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陆紫清醒来时,景澜正双目沉沉的看着她,一双大手正搭在她的腰间,轻轻揉捏着。
陆紫清向后退了退,与景澜拉开距离,这才哑声道:“皇上想要的,也都得到了,皇上打算何时放了陈姑姑?”
景澜笑了笑,不顾陆紫清的挣扎,强行将她搂回怀里,低声道:“人就在内侍省的大牢里,清儿随时都可以去把人带走,她是走是留,朕也不会干涉,这件事情,也仅此一次,若再有下一次,朕可就不会再顾忌你的面子了。”
陆紫清垂首道:“皇上放心,臣妾……会管束好宫人。”
景澜对陆紫清的态度颇为满意,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道:“为朕穿衣吧,朕只想叫皇后贴身服侍。”
陆紫清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供人玩乐的妓子一般,景澜要的,不光光是她的臣服,更是她所有的尊严。
“还请皇上……先容臣妾穿一件衣服。”
景澜心头一紧,知道自己是真的吓坏了陆紫清,想要开口哄她两句,却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事情已经如此了,陆紫清也不会因为他的几句温言软语而不再恨他,那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呢?
“一会儿你回宫去,好好休息休息,照看好婳儿,到了晚上,朕再召你过来,你既然这么爱吃醋,朕也只好少去后宫了,你便来龙宸宫多陪陪朕吧。”
陆紫清乖顺的应了声是。
景澜在陆紫清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没来得及用早膳,就去上早朝了。陆紫清看着摆了满桌的膳食,也是半点儿胃口都没有,刚欲带着司梅回去,就被龙宸宫的宫女给叫住了。
宫女手中托着一块令牌道:“皇后娘娘,皇上走前吩咐过了,只有您用了早膳,才准您拿着这块令牌,去接陈姑姑出来。”
陆紫清看了那令牌一眼,认出那是景澜的,面无表情坐在了餐桌后,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直到再也吃不进去后,陆紫清才抬头看着那宫女道:“这样子,可以了么?”
宫女忙笑着将令牌递了上来,躬身道:“自是可以的,皇上叫皇后娘娘用了早膳再走,也是为了娘娘的身子着想,还请娘娘不要生气。”
陆紫清冷笑道:“既是皇上的意思,本宫如何会生气。”
景澜会关心她?陆紫清只觉得好笑,在景澜眼里,她也和后宫中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个感兴趣的玩物罢了。景澜的关心,她陆紫清还无福消受。
陆紫清出了龙宸宫时,刚好看到了守在外面的司蝶,司蝶有些担忧的看了看陆紫清道:“皇后娘娘,您的脸……”
陆紫清伸手摸了摸,今早梳妆的时候陆紫清就已经发现了,脸上那巴掌的痕迹还没有消散,肿得有些严重,就算是抹了厚厚的脂粉,也无法完全掩盖。
“本宫没事,都过去了。”
司蝶只道:“奴婢去查探过了,陈姑姑确实被关在内侍省里,皇上还没有用刑的旨意,这功夫还算不错。”
“同本宫去一趟吧,皇上已经赦免了陈姑姑,你去拿一杯酒来,算是本宫给陈姑姑接风洗尘。”
司蝶惊讶道:“赦免了?如此大的罪过,皇上怎会轻易赦免陈姑姑?皇后娘娘您自己没事吧?”
陆紫清昨夜留在了龙宸宫过夜,司蝶再大的本事,也闯不进龙宸宫的,里面所有的情形,她都一概不知。但只看陆紫清脸上的那个巴掌印,就知道昨夜怕是并不安生,也不知景澜是如何折磨的陆紫清。
“走吧。”
陆紫清三人一路来了内侍省的大牢,守着牢房的几个老婆子,见了景澜的令牌,便乖乖打开了关着陈姑姑的牢房。
此时陈姑姑正一身狼狈的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头埋在腿间,听到门口传来的声响,也是一动不动。
“本宫说过,叫陈姑姑不要自不量力的。”
陈姑姑身子一僵,这才缓缓抬头,见到陆紫清,只笑道:“皇后娘娘千金之躯,来这牢房做什么?是想看看奴婢的笑话?”
陆紫清没有言语,神色辩不出喜怒,单是那沉静的目光,就看的陈姑姑心中一慌,忙偏过头去,冷声道:“奴婢这狼狈的样子,皇后娘娘也看过了,娘娘还是回去吧,凭着奴婢这一条贱命,就算不能杀了那个狗皇帝,但给他添一添堵,也觉得万分畅快。死后,也算对得起林氏一族的亡魂了。”
陆紫清在陈姑姑的对面席地而坐,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舅母现在,可愿与本宫说一说,当年你与舅舅,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姑姑只嘲讽道:“皇后娘娘既都已经放下了林氏一族的仇恨,又何必再追问,不过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
司梅怒道:“大胆!你怎可这样与皇后娘娘说话!你可知,皇后娘娘昨夜为了你,在皇上那里受了多大的屈辱?娘娘在龙宸宫里,一直跪到了夜里,膝盖都要跪坏了,到了你这里,没一句感恩的话也就算了,竟还敢对皇后娘娘不敬!”
陈姑姑这才正视了陆紫清一眼,就见她左脸上竟有青紫的痕迹,不由皱了皱眉道:“谋害皇帝,本就是必死无疑的大罪,皇后又何必为了奴婢去费心力,皇后该是恨奴婢的。”
“恨你什么?”陆紫清不置可否道:“恨你偷偷将恭亲王的玉镯放在本宫的妆匣里,叫皇上误会本宫与恭亲王的关系?还是恨你将一些事情透漏给陆更衣,叫她来扰乱本宫的心神,害得本宫险些难产而亡?”
陈姑姑一惊,苦笑道:“皇后娘娘都知道了?今日来,是想亲自来取奴婢的性命?”
陆紫清神色淡淡道:“本宫是恨你,因为你,景婳险些胎死腹中,那是本宫的孩子!舅母也是当过母亲的人,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对她下手?”
陈姑姑眼眶红了红,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痛声道:“不忍心?那狗皇帝当年派人杀害你表弟的时候,可有过半分的不忍心?我又为何对他的孩子存有怜悯之心?”
陆紫清目光一颤,凄声道:“你明明有许多机会,可以叫本宫怀不了孩子,也可以叫本宫早早流产,为何要在最后的关头才动手?”
陈姑姑大笑了两声,神态有些疯狂道:“不叫皇后娘娘怀上这个孩子,皇后娘娘怎么会体会到这种痛失爱子的心情?不叫这孩子长大些,皇后娘娘怎么清楚的感受到孩子的存在?怎会恨透了那狗皇帝?”
陈姑姑目带嘲讽的看着陆紫清道:“我当年受过的苦楚,总要皇后娘娘亲自尝一尝,只有这种切肤之痛,才能磨平了你对狗皇帝最后的念想。”
“……”
陆紫清竟有些无言以对,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陈姑姑埋藏在心底的恨。
“当年,我与你舅舅一同被流放关外,你表弟也才十二岁。那一年冬天,你表弟高热难退,我与你舅舅身上没有半分银钱,连个大夫都请不过来。你舅舅急坏了,四处求人给你表弟寻医问药,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赤脚大夫,肯救你表弟一命。原以为你表弟能捡回一条命来,却不想,有一夜,狗皇帝的影卫找到了我们,逼问你舅舅,叫他将林相给他的东西交出来。你舅舅与我身上空无一物,又哪里交的出来?影卫翻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竟转头对我们起了杀念,你舅舅拼死护住了我们母子,我背着你表弟,跑出去了好远,却如何也跑不过影卫的刀剑,那一剑直直的刺进了我的身体里,我拼着最后的力气,抱着你表弟跳下了山崖……”
陆紫清听得心惊,一旁站着的司蝶和司梅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那表弟呢?他……最后怎么样了?”
陈姑姑痛哭出声道:“若是他还活着,我又何至于如此?再度醒来时,我侥幸被山中的猎户救回了一条命来,我一路去那山崖下找……却只见到了一具被山中的野狼啃的面目全非的尸骸……那是我的孩子啊!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他!”
陈姑姑说完,一脸恶毒的看向陆紫清道:“是你!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外祖父那么疼爱你,如今,你竟能忘了他的恩情,与那狗皇帝卿卿我我,浓情蜜意,当真是你外祖父养的好外孙!”
陆紫清叹道:“原来,这才是舅母所谋划的……照着舅母的算计,本宫这孩子,该是死在了生产的那夜,然后再慢慢获知林氏一族获难的真相。叫仇恨填满心里,按着你指引的方向,去杀了皇上,报了林氏的仇?”
“是又如何?这是你身为林氏子孙,所背负的责任,当初叫你爱上那狗皇帝,也不过是因为爱之深,恨之切罢了,你曾经爱过他,以后才会更恨他!没想到,你竟如此懦弱,算是我看错了你!”
陆紫清沉默了良久,这才对身后的司蝶吩咐道:“把酒给陈姑姑端过来。”
司蝶领命,将备好的酒杯递到了陈姑姑面前。
“喝了吧,喝了这杯酒,你也就该从这些仇恨中解脱了。”
陈姑姑面色淡然的端过酒杯来,笑道:“皇后娘娘赐的这个死法,也算是给奴婢留了个体面,奴婢该谢过皇后娘娘的……说出了压在心里多年的愁怨,奴婢也想通了许多,冤冤相报何时了,既然皇后娘娘有了小公主,就算是为了孩子,也要好好的在这宫里活下去。尽一个母亲该尽的责任,若奴婢是娘娘,也会做出如此选择吧……”
陈姑姑说完,就欲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等等!”陆紫清出声拦了下来。
“本宫想再问一问你,本宫生产之时,你可有过分毫的悔意?那一日,你只要再晚一个时辰进来,本宫的这个孩子,就必死无疑。”
陈姑姑愣了一下,没想到陆紫清此时还在意着这些。见她神色万分认真,也不由得回想了一番,笑道:“该是有过的吧……我也曾是一个母亲,我知道失去孩子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但若再叫我重来一次,我怕是还会选择利用你,伤害你。这一点,不会有什么改变。”
陆紫清眼睁睁的看着陈姑姑将酒饮了下去,看着她闭着眼睛,嘴角含笑的靠在牢房阴冷的墙壁上,等着死亡的来临。
陆紫清缓缓站起身来,向牢房外走去,却又在牢门前停下了脚步,声音淡淡道:“那杯酒里,没有毒。既然死之前,能放下心里的仇恨,为何活着就做不到了?你险些害了本宫的孩子,本宫没那么仁慈,见不得你抛下世间的万种苦楚,得以解脱。本宫要你活着,活着陪本宫度过这后宫里难捱的日子。”
陈姑姑一惊,不敢相信陆紫清竟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放过了自己,沉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放过我?我差点儿要了你孩子的性命!”
陆紫清回身道:“本宫不想放过你,但你毕竟是本宫的舅母,是舅舅心里爱着的女人,舅舅他若泉下有知,也定会希望你好好活着,本宫只不过……是遵从舅舅的意愿罢了。”
话落,陆紫清便转身离开了,陈姑姑是个聪明的女人,且她并没有她自己说的那般狠毒,她也挣扎过,也曾犹豫过,不然,陆紫清也不会活到这个时候。陈姑姑有无数次机会除了她,更有无数次机会除了景澜,也正是她的犹豫,叫陆紫清选择了原谅她。
“皇后娘娘,陈姑姑,真的是娘娘的舅母?”
司梅直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她如何也想不到,一向老实稳妥的陈姑姑,竟然藏着这样的秘密。
“她确实是本宫的舅母。”
司梅有些担忧道:“那娘娘真的要继续将陈姑姑留在身边么?她若再对娘娘起了什么歹毒的心思,怕是会防不胜防啊!”
陆紫清笑道:“本宫的舅母,原也不是什么坏人,今日的种种,不过是因为丧子之仇,本宫相信,在她的心里,还是有本宫这个侄女的。”
司蝶皱眉道:“刚刚出来的时候,奴婢看陈姑姑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似乎早就有了死志,留她一个人在里面,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娘娘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用了,本宫能救她一次,却救不下一个心死之人,若她真的要自尽,就随她吧,只当本宫白忙活了一番。”
司梅有些心疼陆紫清,她昨日是亲眼看着的,皇上怎么羞辱的皇后娘娘,她全都看在了眼里,再加上方才陈姑姑说的有关林氏一族的仇恨,可想而知,陆紫清现在心里是有多苦。
若是没了小公主,陆紫清还有力气活下去么?
“娘娘也累了一天了,快回宫去休息吧,小公主该要想娘娘了。”
陆紫清听司梅说起景婳,想着景婳那乖巧的眉眼,倒是觉得心头的苦闷散去了不少道:“那就快些走吧,也不知道婳儿有没有闹人。”
司蝶远远的在两人身后跟着,直到此时,她才渐渐认了陆紫清这个主子,也终于知道了景越为何如此放不下她。
陆紫清是个不同的女子。面对如此多的苦难,她都能坚强的活着,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叫她倒下。也只有这样心智坚韧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景越吧。
主仆三人刚回了凤仪宫,陆紫清就见到了薛贵妃。薛贵妃正抱着景婳逗弄着,一旁的乳母则抱着景荣。景婳见了景荣,也不怕生,咯咯的笑着,很是开心的样子。
陆紫清走上前去,笑问道:“薛贵妃怎么来本宫这里了?还把荣郡王也给抱来了?”
薛贵妃抱着景婳屈膝朝陆紫清行了一礼,柔声道:“臣妾原是带着荣儿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没想到皇后娘娘昨夜宿在了龙宸宫那边,便过来先看看小公主。皇后娘娘快瞧,他们兄妹二人,相处的很是和睦呢,看小公主的样子,很喜欢这个皇兄。”
陆紫清上前两步,从薛贵妃的怀里接过景婳,景婳见了陆紫清,就去拽她的衣领,嘴里咿咿呀呀的叫着,眼睛笑成了两瓣儿月牙儿,那副小模样,真是讨喜极了。
陆紫清轻轻哄了她一会儿,眉眼温柔道:“这孩子,就是一点儿也不怕生,见了谁都笑。”
薛贵妃道:“这是好事,小公主这么可爱,也怪不得皇上会这么疼爱小公主。小公主可是比臣妾的荣儿聪明多了,荣儿两个多月的时候,就只会哭闹,哪里有小公主这么灵动?”
陆紫清听着薛贵妃恭维,只是淡淡一笑,无论景婳聪明与否,都是她的孩子,陆紫清对她的疼爱,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
“薛贵妃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陆紫清抬头看向薛贵妃,脸上的伤也叫薛贵妃看了个清楚。薛贵妃惊呼一声道:“皇后娘娘的脸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伤成这样?这……这难道是……”
陆紫清毫不在意道:“本宫昨夜与皇上生了些口角,这伤没什么大碍。”