酿到皇后娘娘处,可要奴才撤了……?”
景澜刚要跨出寝殿的脚步瞬时停了下来,吉安也不敢出声,默默侍立在景澜身后。
说是果酿,其实不过是用以助兴的合卺酒罢了,按着以往的规矩,只要皇帝入夜后去哪个妃子的寝宫用膳,内务府都会添一壶合卺酒。内务府的奴才们想着皇帝已经许久不宠幸后宫了,如今眼见皇帝有要留宿皇后寝宫的意思,自然殷勤的送上合卺酒。
景澜目光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一般沉声道:“不必撤了,朕……也好久没与皇后饮上一杯了。”
话落,一甩袖袍,毅然决然的朝着陆紫清的寝宫而去。
……
陆紫清虽然对景澜全无好感与爱意,但却也明白皇帝二字所代表的权势,未曾听到景澜那边的回复,便也一直守礼的等到了现在,一桌子饭菜更是不知热了几回,终于在陆紫清已经困倦不堪的时候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景澜。
景澜不曾让宫人通传,刚一进来就看到了陆紫清斜倚在软枕上,精神不济的样子,心也不由跟着一紧,快步上前将人揽在了怀里,关切道:“清儿可是觉得不舒服?朕这就传太医过来!”
陆紫清一惊,立马清醒了许多,感受到景澜的碰触后,有些反感的挣脱了他的怀抱,起身后退了两步,摇头强笑道:“臣妾无碍,不必折腾太医了,劳皇上费心了。”
景澜脸上的表情微僵,却又快速展露了一抹温和的笑容:“是朕疏忽了,让你等了朕许久。”
陆紫清不曾抬头去看景澜,语调满含疏离道:“臣妾无碍,皇上还是先用膳吧,您是九五之尊,龙体才是最要紧的。”
景澜起身,不由分说的牵起了陆紫清的手,让她逃无可逃,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那就陪朕用膳吧。”
宫中其他宫妃伺候皇帝用膳是个什么规矩,陆紫清不知道,只是景澜并没有让她伺候的意思,把她按坐在椅子上后,便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还时不时的给陆紫清布菜。
因着陆紫清正在调养身子,桌上大多都是药膳,景澜也不挑剔,神情淡然的与陆紫清同桌而食,待陆紫清没了胃口,放下碗筷的时候,才似是看到了桌上摆着的果酿。
“这是内务府刚做好的果酿,酒力不是很大,清儿既然是大病初愈,不如陪朕饮上两杯?不醉人的。”
陆紫清眉头微蹙,原本想要拒绝,但看景澜已经不由分说的把酒倒好了,也不好当着寝殿内诸多宫人的面拒绝他,驳了皇帝的面子,只得勉强一笑,举杯饮了进去。
旁边给陆紫清布菜的陈姑姑想要提醒她一声,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景澜也不知现在是个何种心情,用这种手段来对付陆紫清,凭着他的高傲,以往定然是不会做的。只是现在他最怕的,就是陆紫清的离开。
他放过陆紫清一次,将她拱手让人,若是陆紫清再不曾出现在他面前也就罢了,如今既然阴差阳错的回来了,景澜就不会再放她离开,无论陆紫清是否会恨他……
“这杯酒,算是贺你死里逃生,这才没叫朕失了皇后,瑄儿失了母亲。朕……真的很高兴。”
陆紫清笑了笑,再度仰头饮了进去,原本病弱苍白的脸色也泛起一丝红晕。果酿的味道还算不错,清爽可口,压下了近日来因着喝药而漫在嘴里的苦味儿。
景澜有意给陆紫清灌酒,满满的一壶果酿,直喝到见底才停了下来,陆紫清也早已醉眼朦胧,一双美眸中泛着点点水雾。
“皇上,饮酒伤身,皇后娘娘大病初愈,皇上还是要多注意分寸的。”
陈姑姑耐不住提醒了一句,景澜这才放下了酒杯,目光清明的看向陆紫清,只见她神态已经显露出了几分迷茫之色,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景澜起身将陆紫清拢在了怀里,手指抚着她的一头秀发,淡声道:“都退下吧。”
宫人们鱼贯而出,只有一直守在陆紫清身边的陈姑姑不曾动弹,她虽然没有阻拦景澜今晚的举动,但始终是有些不放心的,深怕景澜会伤了陆紫清,此时见景澜将陆紫清横抱了起来,不由急切道:“皇上且慢!”
景澜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冷眼看着陈姑姑,神情多有不悦:“朕说过,全都退下!”
“奴婢只想给皇上提个醒儿,皇后娘娘纵然失忆了,可脾气秉性却依旧如故,皇上想要对娘娘做些什么,奴婢拦不住,但也请皇上三思,莫要再伤了皇后娘娘。”
这话就算陈姑姑不说,景澜心里也是清明的,若非逼不得已,他也不愿意用这样的手段来得到陆紫清,只是想留住一个心不在自己身边的人,似乎也只有这种方法了。
“退下!”
陈姑姑见劝不住他,也只好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整个寝殿内一时只剩了陆紫清和景澜两个人,景澜抱着陆紫清的手还有些发抖,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朝着床榻走去。
这一夜殿内红烛帐暖,只是两人的心却都没有什么温度……
翌日一早,景澜刚一醒来,就正对上了陆紫清的那一双清亮的眸子,那眼中半分波澜都没有,超乎寻常的平静。平静的让景澜有些心慌,一时间睡意全无,伸手将陆紫清揽进了怀里,柔声道:“醒了?昨夜是朕唐突了,你身体不好,朕本不该碰你的……清儿不会怪朕吧。”
陆紫清低下头,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皇上严重了,侍寝本也是臣妾的本分,皇上以后,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心思。”
陆紫清自己也不清楚心里的那股子厌恶感是怎么回事,自醒来后,所有人都说她是皇后,是景澜的妻子,但每一次景澜的靠近,都叫她心里不舒服,这种感觉就像是刻入骨髓一般。
景澜指尖一颤,抱着陆紫清的手臂也松了力气,苦笑了一声松了手:“你好好休息,朕前朝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闲时再来看你。”
陆紫清没有再去看景澜,直等到声音渐远才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皇后娘娘怎么起来了?”
陆紫清目光一扫,见是陈姑姑进了殿内,神情却未曾柔和半分,只盯着陈姑姑的笑脸,声调冰冷的开了口:“陈姑姑,你跟在本宫身边多久了?”
“皇后娘娘自入宫后,奴婢便跟在皇后娘娘身边效力了,如今也有四五个年头了。”
“哦?竟是这么久了?”陆紫清赤着脚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了陈姑姑面前:“本宫以前竟是如此痴傻,一屋子背主的奴才,竟然不曾除了?”
陈姑姑自然明白了陆紫清的怒火,直接跪倒在地,叩首道:“皇后娘娘息怒,奴婢万不敢做背主的事情,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陆紫清虽有怒火,却也不知该如何发泄,按理说给景澜侍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是真等到同塌而眠后,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总觉得空落落的。
“你先下去吧,本宫……想静一静。”
陈姑姑早就料到了陆紫清的反应,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躬身道:“奴婢也是为着皇后娘娘考虑,娘娘总不能就这样一直跟皇上闹下去,若是等哪日磨没了皇上的耐性,怕就得不偿失了。”
陆紫清没有说话,只背对着陈姑姑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其实陈姑姑说的道理陆紫清不是不懂,景澜不止有她一个妃子,若是自己一直不识趣的拒绝下去,难保以后不会耗尽了景澜对自己的爱重,到那时候,要受的凄苦可想而知。可是明知如此,为何还会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陆紫清足足在寝殿内站到了晌午才回过神来,微微摇了摇头,坐到了妆台前,开口唤道:“来人。”
一直守在殿外的司梅走了进来,见陆紫清气色还算不错,这才放下心来:“娘娘。”
“为本宫梳妆吧。”
司梅跪坐在陆紫清身后,轻轻为她梳理着头发,还不忘轻声道:“皇后娘娘日后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直接打骂奴婢就是了,可别再把自己关在屋里了,奴婢实在是放心不下。”
陆紫清透着铜镜看着司梅那张清秀的小脸儿,笑了笑道:“你跟着本宫多久了?”
“奴婢是陪着娘娘嫁进宫里来的,从小就服侍娘娘,一时间还真记不得有多久了。”
陆紫清来了兴趣:“你年岁也不小了,怎么我竟没有给你许配个好人家?”
司梅心里一跳,眼中泛起水雾,垂着头不想叫陆紫清看见,强笑道:“奴婢只想留在娘娘身边伺候娘娘,娘娘不是也答应过奴婢,不想着把奴婢嫁出去么?娘娘先别顾着奴婢的事儿了,皇上晨起的时候吩咐过了,皇后娘娘身子弱,着太医给娘娘开了滋补身体的方子,小厨房里一直给娘娘温着呢,娘娘可要现在用一些?”
陆紫清原本带笑的眉眼突然平静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也好,记得吩咐人给皇上送一碗参汤过去,就说……说本宫之前言行无状了,还请皇上不要与本宫多做计较。”
司梅只觉得意外,没想到陆紫清竟然会主动与景澜服软,难不成因为失忆,性子也比以往变得柔和了?
无论是何原因,陆紫清肯退一步,就是件好事。
“奴婢这就着人给皇上送去,皇上看见了,定然会万分欢喜的。”
陆紫清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任由司梅给自己梳妆。景澜看见参汤欢不欢喜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她的心里没多少欢喜之意。
之后的日子在陆紫清有意无意的退让之下过得还算平稳,陈姑姑每日都会把景瑄抱到陆紫清近前来哄,母子感情比之前要深厚了许多,而景澜虽也会偶尔留宿,却再不曾动过陆紫清。
就这样足足过了两月有余,这一日陆紫清正侧卧在软榻上小憩,陈姑姑就满面喜色的走了进来:“皇后娘娘大喜,京城的叛军已退,明日咱们就要准备迁回京城了。”
陆紫清微微睁眼,前朝的乱局她隐约还是知道一些的,只是身边的宫人都不愿多说,陆紫清便也只知道起因是亲王作乱,至于其他,并不太了解。
“迁回京城?”
算起来景澜已经有五六日未曾来了,想来最近一直都在忙着朝中的事情,陆紫清对这些并不怎么上心,听了陈姑姑的话,也只是眯了眯眼:“下去准备吧,待皇上闲下来后,本宫再去恭贺皇上也不迟。”
陈姑姑看着陆紫清兴致缺缺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又悄声退下,宫中其他宫人不知道景越与陆紫清之间的这一段孽缘,陈姑姑却是从头看到了尾的。事到如今,陈姑姑已然不盼望着景澜与陆紫清能够举案齐眉了,只希望陆紫清能够就这样忘了景越一辈子才好。只有这样,陆紫清才能活的安稳,年幼的太子也不至于没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