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的这一场内乱,足足持续了两年之久,最终以景越兵败退居蜀地而告终,追随景澜的一帮朝中元老们一扫之前的颓态,纷纷主张乘胜追击,彻底剿灭叛臣景越余党,只是这一次,向来杀伐果决的景澜却沉默了下来。
景澜摩挲着手中的扳指,听着下方的一众大臣争执不休,目光沉沉,不曾出声。
“皇上!请皇上三思!此一役那叛贼元气大伤,正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若是放任其回到蜀地,岂不是给了叛贼喘息之机?怕是早晚都会重整旗鼓,威胁我大靖的江山社稷啊!还请皇上三思!”
景澜抬眼,见满朝文武尽是跪伏在地,近乎所有人的想法都是出兵蜀地,彻底扫灭景越余党。
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只是景澜心中却另有打算。他与景越之间的斗争,早已经不是那一城一池的得失了,胜负的关键,正是在于陆紫清。纵然现在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景澜也不想再与之多做纠缠。放了景越,不单单是想叫他从陆紫清的身边消失,更是因为明白景越在陆紫清心中的地位,他不想叫陆紫清再多恨他一分。
“诸位爱卿且先平身。”景澜微微抬手,待到众人起身后,才急不徐道:“出兵蜀地的事情,还是容后再议吧。”
“皇上!”
景澜抬手打断了众人的劝阻,目光在殿内一一扫过:“于朕来说,是否能一举剿灭叛贼,远比不过朕的大靖子民重要!此一役下来,靖国百姓无辜遭难,死在乱兵铁蹄之下的便有无数!如今出兵蜀地?民不聊生,国库空虚,这一仗诸位爱卿又想用什么来打?还要再征兵役,加赋税不成?”
此话一出,殿内瞬间没了声息,景澜说的的确是实情,或许现在出兵是一个大好时机,可最后伤的,只会是大靖的黎民百姓。大靖现在已经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了,若是再失了民心……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一阵沉默过后,白烨颜当先出列,拱手道:“皇上英明,为天下计,臣请皇上暂缓出兵一事,减免赋税,以民生为重!”
“臣等请皇上以民生为重!”
一呼百应,有白烨颜和苏文卿带头,朝中的风向瞬时回转,景澜的一颗心也终究是放了下来,颔首道:“既然诸位大臣没有异议,那便这样定了!后日准备迁都回京,自今日起,蜀地叛贼的事情,便先放在一边,谁都不准擅自提起!”
“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风波平定后,景澜早早的踏进了陆紫清的寝宫,刚一进来,就见到了陆紫清逗弄幼子的模样,他已经鲜少能见到陆紫清舒缓轻快的笑容了,如今见了,竟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皇上万安。”
陈姑姑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陆紫清,陆紫清一抬头,正好与景澜四目相对,当即沉下了脸来,手中逗弄着景瑄的小老虎也放了下来。
这明显厌恶疏离的样子直叫景澜心中刺痛,却还是面不改色的走了进来,笑的温柔和煦道:“清儿今日看着倒是精神不错,瑄儿这两日跟在你身边,有没有闹你?”
景瑄早在见到景澜的时候就已经踉踉跄跄的朝着景澜扑去,由着景澜抱起他,在空中上下抛了两下,显然是与这个父皇极为亲昵的。
陆紫清袖下的手指不断缩紧,掩去了眉目间的厌恶,起身朝着景澜行礼道:“皇上万安,皇上今日怎的有空过来了?前朝国事繁重,皇上还是专心政务的好,不必挂念臣妾,臣妾万不想落得个狐媚惑主的恶名。”
这还是上次荒唐过后,陆紫清头一次如此心平气和的与景澜说话,景澜眸光一亮,将怀中的景瑄交给了陈姑姑,上前搂住了陆紫清的腰身,满心欢喜道:“清儿总算是愿意理朕了,这闷气也憋了半个多月了,是该消了吧?”
这一段时间陆紫清虽然没有对他避而不见,但那无喜无怒的表情却总叫景澜发慌,相比之下,他倒是更希望陆紫清能打他骂他一回,他心里也能舒坦些。
陆紫清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景澜的怀抱,目光淡然道:“皇上说笑了,臣妾怎敢与皇上置气?皇上若是不满臣妾的态度,不妨多去宫中其他嫔妃的住处走动走动,也免得叫宫中的姐妹们对臣妾心怀怨憎。”
“……”景澜不知该说些什么,尴尬的收回了想要去搂陆紫清的手,这种相处模式就像是一个死结,一个拼命的想要靠近,另一个却又满身防备,本该是最亲密的两个人,却总被对方的刺扎的遍体鳞伤。
陆紫清见景澜半饷没有反应,也不想再与他多做纠缠,索性福了福身道:“臣妾先带着瑄儿去玩儿了,还请皇上自便。”
就在陆紫清从景澜身边经过的时候,景澜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拽住了陆紫清的手腕,扣在怀里便是深长的一吻,动作远没有言语那般温柔,像是在宣泄自己求而不得的不满。陆紫清恍惚了一瞬,立时挣扎了起来,想要推开景澜,却是被景澜越搂越紧。
“景……澜!唔……”
“啪!”
“皇上息怒!”响亮的巴掌声震得殿内所有的宫人都回过神来,当看见景澜脸上那被指甲刮出的三道血痕时,忙都小心翼翼的跪伏在地,谁都不敢抬头。陈姑姑怀里的景瑄更是吓得哭闹了起来,殿内一时只剩下了响亮的哭声。
陆紫清抹了把嘴角,直直的看着景澜,笑容嘲讽道:“臣妾冒犯皇上龙威,皇上何不如直接将臣妾赐死,也算是一了百了了!”
若是放在从前,景澜是断不会容忍一个女人如此挑衅的,只是现如今面对的是陆紫清,他早已经将帝王的尊严给忘到脑后了。不仅没见怒火,反倒是颇为愉悦的笑了笑道:“清儿憋闷了这么些时日,是该撒撒火了,如何?若是心里还不痛快,便再打朕两下,朕受着便是。”
“……”
所有的宫人皆是嘴角抽搐,没想到景澜竟然会是这么个态度,这还是那个冷血无情的皇帝么?遇到了更加冷心冷情的皇后娘娘,怎么就从百炼钢化成绕指柔了?
陆紫清袖下的拳头紧握,神色染上了几分凄凉,却是片刻就回过神来,放软了态度道:“皇上恕罪,臣妾近日多有些心绪不宁,无意冒犯了皇上。”
景澜看着跪地垂首的陆紫清,心中油然升出一抹无力,扯着唇角笑了笑,弯身将人扶起,带着薄茧的大手扶着陆紫清纤细的手腕,无可奈何道:“你我夫妻之间,不必如此生疏,若是烦了朕……朕便先回去就是,你且好好休息,多思伤神,后日便要回京了,路途遥远,莫要伤了身子。”
陆紫清不曾抬头看景澜一眼,直等到他带人出了寝殿,这才转身从陈姑姑手里抱过哭闹不休、喊着要父皇的景瑄,拍抚着小儿的后背柔声的安抚着,倒是比景澜在时温和了许多。
陈姑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样的陆紫清有些不对,刚想蹙眉发问,就被陆紫清一个清冷的眼神给挡了回去。
“后日不是要回京么?陈姑姑先去忙吧,一切事物,便全由你来操持打点了,本宫只想多陪陪瑄儿。”
陈姑姑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想着陆紫清能这样静心照顾太子也是好事,也就只好行礼告退,带着一众宫人退了出去。
帝后之间的风波似乎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伺候陆紫清的宫人无一不是景澜的心腹,自然不敢把皇帝挨了巴掌的事四处宣扬,无论宫内宫外,也只知道景澜自皇后宫中出来后,就闭门理政,两日不曾见人,直等到迁都回京之日,方才现身于朝中文武百官之前。
陆紫清由着景澜牵着自己的手,立于百官之前,一身大红的凤袍耀眼夺目,精致的妆容掩去了病弱之态,一双美目沉静似水,光看相貌,倒是与景澜相配的紧。以苏文卿和白烨颜为首的大臣们纷纷跪地叩拜,呼声震天,场面庄严肃穆。
景澜抬手,沉声道:“诸位爱卿平身。”
“谢皇上!”
待得众人起身后,景澜才朝着苏文卿微微颔首,指令传下,一时间旌旗摇曳,三通鼓响,号角声直冲天际。
苏文卿拱手道:“请皇上、皇后娘娘登车。”
景澜牵着陆紫清,穿过侍立于两侧的群臣,携手上了马车,目光深沉的转头扫视了一眼不远处临时改建起来的‘皇宫’,袖袍一挥:“启程!返京!”
大靖的这一场动荡,也随着景澜的这一声高呼,彻底结束。陆紫清站在景澜身旁,目光微闪,神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